然后跑到街边吃早餐。早餐之后想不出该去哪儿,买了张地图,搭车来到海边。
好深沉的海。天空中压着阴云,最远的地方云海相连。海水缓慢沉重地拍打着海岸,声音浑浊。海边几乎无人,我沿着沙滩孤零零走了五百米,又顺着原路走回去。那不是我想象中的海。在它的力量面前,人是无足轻重的一颗尘土,转瞬消失无踪。
一整天一无所获,甚至晚上我在大堂的大沙发上整整闲坐了两个小时都没人看一眼。真是不可思议无聊的一天。旅行者就是如此吗。晚些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可怀打电话来。她问我一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我说,〃你不来可惜了。今天家里天气不太好吧,我这里可是晴空万里。一大早我看了日出,然后去逛商店。这儿的东西非常便宜,所有的东西都打折。几折?假如能说会道,几折都行。中午我吃了海鲜大餐。不贵,便宜得很。不是说过可以打折的么。午觉在沙滩上睡的,太阳不大,我又躲在树阴底下。睡觉醒来认识了个女孩子。几岁?二十吧,比你年轻。是不是漂亮?一般,但身材很好。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她教我游泳。我几乎学会了,她说明天还来。为了感谢,我今晚请她吃饭。吃完晚饭去酒吧。现在就在酒吧。你问我怎么没有音乐声?噢!我喝多了,正躲在厕所里呢。晚上哪儿住?酒店呀,打折的。几个人一起住?当然是一个,不过今晚可能会睡得挤点儿。喂喂,你要挂了?为什么?电话费很贵?不贵,我叫电信局打折。喂喂,怎么没声音,你不要生……〃没等我把〃生气〃一词交待完,可怀已经把电话给挂了。我独个儿把头靠在沙发上闭目笑了笑,涌起一阵感激她的念头。有了她的电话,总不算是白混一天。于是我站起来,走到电梯口,准备搭电梯上楼。
睡前继续看了《百年孤独》,一切静悄悄的。
放假第三天。恼火的第三天,简直是昨天的盗版,所以品质比昨天更恶劣。我起床异乎寻常得早,一步也不想走出去。边吃饼边喝冷水,继续看书。《百年孤独》也真是莫明其妙,出场各式各样不同的人,偏偏要用相同的名字,搞得我头昏脑胀,情节也似懂非懂。
晚上没有可怀的电话,也许她正提着包赶来找我。要是她来就好了。我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无聊地睡过去。半夜又醒过来。原来电视机没关,里面正开战,爆炸声像过年的爆竹一样此起彼伏。我起来关电视,上厕所,感觉窗外巨风震撼着窗户,狂风掠过城市的声音呜呜作响。也许吧,这就是这里与其它城市不同的地方。这里仿佛有永不停息生命的活动,不论是人、是风、或是海,要么它是生命本身,要么它孕育生命。
假日第四天。天空晴朗,万里微云。我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海边。
终于等到,果然这就是海,我理想中的那样。海水蔚蓝,水天一色。海风清新,浪涛汹涌。所在在这里驻足的人心境都会与它一样宽广。那家伙一定也与我一样喜欢这里,我可以确信。于是我想待在这里一整天,至少一个上午。
之后就遇见了程淮。
怎么说都是巧遇,她先看见我的。正当我仰面躺在沙滩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忽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一睁眼,就是她。
即将结婚的新娘子,无论怎么看都是美丽动人。她笑眯眯地说:〃你好啊!〃
〃很快要结婚了吧!恭喜你。〃我说:〃那个人,他……就是在这里出事的。〃不知道这样问她是否合适。
〃是啊。〃她说。
〃我们曾经是要好的大学同学。觉得彼此会天长地久在一起,可是工作以后很多烦人的事。我只希望他能想想将来,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不是靠热情和信仰过日子的。我不希望结了婚还是整天奔波的生活。女人有时候总会有些自私,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否过份。反正我们经常吵架,我劝他不要在公司做下去了,在这种地方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却总是要我等。〃
〃听说羽客很能干,影视部的人没有一个不这么说,包括李德康!〃我说。
〃连他自己都说,再混下去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坏,只会变得越来越可笑。他做事我很少过问的,可是一个没有背景与厉害关系的小职员要想出头简直是天方夜谭。这几年来,他做过不少业务,拉了很多赞助,可什么也没得到,有好处也都是公司的。这么多年和他在一起,我大概感觉累了,回忆里全是工作以后的不愉快,以往快乐的日子一点概念也没有。回到家里有压力,爸爸妈妈会唠叨。在公司里不舒服,因为常跟他吵。朋友间一见面就问,呀!准备结婚了么?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也许我们相识真是一场错误。我觉得他不理解我,他觉得我不理解他。虽然他总是让着我,但什么事情也没解决。于是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愉快,永远都不会愉快的。我不想这样。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她望着大海说。
每个人都有追求爱与幸福的权力,要得到也要有所失。看她很不开心的样子,我只好苍白无力地说:〃算了,都过去了。每个人都可以有新朋友,你不例外,他也不例外。〃
〃想起来可笑,〃她说,〃张城告诉我他的女朋友叫轻轻。很奇怪的名字是不是。当时我竟然非常恨他。我在想,他会不会也是一直想跟我分手,只是苦于说不出口。我一离开,他就有了别的女人。可我没见过这位轻轻小姐。反正一分手,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朋友了,他有自己的生活。至于他的生活中有谁,我再也不想知道。〃
〃正因为这样,我们后来又有了一些平常的交往。我想,往事都过去了,大家还可以做朋友吧。在这点上,他真是宽容的人,没有半点小家子气。他就是这样,再有什么事,不会歇斯底里地发泄情绪。不知道他分手后会不会难过?应该也会的。可是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包括我和张城。他和我们话虽不多,终究也不是敌人。〃
〃听他口气也有离开公司的意思,但就是没走,有一阵子和张资鉴关系很不好,别人说他们在办公室里拍桌子,差点打起来。可我不信。他不是那种人。张资鉴也不会那样做。每个公司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幕后秘密,这里也不例外,职员与老板的关系总是很微妙。但我想他最终也要走的吧。那时希望他真会很出色。〃
〃想不到会发生意外。〃我说,〃他为什么不去学游泳呢?就像背单词一样花点功夫。只要他肯学。〃
〃听说他们家附近有条河,小时候他也经常在河边玩。可有一次,就在他们玩的时候,其中一个男孩子落水了。因为大家都不敢下水去救,附近又没大人,所以他亲眼看着男孩在水里被淹死,最后又被人捞上来。他说他不敢跟家里人说,自己吓得几天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后来一看到水就怕。这是他在大学里跟我说的。〃
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学不会游泳。可他为什么去大海呢?没有合理的答案。我不知道恋人为什么要分手,不知道为什么某些人要死去而某些人活着。说穿了,我一无所知。
也许它才会知道……眼前的大海,但它声音只有上帝明白。
或者他也知道……在海水中不幸遇难的他,只可惜他不屑对我们这样的人开口了。
〃我要结婚了,他会原谅我,也会祝福我是么?〃程淮说:〃关于他的死,其实不像张城跟大家说的那样。〃
我愕然。
〃是我叫他去海边游泳的,他愉快地答应了。起先我们挺开心,游到挺远的地方,那儿没什么人。张城在更远的一些,但是互相看得见。不知怎么他突然呛了水,紧抱住我。他抱住我的胳膊,我根本动不了,只好跟着他往下沉。隐约记得有两次浮出水面,我拼命叫张城,拼命叫,可他没听见。等张城发现我们的时候,我都几乎没知觉了。张城可能硬是掰开他的手,把我弄到沙滩上。再叫人把他救上来,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她缓缓而又平静地说,〃我根本不该让他来。他的死完全因为我。〃
6
决定去或留,或者说决定要或不要是一件很苦恼的事。为了不像贝立登之驴那样在左右两堆相同的干草之间因无法选择而饿死,大多数人认为最终决定去或留,决定要或不要只能以抛硬币的方式解决。抛硬币简单直接,而且符合概率原理,尤其难得的是不必动脑筋,地球引力会自动给出一个答案,颇具科学性。假如硬币可以做成四面,那么考试选择题的难度可以直接降为零。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想离开公司,为此就有必要抛掷一枚硬币。可我在夜间十二点半的时候找遍了钱包、衣兜、裤袋、抽屉,甚至角落里一直未动的那几个纸箱,居然连一枚硬币也没有。从一块到一分全部无影无踪。
张城不在寝室。郑铗那儿也许在上映本夜的第一场梦。因此我钱包里虽有百元钞票也只好干着急。于是想算了,不如把做出决定的时间往后推迟几个小时。反正只是一个决定而不是一碗面汤,隔夜又不会坏。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心情甚好地上班去了。同往常一样准时来到办公室。那儿有无数个电话在等着我。我只要拿起话筒的一端,输入从0到9的若干数字组合,人海的对岸就会传出声音。〃喂!您好!〃不论男女,第一句通常都是这样……辞职离开公司,想是想过,但是昨夜没有硬币决定不下。不如维持现状好了。维持现状很简单,什么都不想不就行了……〃喂喂,什么?硬币。不,不是硬币……电话串线了吧,我想谈上回广告的事……〃
最近经常陪可怀在一起吃饭。她很快就要大学毕业了。看她样子,不愿意留在这地方。她说过要去靠海的那个城市,就是上回我单独旅行去的地方。
〃你说那儿什么都可以打折?〃她一向对打折感兴趣,甚至决定将来送我一件T恤,正背两面都要用颜料写上〃85%〃,以表明其独特立场。
〃没错。〃我低头喝着汤说。
〃我一定会去那儿工作的。〃她微笑又向往地望到窗外,犹如打折的城市近在咫尺。〃喂,你告诉我,那里的人,是不是个个很有精神的样子?上回没去太可惜了!〃她兴奋地说。
〃我回来不是一五一十讲清楚了吗?只好再陈述一遍了。个个很有精神,好客热情,尤其会游泳,一口气穿越台湾海峡也不在话下。〃
〃台湾海峡?不会吧!上回你就没说这一条。骗人。〃
〃不骗,不信你去看地图,就一小段蓝色的空间。上回忘了说了,这次补上。〃
〃又不是一条鱼。〃她不屑地说,〃毕业后我就去那儿了,你呢?〃
〃我会常去看你。〃
〃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上回你不是在那儿认识别的女孩子吗?身材又好又像一条鱼。她教你游泳,你陪人家喝酒,还陪她……快说,你到底有没有?〃
我说:〃没有,我都说过一千一万遍了你还问。真的没有!还是不信?不信你检查。〃
〃怎么检查?〃
〃随你。〃
〃人家又不会在你背上写字……某某到此一游,你叫我怎么检查。你分明就是想敷衍了事。〃
我觉悟道:〃算你说对了……某某到此一游。不过也许不是写在背上呢?我劝你还是各处仔细详查一番,心旷神怡。免得以后老是问我。〃
〃懒得理你。我再问一次,等我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