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起来。
向晚急急赶至学堂,现场还有些混乱。一大群的学生停了课,议论纷纷。
向晚先是问了受伤的钱少东的情况,得知他情况比较严重,送了医馆还不知情形如何,向晚一怒之下,当场就甩了向阳一个巴掌。
“姐……”
“谁允了你来学堂上学?”
“姐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打小就是个审时度势的人,这会子挨了一巴掌,哪还能不清醒。
向晚甩了他伸过来的手,转身对着潘先生微一行礼,吸了口气恢复平静道:“给先生添麻烦了,出了这种事,先将他的学籍除了吧。”
“小阳,小阳……”
潘先生还未表态,一中年妇女的声音由远及近,向晚皱眉,果见向夫人飞奔而来,及至跟前一把抱住儿子跪身于地,扯着嗓子,声泪俱下:“小晚,小晚,你弟弟还小,不懂事,你就原谅他吧,他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
向晚皱眉,避开身,对着跟着她过来的那两个侍卫道:“将他绑起来,送至玉陵酒庄,告诉钱老板,全凭他作主,不用给折兰府面子。”
侍卫领命,上前动手。向夫人护子心切,挡身于前,又哭又闹:“小晚,他是你弟弟啊,你不救他,怎么还将他往死坑里推!”
“既撇不清这层关系,便也得尽了人事,至少面子上总得做足,以免落人口实。”
折兰勾玉的话浮现在耳畔。向晚心里一动,忽而蹲下身悲戚道:“娘,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再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家师贵为玉陵城主,我更应该以身作则,怎可循私舞弊,做出那种以权压人之事。怨只怨弟弟太不争气,我们只能祈祷钱小公子平安过此关,这样弟弟说不定受顿皮肉之苦,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向晚毕竟不是那种表情丰富生活戏剧之人,虽想流几滴泪以示真情实意,结果却是眼睛干涩。不过她那一副悲戚表情倒演了个九成九像,在场之人莫不因她这一段话又感动又敬佩。
向夫人目瞪口呆,向晚起身示意侍卫继续,又向潘先生行礼说了声抱歉,便掩面出学堂,上了折兰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她虽不惯这些,但她现在早已不是杏花村的向晚了。此前上学堂上青楼,她也曾闹出过不少事,不过那是她愿意。而现在,她一点也不愿意她这甩不掉的娘亲与弟弟坏了折兰勾玉的名声。
折兰勾玉静静听完向晚的讲述,末了不过淡淡一句:“他向来可都是这般胆大?”
向晚心里一惊,细细回想,抬眼看折兰勾玉,讷讷道:“以前在杏花村,他历来也只敢欺负我,因为得父母宠,别家的小孩却也是不敢惹的。”
折兰勾玉笑,华发如银,白衣如雪,加之与生俱来的华贵优雅,月见半魂导致的一头白发与些微憔悴,让他看起来竟有种仙谪般的清逸脱俗。向晚微微着迷的看着他,被他这样暖暖笑看着,又不由脸一烫想移开视线,心一下子就跳得快了起来。
她一早就觉得他长得好看,但他竟能好看到这地步,损了容颜却丝毫无损他风采,倒真让她有些着迷又妒忌了。
“打小就是个机灵的人,怎么长了年岁,又来了玉陵,反倒不知分寸了起来。”他似淡淡感叹一句,又分明不止感叹。
向晚一忖,确也奇怪。向阳从小就是个鬼精灵,能做的事不能做的事分得又精又清,他敢欺负她,不过是知道欺负之后的结果他亦不会受罚,但他从来不敢在别家小孩跟前霸道,因为他知道别人的父母不会将他当宝。
八岁离开杏花村,至今已有七年。这之中,并无再联系。父亲年初过世,若说他俩母子凭着当年折兰勾玉的那一句“敝姓折兰”,加之听闻玉陵君折兰公子收女学生的传闻,花了大半年时间才打探到她的下落,并赶来投靠,没道理在知道她不甚喜欢他们亦没将他们留在折兰府之后,初来乍到的还这么不懂规矩,不仅自己跑到学堂抬出折兰府名头,还在学堂里横行惹事。
“师父……”向晚哑然。足不出户,不过听她寥寥几句,他便能抓住事情的重点,真是可怕的洞悉力。
折兰勾玉笑,知道向晚已有七八分明白,便也点到即止:“静观其变吧,总会有人忍不住的。”
向晚也笑,看来折兰勾玉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场暴风雨的准备。她心里忽然有些期待,期待在接下来的不平静中,折兰勾玉会有如何的表现。
“还有……”折兰勾玉拖了长长的尾音,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向晚抬眼看他,挑了挑眉。会犹豫的折兰勾玉,倒是有些罕见。
“近期小晚就别去三佰楼了吧。”
第五卷第七章
向晚知道从海岛回来后,折兰勾玉开始派人盯紧金三佰。
其实他很早就该查明了金三佰的身份,对于金三佰身份的突然转变,亦能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不过这一次,她却不知他调查的原因了。
有什么,让折兰勾玉又觉得金三佰可疑起来?
她一时亦不知该如何干涉这一件事。双方都是她最亲最近的人,着实为难了她。
此外,幸运的是,钱小公子总算是醒了过来,并无性命之忧;不幸的是,钱小公子脑部受到重创,留下了痴傻的后遗症。好好一个聪明又仗义的少年,自此之后反应都比别人慢几拍,说话结巴,目光呆滞。
小公子是钱掌柜的心尖肉,突遭此变故,钱掌柜的心情可以理解。只是虽然向晚有话在先,但钱老板又哪有这胆子,折兰勾玉这位女学生有如何得宠,玉陵城老少皆知,向阳既是向晚的弟弟,他权衡再三,哪能真去得罪。
向阳捡回一条小命,不久之后就被完好无缺的送回了折兰府。
向晚抬眼看折兰勾玉,他轻浅一笑,并不说话。看来这一件事,只能由她自己处理了。
向晚心里其实盛怒。这不是一般的恶作剧,或许向阳在整人之前并没想过后果,但事情的结果却是毁了一个人的一生,并带给一个家庭永远的不幸。一边是亲,一边是理,她无心坦护向阳,却明白不管她有没有担护,这一件事终将不能两全。
对钱小公子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用钱弥补、或者将向阳送至官府,其实于事情无补。她一方面派折兰府的大夫亲上玉陵酒庄替钱小公子看病,银两与药材,但凡需要,折兰府有求必应,而且她亦表明,钱小公子的将来,都将由折兰府负责到底。至于向阳,定是要处理惩戒的,不过不管她是循私还是秉公,这一次事件对折兰府对她带来的负面影响,只怕再难彻底消去。
向晚罚向阳在玉陵酒庄跪足了一天一夜,尔后命人将他大打二十大板,再一辆推车呼啦啦从大街穿过,一直送回城西的新向家。向阳趴在上面,无力呻吟,屁股上皮开肉绽,众目睽睽之下回了家,而非折兰府。
只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玉陵城的百姓还来不及赞美折兰公子学生的胸襟气度,来不及赞美她的秉公无私,街头巷尾的,忽然之间扯出了向晚当年二上青楼的老掉牙,并就此引出了向晚的来历与身世。
对于折兰公子的这位女学生,这一些身世来历都是很神秘的。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身份是才名天下的玉陵君折兰公子的学生,大家惊讶之余,多方打探也没探出个所以来。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有好事之人想弄清向晚来历,一概会往大处高处去查,谁又会想到她只是千里之外杏花村的一个饱受后娘与弟弟欺负的小可怜。
而这一次,向晚的身世算是彻底大曝光了。出身贫贱、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后娘,这些都还好,不过是惹人一声叹息。真正的问题是她八岁那年竟然已被卖给一个瘸子做媳妇,据说头天晚上就被破了身。这一条消息好比热油里滴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想起前段时间玉陵城还热热闹闹的替折兰公子的这位女学生择婿,媒婆们在折兰府外排起了长队,向晚的这一些过去却从未被泄露,或者坦白,不免就让人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而且她竟已被破身,虽说当时年幼,非她自愿,不过贞洁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又如何能让人原谅?哪怕她后来赎了身,又拜了折兰勾玉为师,不过污点终是污点,这一些真相大白天下之后,世人虽有同情,更多的还是气愤与不耻。
“有心事?”这日午后,太阳甚好,向晚在小花园里弹箜篌,折兰勾玉处理完事务,坐在一旁看她弹箜篌。向晚弹得不甚用心,折兰勾玉一听便知。
向晚闻言颓然松手,叹了口气,悠悠走到折兰勾玉身边,跟着坐下。
“怎么了?”折兰勾玉笑,伸手,将她揽入怀。
近新年,亦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她还是穿得少,一袭杏红丝帛长裙,只在外披了白貂披风,头发就这么披着,如今已及肩下,长得很快。
向晚往上缩了缩,整个的窝在折兰勾玉怀里,指尖缠上他的华发,看他脸色似乎比最初更显苍白,担心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去金陵?”
他瞒了这么久,是希望身上的月见半魂能在短时间内去除,至少这一头华发能恢复原来模样,没想到近月过去,他与莫前辈竟是束手无策。临近新年,按照惯例,折兰勾玉定是要去金陵过年的,到时候一切都将瞒不住。
折兰勾玉还是笑,亲了亲向晚的额头,暖暖道:“还以为你介意外面的传闻。”
向晚轻笑出声,往他怀里腻了腻,娇声软语:“出身贫寒、被卖为人妻,非我自愿,而且都是事实,被人知道又有何惧!至于被谁破身,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师父更明白才是。于我来说,既只愿嫁一人,他心里清楚明白这一切,便足矣。”
折兰勾玉拥着她,心里一阵满足。
他就是喜欢她这个样子。她对加诸于她身上的一切,有一种极致的透彻与坦然,从不遮掩,从来无惧。不过对于破身的传闻,即便她不介意,他亦是介意的。所以几天之前他已派人去了杏花村,如何还向晚一个清白,抓了那个瘸子过来便是。
“其实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很糟,总是有这一天的。”最糟的是世人知道她与折兰勾玉的恋情之后。现在她更担心的还是他,伸手不确定的轻抚他的脸,幽幽道,“老觉得脸色更白了,是不是身上的毒更重了?”
他垂眼低低一笑,拉下她的手,安慰:“年前事多,就多费了点精力,无妨。”不等她开口置疑,便又转回刚才的话题,“见你最近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被传闻所扰,还特意准备了一件礼物,想让你开心一下,原来是为师猜错了心思会错了意,可惜了。”
向晚在他怀里抬头,咯咯笑出声:“什么样的礼物?”
折兰勾玉松手,漂亮的眼睛弯成一道弧,衬着一头华发,勾着嘴角,竟有一丝妖艳:“小晚回房看看吧。”
向晚困惑地眨了眨眼,起身巴巴地跑到自己房间,角角落落的看了个遍,没发现异常,便又跑回小花园,一脸的疑惑。
“在我房里。”折兰勾玉笑,丝毫没有内疚感。
向晚难得的咬了咬嘴唇,忍住,又巴巴地跑到折兰勾玉的房间。
乍一眼,并无异常。他的房间其实很简单,简单中又显尊贵。因着这段时间的亲密,向晚又觉得他的房间充满一种温暖的味道。
左右张望走至最里,看到那满床的杏花,向晚睁大眼倒抽一口气,紧紧捂嘴,才将那声出口的惊呼堪堪捂住。
“这……”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杏花?而且是真杏花,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