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歌,”我说,意味深长地瞟她一眼,“《曾经心疼》,你心疼过吗?”
她笑笑,不回答我这句话说:“我就唱这首歌。”
我翻到了《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这支歌名,这首歌曾在卡拉OK厅很盛行,差不多每
天晚上都有人点这首歌唱。“我唱《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眼睛里确实有点忧伤地
盯着她说,“这首歌的歌词把我的心写得很清楚。”
她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是吗?”她说。不敢与我对视,把目光移开。
我招来服务小姐,把点歌单递到她手上,服务小姐拿着点歌单走开后,我把目光移
到银幕上,看着上面的人影晃动。上面是一个穿着三点式的美女,身材绝对的好。我感
受着音乐产生的令人心醉的泡沫。我发现我和她坐在一起,我的心醉不是甜蜜,而是悲
凉,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变得极为无能了。我觉得自己是一只受了严重伤害的、蜷缩在椅
子上不能动弹的狗。我在她脸上感觉不到从前的那种感情,那种爱情的亲近,我只能感
觉到一种应酬似的愉快和一种疏远的友情。我为她点的《曾经心疼》开始了,她走过去,
接过麦克风就随着音乐轻轻唱起来。我感觉她并不像她形容的唱得那么好。当她把这首
歌唱完,放下麦克风回到原位上坐下后,我假惺惺地表扬她说:“你的歌唱得很动人。”
“谢谢。”她说。
我喝了口茶,睨视着她,我又说:“你唱得我心疼。”
她瞥一眼我,又把目光放到银幕上。她的嘴在跟着银幕上的歌词轻轻哼着。“涛涛,
我们应该认真谈一谈。”我说,“我不论你现在想些什么,我现在还是爱着你。”
“好女人很多的,真的咧。”涛涛说,“你相信我的话,我是个坏女人。”
“我感到你很善良的,而且你天性善良。”
“其实我是个坏女人,我晓得我并不善良。”她不看我说,“你应该找个好女人。”
这时我点的那首《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跳到了银幕上。我只好站起身,走过去接过
麦克风,用一种装出来的粗喉咙唱起来。歌词是:“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是不是也一
样没烦恼,像个孩子似的忘不掉,你的笑对我一生很重要……”我唱到这里折过头来望
了她一眼,不觉就心里酸酸地大声唱道:“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这首
祝愿对方比自己过得好的歌唱完后,我回到座位上坐下说:“嗨,他妈的。”
“你比我唱得好,”她表扬我说,瞧我一眼,又把目光抛到了前面。
“我问你一句话,”我说,“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那种关系里去吗?”
“我现在变得什么事情都不愿意想了。”她看一眼我,绕个弯说。
“我很珍惜那段感情,”我一脸认真地说,盯着她。
“我也很珍惜,”她回答我说,一笑,又把目光移到银幕上,银幕上是一堆礁石,
一片蓝盈盈的大海和一个美丽的姑娘正满怀心事地散着步。
“我觉得我们的感情还没有完,”我这么说了句,“我确实很爱你。”
“谢谢!”她说,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点了点头。
我真想把她拉到哪里去干一下,干掉她脸上的这种自以为是的神气。但我知道这是
不可能的,她不会跟我到哪里去,她是那种很晓得保护自己的女人。她已经不是过去的
她了,那个涛涛已经不存在了。我们走出卡拉OK厅时,已是十一点多钟了。我很想把她
拉到我家里去,很想跟她干那种事。“到我屋里去?”我说。
“不,”她说,对一辆红红的的士一招手,“我明天上午还有很多事情。”
星期五江哥带着他的情人走进了公司,他的情人穿戴得很漂亮,人也很美丽,就是
何强对我说的那个还只有二十六岁又尚未结婚的女人。江哥已经四十几岁了,虽然看上
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几岁,但毕竟是四十几岁的男子汉了。“江哥你蛮关心下一代么,”
我开江哥的玩笑说,“哪一天,你也关心一下我看,我现在还是单身汉一个。”
江哥笑笑,不回答我,而是很温柔地瞧着他的情人,“你喝杯水吗?”
江哥的情人很响亮的一笑,“你泡一杯茶就是。”她说,高兴地看了我一眼。
她的响亮的笑声让我对她的感觉差了一半,我顿时觉得她脸上布满了俗气的东西,
一个本来很妒忌的心一下子又平衡了许多,甚至根本就不羡慕他了。
“江哥的情人漂亮是漂亮,但是我不喜欢她嘻开嘴巴笑的神态。”那天我和何强出
来办事时,我坐在何强的摩托车上评价说,“她给我的第一感觉很好,好漂亮,很舒服。
但多看几眼就觉得她一脸俗里俗气的,没有女人的那份涵养。
“你应该没说错。”何强这么说了句,又强调:“不过对女人不要要求太高了。”
“不是要求高,而是心里总是拿别的女人跟涛涛比。”我说,“一比就出现了毛玻
我其实并不想这样,但脑子里总是不自觉地这样比较。他妈的。”
“你心里还想着涛涛。”何强说:“这样的女人不要去想,要让她过去。”
他男子汉样地说。要让她过去,那么容易吗?我这么想,没搭他的腔。我们向黄土
岭赶去。刘总在黄土岭的一个朋友家里打“三打哈”,已经输了五万元钱了,一小时前,
他又打了何强的手机,要何强送五万元去。这是一幢别墅似的极漂亮的房子,三层楼,
带个花园,外墙贴着深红色的墙面瓷砖,门窗都是茶色玻璃及茶色铝合金。这户人家的
主人是个房地产老板,姓王,从前是长沙市的土方大王。
何强的摩托车还未驶到这幢别墅前时说:“他比刘总有钱得多。他的钱已有几千万
了。你看他有钱不?他老婆好丑的,生一张柿饼脸,对每个来她家的人都是一副没有表
情的冷淡。刘总说王老板在外面没搞情人,我很怀疑这句话。”
何强还说了些其他事,摩托车就驶到了这栋别墅前。何强按了门铃,一会,一个年
轻人走来,见是何强,淡淡一笑,上来开铁门。何强低声对我说:“王老板的保镖。”
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位身怀武功的年轻人,我对身上有武艺的年轻人是非常钦佩
的。年轻人开了门,我们走了进去,年轻人笑笑对何强说:“好久没看见你了。”
“还不是这样子,”何强回答说,推着摩托车走进了花园。
这幢别墅的每间房子里都装有空调,我们走进去顿时感到凉丝丝的,里面的装修也
让我觉得豪华得可以。刘总他们几个老板都在二楼的一间大客厅里打“三打哈”。这间
客厅是一种灰绿色调,四周的羊皮沙发也是他妈的绿色,他们就坐在沙发上豪赌。
“老子输醉了,”刘总看见何强和我便这么说了句,一脸输蠢了的样子。
何强解下身上的皮包,把出纳刚从银行里取来的五万元放到刘总身前,刘总瞥一眼
说:“把它分成一千一千的。”
何强重新把钱拿到手上,开始一千元一叠一千元一叠地分着。
何强把钱放到刘总身前时,刘总骂了句:“他妈的×,老子今天人都输蠢了。他妈
的×,输了这五万元,老子今天就不打了,那就真的玩不下去了,他妈的×。”他不停
地这么骂着脏话。
他们玩一千元一局的,要是被对手打了“小光头”你就得出两千,“大光头”就变
成了三千。反过来,你要是赢了三个人的大光头,你一下子就可以赢九千元。这就是在
长沙市颇流行的“三打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出进这样大的赌博,这简直就是他妈的
豪赌。我打量着刘总以外的三个男人,他们脸上都是那种又严肃又精明又愉快的表情。
他们的身旁都摆着一大叠人民币,他们的眼睛都盯着每人出的任何一张牌。何强很严肃
的样子站在我一旁,眼睛盯着刘总手中的牌,脸上没有表情而显得愚蠢。我看了一气,
不但不兴奋,反倒有点自卑。他们随便赢一把就是我一年或两年的工资,反过来他们随
便输一把就是我一年的工资,我自然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很渺小。他们也确实没把我和
何强当人,一心只打他们的牌,抽他们的烟,一边你怨我我骂你什么的。
“走罢?”我对何强说。
“走了,”何强对刘总一笑,就像下级在上级军官面前似的请示道,“那我们走了?”
“好吧,你们走吧。”刘总望也不望我们说,边出了张红桃K。
我们走了出来,何强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一下下降了许多。他尽管手上拿着大哥大,
骑着本田大摩托车,偶尔也在我和几个穷朋友面前走走海路,然而在他们面前他不过是
只小乌龟。“我在他们面前一点也不对味,”我对何强说。
何强脸上也不是很愉快,“这是一帮杂种,一帮暴发户。”何强骂道,一脸的愤怒,
“你怕他们有什么文化?在一起不过是嫖赌两个字,日他妈的。”他跨上摩托车,“这
世界只能用一句话解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无论是玩女人或赚钱都可以用这句话
验证。”
我跨上了他摩托车的后座,我们便向来的路上驶去。
我想起涛涛说,他们王老板准备给她提供一个舞台,让她去施展她的聪明才智。我
很觉得这个世界没有舞台给我们跳舞,我们好像被搁在礁石上的破船,贴着海边无法启
航。何强问我想什么,我就把我刚才的思想告诉了他。“我是搁在礁石上的船,”我强
调说。我想起涛涛,又说:“涛涛说她的老板准备给她提供一个舞台。”
“这只是一个张口愿,”何强这样看道,“这样的话任何老板都晓得说的。涛涛人
长得漂亮又年轻,老板肯定想打她的主意,许一个愿给她,让她觉得跟着他有盼头。”
“你是这样看?”好像是从沉睡中醒来似地盯着他说。
何强不屑我的怀疑说:“当然这样看,这是一个男人勾引女人的伎俩。他要勾引女
人,总要让女人有点望头。就是我,我也会这样说。”
我坐不安了,我忙向何强要手机,“我跟她打个叩机看。”我说。
何强把手机递给我,我迅速按了涛涛的叩机号码。“是的,有的女人是看不清自己。”
我说,又按了遍涛涛的叩机号码。
一刻钟后,手机响了,我对涛涛说:“我想跟你见下面。你在哪里?”
“今天不行。”涛涛说,“今天我很忙,改天要不?”
“我现在就想跟你谈谈。”我说,“我心里有话想跟你说。”
“我马上要跟我们老板有事去。”她说,“你也晓得,端别人的饭碗,身不由己。”
我关了手机,对何强说:“她满口老板老板的,不肯出来。”
“你现在对她要改变态度,”何强看着我,脸上是那种同愚蠢相邻的严肃。“你要
采取游戏的态度,不然你会很吃亏,你信我的话没错。我感觉到她对你无所谓得很。”
那天下午我再没有心情干事了,何强出去联系防暴队以后,我坐了车走了出来。我
觉得身上没点劲,只想到哪里去玩就好,却又想不起到哪里去玩。街上自然是阳光灿烂,
人流如潮。我觉得人人都是一种忙不赢的匆匆来去的蠢相。我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盯
着墙上的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