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房顶上,悄悄掰开一块瓦片,她故技重施开始偷窥。
却见屋内除了血色尽失恍如木偶的百晓生,还有一个人,他正端坐在百晓生身后,运用内力为他逼毒疗伤。
“下来吧。”那人明明没有抬头,却朝她所在的方向抛来一句话。
庞弯一怔,咬住下唇。
“你当真不想看看他?”那人闭着眼,唇间呢喃一句,“弯弯?”
庞弯无可奈何,终究飞身落了下去——以武功来论,她若是孙悟空,那人就是如来佛祖,他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她根本没有逃开的可能。
直到对方行完一套完整的心法,打坐运气定了神,庞弯方才期期艾艾走了过去。
——运功疗伤是所有高手最易受伤,同时也是最有可能走火入魔的时候,她还是尽量避嫌。
望着她踌躇不前的身影,顾溪居堪堪一笑,身姿仿佛泼墨挥洒的青山。
“这段日子跑去哪里玩了?”他凭风而立,眼中没有分毫责难,只是一望深不见底。
“……随便逛逛。”庞弯挠了挠头发,有些沮丧——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以为顾溪居最起码会对她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睛,却不曾想,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
顾溪居点了点头,似乎并无意追问。
“你不在的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他双眸微垂,低低叹了一声。
庞弯张嘴正欲询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与我无关。”她倨傲僵硬的回答。
顾溪居抬头看她一眼,无声笑了。
“说的对,确实与你无关。”他再叹一声,就这么静静坐着,再无多话。
窗外的天眼看就要蒙蒙透亮,远处有凄厉的鸡鸣遥遥传来。
“假如你不介意,我可以看看他的伤。”
庞弯望一眼床上面如死灰的男子,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白牙。
顾溪居定定看她,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灼热的光亮,转瞬即逝。
“你懂医?”他开口,声音暗哑。
庞弯摇头:“我只懂一点毒术。”
——既然百晓生中的是拜月教的毒,那么她应该知道他中的究竟是何毒,至于能不能解毒,就要看这山庄里的药材齐不齐了。
顾溪居沉吟片刻,终是起身让开床边位置:“那便交给你了。”
查探完百晓生身上的伤势,庞弯的脸色凝重起来。
这种奇特的毒,很像她之前在“毒死你全家”课上学到的“乌兰”,此毒专门施于见血的伤口,会让中毒之人肤色先变蓝再发黑,最终全身溃烂而死。但现下百晓生不光脸色发蓝印堂发青,嘴角还不停流乌血,症状着实比她所学到的严重。
“可有解药?”顾溪居在一旁着急问。
“……我没把握。”庞弯如实相告,“他有可能身中数毒,解起来非常复杂。”
顾溪居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我这里有粒威力霸王丸,可以延迟毒性发作。”庞弯从腰间摸出一颗小丸放进顾溪居手里,双睫微垂,“至于要不要喂给他,由你决定。”
顾溪居接过那药丸,眼神晦暗不明的看了庞弯一眼。
沉默片刻,他将那药丸放进了百晓生嘴里。
百晓生吃了威力霸王丸便沉沉睡去,呼吸平稳而清晰。
“你的心思比以前复杂了。”顾溪居静静望着床上人,忽然开口。
庞弯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笑。
“还怪我?”他又问一句,声音低沉,仿佛自言自语。
“不敢。”庞弯笑了笑——她说的是实话,何必怪呢?人家盟主有盟主的立场,她永远无法改变,只要躲得远远的,独善其身就行了。
顾溪居的眉头微微拧起,几不可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天我只是按规矩办事。”他略显疲惫的补充一句。
“我什么也没说呀。”庞弯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盟主大人何必解释?”
这明显的疏离和浓重的防备,终于让顾溪居的嘴角轻轻翘起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庞弯看着百晓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朝顾溪居作了揖,转身便要告辞。
“你去哪儿?”顾溪居在身后问一句。
“四海为家。”庞弯朝他侧头扮个鬼脸——她当然不会四海为家,这只是搪塞之词。
“……先留下吧,帮我照顾军师。”顾溪居合上双目,面颊蒙上一层倦意,“我需要一个懂毒术的人留在这里。”
庞弯直接摇头:“他的毒我真解不了,你去请唐门的飞凤姑娘才是正道。”搞不好这毒连唐门当家都解不了呢!到时只有劳烦药王谷的人出山了。
顾溪居的嘴角又翘了起来。
“你就这么走了,不要自己包裹了?”他睁开眼,非常温柔的看着她。
——包裹!
庞弯这才想起自己夜探山庄的真实目的,赶紧朝他伸出一只手:“你把我的包裹藏到哪里去了?”那里面还藏着一千两银票!
顾溪居并不着急说话,只是直直凝视她,目澈若水。
“快给我呀!我急着用钱!”庞弯被他看得背脊发寒,声音不自觉提高三分。
“你缺钱?”顾溪居开口询问,语气颇为关切,“你为什么突然缺钱?”
“这个与你无关!”庞弯不想与他浪费唇舌,径直将手伸到他胸前,“你给是不给!”她眉眼一棱,表情分外凶悍。
顾溪居瞧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叹口气,微笑。
“弯弯,既然你不愿做我的婢女,那我花钱雇你照顾百晓生,好不好?”他望着她,深不见底的眼中闪烁着柔和亮光,“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钱,一万两够不够?还是你想要两万两?”
那溶于茫茫山雾中的身影,仿佛拥有无穷吸力的苍穹,朦胧飘然起来。
庞弯全身的寒毛都开始倒竖,“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呀?”她瞪他。
——两万两银子,这是两百普通户人家不吃不喝积攒十年才能有的数!怎么突然就天上掉肉馅饼了?
“……我想救百晓生的命。”
远方旭日冉冉初升,映红了山谷,烫暖了云霞,唯独顾溪居脸上是一片近乎透明的冰冷苍白。
“我要他活着。”他看着她,温柔而坚定,“仅此而已。”
庞弯心里某块地方忽然塌软下来。
——这个人啊,这个传说中最年轻的武林盟主,身上背负了很多很重很重的包袱,虽然他心中最宝贵的位置早就留给桑婵仙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毫无保留的忽视其他人。至少,至少他是真关心自己的同伴,不是吗?
“五千两。”
于是庞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只要给五千两,我就答应留下。”
似是故人来
转眼过了两日,徐容飞鸽传书,说唐飞凤远在蜀中,快马加鞭要七天七夜才能赶到京城。
丁槐里带上最好的马朝药王谷奔去,至今半点音信也无。
庞弯用了她所知道的全部办法去控制百晓生身上的毒素,却悲哀发现几乎毫无作用——百晓生身上的毒非常复杂,且来势汹汹,要不是靠威力霸王丸和顾溪居强大的内力撑着,恐怕早已撒手人寰。
“对不起。”庞弯再一次叹气,她已经整整两个晚上没有合过眼睛,眼下乌青简直堪比熊猫。
顾溪居面无表情望着床上已经进入假死状态的人,眼中一片灰蒙黯淡。他也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了,下巴上冒出了稀稀落落的胡渣,虽英挺依旧,却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数年。
庞弯实在不忍心看见这样的顾溪居——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叱咤风云笑傲江湖的顶尖人物,哪会有这般手足无措的一天?
“盟主,你休息去吧,我再想想办法!”她轻声劝着,伸手去推那堵钢铁般坚硬的身躯。
顾溪居侧脸看她,目若寒星:“不如我再输些内力给他?”
“你输多少也没用!”庞弯气结,“现在只能给他留一口吊命的气,输再多的内力都会被毒药化掉,你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顾溪居闻言眉头深拧,庞弯瞧他那纠结的样子,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眉心,仿佛想将那堆皱纹揉化开来。
香软滑腻贴上面颊,顾溪居不由得一怔。
“快去睡吧!小心变老变丑,桑婵仙子不要你啦!”
庞弯只推了他眉心两下,便悻悻收手打了个呵欠:“我……啊呜……会再想办法……”泪花儿从她充满红丝的眼中溢出来。
望着她明明疲惫不堪却偏竭力逞强的样子,顾溪居眼中涌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也好,休息一下。”他点头,大手悄无声息移到她背后,朝某处轻轻一碰。
庞弯一声不吭朝他怀里栽去,活像个醉倒的泥娃娃。
“你是该睡一觉。”他怜惜叹口气,抱起她小心翼翼朝屋外走去。
屋外的侍女甲侍女乙看到这一幕,一个掉了下巴,一个丢了眼珠。
还有一个侍女丙,由于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不自觉把手帕都撕成面条了。
庞弯醒来已经是次日中午,她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连个梦都没做。慢悠悠伸个懒腰,方才想起中毒在床的百晓生,赶紧连扑带爬跑出房门。
“弯弯小姐醒了?”门口一个圆圆脸的丫鬟见了她,神情欣喜。
想不到一觉醒来后身份就升级了,庞弯吐吐舌头:“军师好些了吗?盟主现在在哪里?”
圆脸丫鬟喜气洋洋:“丁先生昨晚带了神医回来,军师的病情被神医控制住了,盟主很高兴,现下正一道作陪呢!”
庞弯顿时觉胸口一块大石落地。
“我看看军师去。”她朝气蓬勃朝百晓生房间跑去。
百晓生的房间此时多了两人,丁槐里和一位青衣郎君。丁槐里之前见过庞弯,见她面色兴奋的跑进来,朝她点了点头:“弯弯姑娘。”
青衣郎君正坐在床边为百晓生施针,他的位置刚好背对庞弯,听见丁槐里的招呼声,肩膀一动,再无任何表示。
“军师好些了吗?”庞弯眼巴巴望着顾溪居,期盼着从他嘴里得到好消息。
“毒已经止住了。”顾溪居被她的如花笑靥晃的一愣,随即扬起嘴角,“神医先生说多亏你的威力霸王丸,为军师争取了三日性命。”
庞弯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发:“举手之劳,不要客气。”
青衣郎君的肩膀又是微微一抖,不过幅度实在太小,众人并未留意。
“先生可知军师身上中了什么毒?可有把握完全去除?”庞弯好奇这药王谷神医相貌,下意识探身想去打量。
“他身上一共中了三种毒,分别是冰魄,雀翘,乌兰,我已抑住了毒性,完全解毒还需再等三月。”青衣郎君冷冷答了一句,转头直视庞弯。
庞弯乍见他回头,吓了一跳,瞧见对方那张清秀陌生的面庞,下意识腼腆一笑:“先生好本事。”
青衣郎君没有说话,转回身,继续为百晓生施针。
庞弯望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些疑惑的眨眨眼,待视线滑过青衣郎君耳畔时,身子一震。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百晓生面上的蓝气已渐渐变淡,青衣郎君施针完毕,起身告辞。
顾溪居礼数周到各种言谢,又命侍女带贵客去最好的客房休息,青衣郎君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不咸不淡。
庞弯站在他身后,默默抿住下唇。
安顿好药王谷的神医,顾溪居和丁槐里都显得疲惫起来,各自回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