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有人从悬崖下仰望天空,便会惊觉,好似天地寂寞得只剩下他一人。
但那身影又同样那么倔强与冷酷,似乎全然不在意这种孤寂。任凭山风鼓起他的衣襟,如绝世而独立的天人,又如同无情的神在俯瞰人间。
可冷峻表情下,心中的狂涛谁能触摸呢?
剧组一番整顿后,大部队移师一旁竹林里。由于姒非微的一次过关,Takki他们的戏份便照原计划拍摄。
潘导拿着扩音器高喊:“Takki和Min预备。”
此时姒非微已经换好了干爽的衣服,半干的头发柔顺地披散身后。
她对着一直坐在自己身边的Min摇摇手:“到你了,加油了。”
Min脸上又现出了那种自大表情,可是帅气得并不惹人厌。他大拇指自指,咧嘴笑得大伏天的太阳都失色:“保证帅得让你爱上我。”
身后,好事者发出一片小小的抽气声。
竹林里,有两道对峙的身影。
一白一青。
白衣少年垂剑而立,通身都散出冰冷的杀意,与他对视着,仿佛能听见千年不化的冰川发出噼啪的清脆的崩坏声。
忽然间,他剑锋斜转。一剑光寒,气势如虹。
青衣男子架下挟强大气势而来的一剑,两人缠斗在一起。
一招紧接一招,白衣少年狂意大炽,反手闪电般的一剑破开青衣男子的剑花,直刺他的咽喉!
“Cut!过!”
潘导洪亮的声音传来,周围的工作人员齐齐松了口气。
然而场中两人却依然保持着一剑封喉的动作。
Takki似乎未从角色中脱离出来,森然如狼的眼神盯着眼前人。
Min背后一道冷汗,小心翼翼地把离他一厘米的剑尖推开。
方才Takki举剑刺来的瞬间,眼中燃烧的愤怒和强大的气场席卷而来,迫得他不自觉地后退,差点退出了有效的拍摄镜头。
“我说,你入戏也太深了吧,我还以为会被你干掉啊……”Min习惯性的去搭对方的肩膀,Takki保持着那张臭脸,将他的手拍开,一言不发地走掉。
Min望着自己的手发愣:“搞什么,这家伙更年期了?”
Takki走回休息区,躺倒在椅子上,用剧本盖住了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刚刚刺出剑的那一瞬间,饰演的角色与自己心底的怒意纠合在一起喷薄而出,让他忍不住想打烂眼前人那张风流的脸。
若不是及时抽离角色,那柄怒意磅礴的剑怕是真要伤到人了。虽然不肯承认,但他明白这股怒火因何而起……
居然为了那种人!对自己的兄弟起了恨意,那种人!Takki痛恨地一拳砸在椅背上。
一天的拍摄结束后,收工归来,大家都累散了骨头。
姒非微端着脸盆,站在公共浴室的换衣室里,挪动不了步子。
“真正高段的狐狸精不会有妖媚的眉眼,反而长一张干净单纯的脸。所以说,越是看似清纯的女人,才是越可怕的。”
“就是啊,才几天功夫,居然搭上VITAMIN的Min了。你们说,她都挑什么时候下手的?”
“人家也就和她玩玩而已啦,那个叫Vivi的肯定自己送上门的。我们要在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待上两三个月,剧组女生又少的可怜。Min看她长得还过得去,就随便消遣一下啰。”
“等戏拍好了,谁还搭理她呀!不过呢,搞不好她已经很习惯这样和剧组的男演员鬼混了吧……”
“绝对的!看她那熟练勾人的样子!”
听着里面洗澡的女生不堪入耳的闲话,姒非微咬住下唇不语。这已经不是背后嚼人舌根了,她们分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最后姒非微还是没能鼓起与她们直面交锋的勇气。她害怕进入浴室后其他人不加掩饰的敌意目光,特别是在□裸相见的尴尬空间里。
沉默了会儿,姒非微转身走了。
她低着头慢慢走过走廊。
Min对她的青眼是任谁都看得到的,今天片场他那骑士拯救公主般的拥抱,以及后来将她放置在躺椅上拥着她取暖的情景,让四周对她无形的敌意变做了有形的刀剑相逼迫。
现在回来起来,当时自己跳入寒浸入骨的深潭中是多么冒险与愚蠢的做法。
姒非微晓得她的身体不能这样折腾了,但是心底那团不服输的火燃起来了,她根本控制不住。
“……痛。”
姒非微忍不住咬牙,双手怀抱住肩膀。即便是每天偷偷吞下大把的药片,她的身体状况似乎一天不如一天。
悬崖一跃,寒气一袭,似乎把骨头里潜伏着的痛勾了出来。
这种痛,它不剧烈不锐利,细细的碎碎的,如同一根发丝在骨头中幽灵般的游走,却让人恐慌于会一步步滑向未可知的痛苦。
这长廊的对面,便是Takki他们下榻的地方。姒非微抬头,痴痴地凝视着对面的灯火,喃喃:
“我还能撑多久呢?”
(6)
回想起来,她的高中时代,似乎也总是这样,带着期盼与雀跃地望着白清歌的教室。
U型的教学楼,白清歌的教室便和她的遥遥相望。
那时的他们,喜欢发送暗号。
在窗台上竖矿泉水的瓶子就是一起去音乐教室,再放上个帽子就表示找到有趣的小吃店了,一起逛,放一本书便是今天有事抱歉今天不能陪你……
分享着,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快乐。
如果她坐在窗边,便会特意地打开窗,让清歌时不时抬头望向这边时,可以恰恰地对上自己的目光。
虽远,虽看不清,两人心的方向却是那么明朗。只要对方在自己的视野里,心便可以那么安那么温暖。
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从被他的眼神牵动的那一刻起,便是永恒了。
自那次向白清歌要了他口琴曲的简谱,姒非微重新编曲,又给它配上歌词,悄悄地拿来给白清歌看。
歌词很烂,不要笑话我……她轻声说,粉色的脸颊柔软皙透,凝望着他身影的眼睛是梅雨季的山岙清晨,缭绕着似真似幻的水墨样雾气。
那时的白清歌根本没预料到和姒非微会有后续,他心底明明乐翻了,脸上却摆出了故作的镇定。
从此,你来我往,开始了放学后琴房里的秘密时光。
白清歌的天赋令姒非微惊叹,就好比一个孩子随便捡了根树枝挖坑,想看看有没有闪亮的玻璃弹之类的小玩意儿埋着,结果一挖喷出个温泉来。
但姒非微更不知道,对方为了赶上她,为了博她一句赞美,昼夜练习吉他致两手生出硬茧。
也只有在白清歌面前,姒非微才会有着各色少年心性的活泼表情。
她会笑着说,给你高音演唱家的待遇,然后自己欢快地弹着钢琴,让白清歌配唱,眼睛亮亮的就像仓鼠般可爱。有时候甚至捉弄白清歌,命令他在钢琴上躺成s型造型唱歌。白清歌自然不肯,于是有开始了追追闹闹的戏码。
以我观物,则物皆着我之颜色。
那时候的世界是明亮澄净的,带着梦幻的美丽浓烈的色彩,好像水果硬糖般晶莹剔透,又甜又硬。从他与她发梢淌下来的阳光,都带着飘飘的诗意。
一阵夜风吹来,让姒非微一个寒噤,不由得从最甜美的回忆里脱身出来。
收回思绪的姒非微望着对面宾馆的灯火苦笑,自嘲地念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他不是池中物,他逢雨化龙冲霄汉,可从此隔着云端,茫茫两不见,再无缘。
怂恿白清歌去参加“世纪美少年”比赛,是姒非微此生做过的最最后悔的事情。
比赛?很丢脸啊,不要。
白衬衫的少年拨弄着琴弦头也不抬。
你的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太可惜了,要全天下都见识一下你的厉害。
钢琴前,姒非微支着下巴甜蜜地笑。
白清歌很抗拒。
你太夸张了,我的个性不合适跟人竞争。
姒非微眼波一转,使出杀手锏。
去不去?如果你在电视上出现,我就可以指着屏幕和朋友说,这个是我男朋友……
真的吗?我去!
白清歌的小宇宙立马熊熊燃烧,他一口应承了。
秘密的琴房时光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不久前才确定了恋人关系。
这段秘密的爱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姒非微是因为羞涩,而白清歌则一切以她的意愿为主。
现在,有了姒非微这样的指示,他便积极地报名参赛去了。
谁都无法预料那一年的比赛会如此的轰动,也不曾想到会有一个白衣少年横空出世。
钻石的光芒来自完美的切割。白清歌一路凯歌,他的天赋在比赛中经过了专业水准的指导,以光速成长起来,散发出了摄人的光采。
他笑容如晴朗碧空眼神沉醉痴迷,修长灵动的手指在弦上翩飞,所到之处无不引来欢呼和尖叫。
他颠倒屏幕前的众生,一步步走上了遥不可及的云端。
……他和她的人生,从此分水岭。
四周,入了夜益发响亮的山中虫鸣鼓噪着姒非微的神经。
一段熟悉的旋律慢慢地,从心底浮现。
缅怀着不再的刹那芳华,姒非微靠着窗,轻轻哼唱:
知道你的抽屉里都是秘密
于是想要钥匙帮你理理
你笑着说不能那么容易
让我猜猜你把钥匙放在哪里
不知为何,这变成一个游戏
你限定范围,我搜寻痕迹
笑声里说着再接再厉
欢乐的感觉忘了曾经的本意
也许找钥匙也算是一个借口
希望甜蜜的生活可以长久
也许找钥匙也算是一种交流
好习惯你把秘密藏起不让我看透
我知道有些事必须一个人承受
但千万不要忘了我在你身后
我知道这样的温柔你可以接受
就让我用找钥匙做借口
制造每天快乐的相守
这就是她为他给她写的第一首曲子配的词。
那一天,口琴的音符散落在午后的校园里,用美丽的姿态和暧昧的幻想捕捉到了她的注意。
她为这支曲子配的歌词,那么生涩,递给他的时候却又带着点点期盼,泄露了甜蜜的心思。
可是,他们如梦似幻的最好的岁月,已如华美的彩虹,消失不再……
姒非微唱完最后一个音符,尾音飘在空气中,气若游丝的忧伤着。
恰在此时,对面走廊的门开了。
那修长的身型,被橘色灯光镀了一身柔和温馨的光圈的人,不是Takki又是谁?
对方瞪大了眼睛,显然他也没想到,出门抬头的瞬间就会看到凝望着这边的姒非微。
两边都愣住了。
(7)
Takki的眉目如画,因为忽然的对视,不及把冷漠的面具戴上,睁大的双目仿佛有月光落在了里面,幽深却璀璨。
姒非微的心跳如战鼓擂动。
只那一瞥,她有错觉,仿佛时空的重合,她看到了那个与之相望的少年白清歌。
而望向姒非微的一瞬,映入Takki眼帘的是,过道昏黄的灯弥散着暗淡光线,站在光影里的朦胧的故人,如一个暧昧的梦境。
两人隔着过道彼此对看。
那么近,又那么远,远得好似站在时光的两岸彼此相望。
目光在无声的胶着。
空气里隐隐有野花野草努力释放出的清冷香气,无所不在。就如此刻漫无边际的寂寞悲伤。
也不知对望了多久,Takki首先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