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笑声明快，有不易察觉的狡猾。而方才的话自他口中说出，却丝毫也不嫌狂妄。
年轻公子二十三岁光景，漆黑如墨的长发用一根银绸高高绑在头顶，长眉入鬓，凤目斜飞，眸光忽而清澈忽而幽邃，让人捉摸不定。
“少爷……”他身后，黑袍的中年男子低唤，犹豫着是否该劝阻这喜怒无常、阴晴难测到让几乎所有人都头痛无比的主子。
“怎么，明幽？”黑衣公子眉角微轩，“你想反对？”
“奴才不敢。”黑袍男子明幽忙恭敬的在马上行礼道歉。
“少来这一套！”公子长袖一甩，懒洋洋道，“你们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的，背地里谁都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别以为我不知道。”
黑袍男子低头不语。
公子也不理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双腿一夹马腹，坐下乌椎骏马飞骋。前方传来他清亮而慵懒的嗓音：“明幽，跟上！煜城那边，要来不及了！”
煜城——白叶门，圣光教两个北凉分舵之一，与枫叶镖的奇门绝学同属一宗。
陌上枝头，花色开红了整片天空，仿如那个雪中少女似多情似无情的眼眸。
漫天扬舞的桃花，衬得马上公子绝美而诡魅。
他单薄的唇角一点一点扬起，明快爽朗的笑容忽然间变得妖异而危险。风声掀起的发丝间逸出淡淡的野花清香，右耳坠下的墨色流苏有节奏地摇曳着。
南下途中。
青裙随风，少女娇柔的眸子闪过不解的光芒：“师兄，我们去白叶门做什么？还有，为什么先打发走了菡萏姐，还给她师傅的手谕？”
“小青，你想必也知道黄泉魔宗复出。”舞枫瞥向她，澄澈如洗的深褐色眸子有愤怒强抑的火光。
“我知道。”青凰黛眉轻敛，“难道黄泉的下一个目标，是圣光教分舵白叶门？”
她急急抓住他的手，疑惑道：“师兄又怎么知道呢？”
“我捉了一个连江会的胆小鬼，逼问出来的。”舞枫眼中火光顿时消散，又恢复成平日里那个温雅如枫的少年。
“黄泉魔宗猖獗无度，打主意打到圣光教头上了。让菡萏姐带着师傅手谕回雕羽阁，亦是防黄泉群魔的招揽，以便于白道各派联合抗击魔宗。”
青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浅笑道：“还是师兄想得周全！”
她低垂下头。师兄骨子里，仍是如此锋利。这一点，从不会变……
想着这一路上遇见的事情，舞枫却如何也笑不出。
本来是去上陈京进谏面圣的，看来也只好等“墨瞳事件”风头过了再说。来到蓝城，却想不到连江会叛出，只得为了师门的名誉多管闲事，大挫其主力。刚准备休整休整，白叶门又十万火急……
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尽快赶赴煜城。愈快愈好，不能让黄泉的人先行一步！
真不知永夜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听那胆小鬼说，魔宗宗主将会亲至白叶门。大战一场，看来，是在所难免的了。他并不怕战斗，他是圣光教最出色的弟子。大师姐音袭过于冷漠，二师兄雷傲脾气火爆，其造诣都难以到达巅峰。唯有天资过人且勤奋内敛的他，方能至臻化境。
只是，他并不喜欢战斗，甚至憎恶以武力伤人，以致外表软弱。
圣翎曾叹息说，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以致在关键时刻失误，让对手占尽先机。
可怪异的是，三年前这个弟子，本是最最桀骜不驯的少年。那次回来之后，便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那场被遗忘的心伤，还是给他带来了无可挽回的痛楚，使他的性格全然改变，使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骄傲。
第三章 忠告
春风楼。
江湖异人，武林高手，王公贵族，往来不绝。
公子王孙们在高楼上，独享着包厢房间。而诸江湖浪客，则占据着大堂的桌椅，大多不过打个尖又行色匆匆离开。
东边临窗的一桌，是两个大胡子男人。这两人皆着并不合身的粗布衣，像是从哪里抢来的。两人一个魁梧如墙，一个高瘦如竿，此刻正饿了几天般往嘴里塞着食物，毫不顾忌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突然，右边高高瘦瘦的男人眼睛一亮，停下了手头动作，哼哼道：“段大哥，你看，银票果然送上门来了！”
左边的魁梧男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咧嘴笑道：“好俊的小子！不愧是你楚家人，和你小时候一个样儿！”
“他可不姓楚。”高瘦男人目光轻浮中有一丝讥诮，慢悠悠道，“人家是诺达国理亲王庶子，圣光教第三徒。”他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是姐姐的儿子，他也该跟那个什么太子姓才对……”
“唔，他爹难道真的是……”魁梧男子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高瘦男人打断他道：“爹？那小子有爹吗？”
“哈哈哈哈……”二人突然齐声大笑起来，周边投来惊诧与警惕的目光，纷纷避让，唯恐这两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人发疯闹事。
仿佛有所感应，刚跨入门内的清俊少年微微皱眉，鲜红如火的衣衫无风而动，衣袂与前襟的暗红枫叶花纹，栩栩如生、跹然欲飞。
“师兄，为什么带我来春风楼？”青裙少女仰起脸，小鹿般的眼眸一闪一闪，那么惹怜。
“因为知道小青饿了。”舞枫清澈的眸子泛起温和的涟漪。这几天的奔波，他终于再次对她微笑。
青凰挽着他修长的手臂晃了晃，面庞却悄悄变得又红又烫。舞枫师兄此刻即便温雅，却仍旧并不爱笑。从小到大，她都莫名地认为，师兄的微笑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她垂着脸，不让他看见面上那片羞人的红霞：“春风楼酒菜很贵的，又要师兄花银子。这次该我来付了……”
“小青。”舞枫并未注意到她面上的异样，只是轻轻瞪了她一眼，“和我还这样！我是师兄，又不是外人。”
青凰不说话，头却埋得更深了，我见犹怜。
只是，身畔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
气氛变得诡异而僵硬。
随着他的眼神望去，东边临窗的位置，留有微须的布衣高瘦男子，亦正直勾勾盯着他！
青凰讶异地瞪大双眸，正欲说出那人名字，却听舞枫低低吐出两个字：“墨瞳。”
对面，高瘦男子冷笑一声，起身，向他们走来。
“小子，借一步说话。”墨瞳笑道，尽管落魄如斯，仍有一种颓然的美感。
舞枫未开口，也未答应。他眉心微锁，轻轻瞥向身畔的少女。
“哈哈！”墨瞳仰头大笑，又望了青凰一眼，手向东一指，“你去我大哥那坐一会，我有话要和你男人说！”
“她是我师妹！”舞枫愠怒道。捏紧的双拳，指节青白。
“好，师妹就师妹。小子过来，叔叔我可没有恶意。”墨瞳双手环抱胸前。
望着这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男人那张轻浮而狂妄的脸，舞枫实在不敢想象他会“没有恶意”。他一言不发盯着他，妄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墨瞳轻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了摇：“我大哥也没有恶意，他对女人不感兴趣。这么婆婆妈妈，可一点都不像你老子和你娘！”
舞枫深眸如汹涌狂肆的海，面色阴沉的可怕。他轻抚青凰头顶，低低道：“小青，你去吧。如果有恶人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他又望向墨瞳，轻咬唇角：“走吧。”
嫩柳垂阴，骏马飞驰。
青凰紧拥着身前少年清瘦的腰，将脸庞轻轻贴在他的脊背上。她不知墨瞳对他说了些什么，回来之后，师兄就变得沉默。紧绷着脸，到现在没说一个字……倒是那段空，只顾一个人饮酒吃肉，还真没为难她。除了最后让师兄一并付了饭菜钱……
舞枫紧蹙着眉，策马疾奔，长发怒舞在风声里。他的心底，像是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战争，刺得他仿佛针扎般疼痛。他深吸一口气，想缓解那由内而外的刺痛感，身体却不由颤抖起来。
“师兄！”青凰惊唤，“你怎么了？”
舞枫没有回答，速度却忽然放慢。他的眼底，是痛楚的沉褐色，仿若布满了乌云的天空。
“是不是因为墨瞳？你…你别信他的话！他可不是好人！”虽然不知道墨瞳对师兄说了什么，但她早就猜到，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否则，师兄又怎会这样？
“我也不相信，可是……”舞枫回眸瞥了她一眼，探手入怀捏紧胸口那枚白玉佩。可是为何，心却这么痛……
他眼底的沉褐瞥得她几欲心碎。
她没有追问，不愿让他的痛苦加深，只是故作轻松道：“师兄，我们快去煜城吧！别让黄泉魔宗的人占了先。无论发生什么，小青都不会离开师兄，师兄你要相信我！”
“嗯。”舞枫声音低不可闻，右耳的亮红流苏闪烁出绚丽而妖冶的光晕。
坐在身后，青凰看不到他苦笑的表情。
煜城…他该信墨瞳的话吗？
数日后。
煜城，白叶门。
右耳的墨色流苏轻快摇曳，漾开阴霾而诡魅的波纹。
“啧啧！”年轻公子摇了摇头，望向身后黑袍男子，“北凉白道和黄泉宗的人真慢啊，居然一个像样的都没来，难不成让本少爷在这儿干等着？”
“少爷，北边有人来了。”明幽低声回应。仅是眼角余光，就瞧见了数里之外的蹄尘。
公子黑袖一翻，望向北方，眸中却忽然一紧。
他倒是成熟了不少……
年轻公子下意识伸手，捋了捋耳坠的墨色流苏，唇角挂上一抹玩味的笑：“明幽，你觉得那小子…怎么样？”
“他斯文清浅，倒像个初入江湖的正派弟子。”明幽垂首，实话实说。
年轻公子笑声清冽动人：“你的眼光还不够。那小子……明明是个祸害！那亦正亦邪的模样，再怎样都还未曾改变。”
可恶到连她那样冷情的女子都会失魂落魄……
“是，少爷。”明幽应道。他心知，每当少爷笑得越开心，他的情绪，便越是可能糟糕到了极点，容不得半点忤逆。
公子笑容骤敛，悠然一叹道：“他绝不是一个爱耍心眼的人。或许，比云清霜还要无趣呢……只是，成长太快……”真不知三年后的你，又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绿杨林里，红衣少年和青裙少女下马，并肩向百叶门正门走去。
自黑衣少年身边擦过时，舞枫仿佛匆匆瞥了他一眼，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深褐色的眼眸，轻轻飘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幽黯。
是他吗……
他浅红的双唇抿紧，头开始微微刺痛。为什么，好像曾经见过那个人？
“什么人？”门外护卫道。
“圣光教三弟子舞枫，特来拜访。”少年声如树叶的婆娑，温和毫不张扬。
“还有我还有我！”一个清亮的男音道。黑衣飘然，宽大的衣袖，公子一抱拳，似乎生性很是热情，“在下茂城人，姓叶名咏，途经此处，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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