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太子长琴,也不禁有片刻怔愣。
“这是好事。”阿悠重复了一遍后,握住对方的手,微微笑道,“阿然,唯有感同身受,才会难以忘怀。有所珍视,才会害怕失去,故而才能体会他人失去时的痛楚。”
“我虽然不清楚你的过去,然而我知道,众生皆苦,孑然一身地漠视他人的苦难,固然要轻松得多,却也未尝不可怜可叹。”
“……”
“过去我听过一句话——你以什么样的眼光看世界,世界便是怎样。所以阿然,不要觉得难过,这世界也许曾经薄待于你,才让你对它几近绝望,然而,现在再看,其实它并不是那么残酷,是不是?”
如同那位母亲对孩子的爱。
阿然看到了这点,所以,他的心中也是有爱的罢?
太子长琴沉默片刻,似回想似叹息,终究说道:“阿悠,若真如你所说,我所做之事,在凡人的眼中,难道不是残酷?”
“阿然,凡人是人,是人就有人心,我们没有那么坏,却也没有那么好。”阿悠幽幽叹息出声,“说到底,不过亲疏有别,若……我最初捡到之人不是你,养大他,某一日你突然占据他的身体,我必定会恨你如狂,即使绝不能赢也必然与你拼上性命,但世间万事,又哪里来的如果。”
“终究,我捡到的是你,养大的是你,所以,你在我眼中比他人要重要。”
“你的……在他人眼中也许是罪过,但在我眼中,你活着便是我能想到最好的事情了。”
太子长琴反问:“就如那位母亲?”
“……是,就如那位母亲。”
只要亲人还活着,怎样都好。
这样的想法,也许自私,但并不过分吧?
是人,就会有私心,然而,也需牢记直视这私心,逃避,是万万不可的。
良久后,长琴突然道:“阿悠,我心中有犹豫。”
“我知道。”阿悠点了点头,“我也有。”
“你说,究竟如何才是该行之路?”
这一次,阿悠微微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阿然,你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去做罢。”
太子长琴微勾起嘴角,目光略显尖锐地注视着身旁的女性:“阿悠,我曾答应过你,每一世都尽量要活到最长。”如此,便可尽量少害人性命。
“是。”
“那么,阿悠,你此刻劝我,不觉得伪善吗?”长琴接着说道,语气虽淡然,话语却愈见犀利,“若我将这女孩还于她的母亲,未来必然会有一人甚至几人因此丧命。难道因为我们看到这母亲的苦,便可心软,看不到其他人的苦,便可心硬吗?”
“……”阿悠苦笑起来,“阿然,你明知道我脑子不聪明,却总给我出难题,这种问题,我又如何能知道百分百正确的答案?”
“只是,你的说法,让我想起了过去曾经听过的一个问题,说是两军交战,某只军队奉命从小道救援,若成功,可救下被围己军一千五百人,然而行军途中,他们遇到了一座正被敌军屠杀的村庄,村中亦有人口一千,试问,是救,还是不救?”
“若救,则一千人活,然而必然会耽误时间,即等于放弃救援,若不救,则可救下己军,但同时,也是对这一千人见死不救。”
“呵……”太子长琴浅笑出声,“阿悠的心中总有许多有趣的故事,那么,你觉得是救还是不救?”
“所以说,我不知道啊。”阿悠叹了口气,“人命和其他东西不同,它不能简单地用‘条’来计算,因为一千人比一千五百人少,所以就应该放弃掉他们,这种想法……怎么看都不对劲吧?所以,救也不对,不救也不对,救也对,不救也是对。”
“人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源于他们有不同的心,所以……”
“所以?”
“最后,我们也只能听自己的心了。”
“听心而已……么?”
“是,除此之外,每个人都必须做好对自己行为负责的准备。”无论是好是坏,都得自己受着,因为一旦做出决定,便再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那么,阿然,你究竟想如何做呢?
不知为何,阿悠的心中却并没有疑惑,仿佛……早已知道对方会如何行事。
又是几日后,长琴离开了。
阿悠心中且喜且忧且叹,她不知道阿然做出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但她却知道,那绝不是错的……
拯救一条生命,无论如何都不该算在错事中,所以,她不该阻拦。
至少,那位母亲没有失去自己的孩子。
同时……阿然,想必也付出了些许代价罢?
然而——“不过是言出必行,仅此而已。”——他只是如此说道。
因为对那母亲说了孩子还活着,所以必然让她活着吗?
这到底是骄傲还是心软,阿悠也说不清楚,也许连长琴自己也不知道吧?
怀揣着这样的情绪,在太子长琴走前,阿悠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扑了上去,抱住看起来十分粉嫩的萌妹子一阵乱揉。
太子长琴猝不及防中被抱住,从头到脚都陷入了对方的魔爪中,强行推开也许会伤到对方,他挣扎片刻无果后,唯有无奈道:“……阿悠,别胡闹。”
阿悠有恃无恐地耍起了无赖:“不要,以后都抱不到了这么软的妹子然了!”
“……”他这又是被调戏了吗?
片刻后,阿悠停住了动作,低声问道:“这次,你要多久才能回来?”
又是一个五年吗?还是更长?
就算是,也没关系。
太子长琴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才道:“我会尽快回来。”
“嗯,我等你。”
五年或者十年或者更长都等。
作为凡人,她能做的事的确有限,然而,至少可以点燃一盏灯,期盼着哪怕再漆黑的夜里,他都能找到回来的路。
离开后,太子长琴花费了些许时间,终于找到了下一个合适的肉身,这次的是具男身,无亲无故,于旅店中生了病,倒是旅店老板一片好心,始终未曾将其赶走。
渡魂后,他也多亏了这老板的看顾,才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待他终于可以上路时,几个月的功夫已经过去了。
最终,他将女孩放到了印象中那户人家的门口。
虽命魂无恙,二魂七魄终究已有损伤,怕是会失去一些记忆和感情罢?
然而……
长琴注视着见到女孩第一眼便抱住其嚎啕大哭的妇人,静站了片刻后,终究转身离开。
有这样的母亲在,就算找不回丢失的物事,以后想必也能得到更多。
无论离开多久,都有人等其归来,这样的情感,他过去曾执着强求,却无论如何都遥不可及。
不知何时,却又真的有了。
——无论相隔多久多远,都等他归来之人。
几个月的时间虽然算不上长,但对于一个等待的人来说,也绝不算短。
长琴离开前,曾妥善地与阿悠商议了一番,她之后便在歇脚的镇子中租下了一间房,又买了些行头,重拾旧业——在街头卖面。
等待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一旦过于空闲,思念的人或事便会在心头时刻浮现,百般纠缠,待晃过神来,再发现自己孑然一身,心中唯有孤寂苦楚。
过去读李清照的《声声慢》,总是不解其味,如今再想起诸如“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之类的句子,阿悠倒真觉得可以理解一二。
没想到不读书许多年,她的文化水平倒还见长,想到此,她不由有些想笑。
无论如何,比起那位女词人,她倒要幸运许多——因为,她等待的人,一定会回来。
然而,单身女子,难免会遇到一些困扰。
倒不是什么地痞流氓恶霸之流,说到底,也是阿悠自己的疏忽。
她在从前的镇子上住了多年,人人都晓得她尚未成亲,所以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梳着姑娘的发髻,如今到了这个陌生地方,她年纪不轻却还依旧如此打扮,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闲话。
第一次被人旁敲侧击时,她还勉强圆了过去。
可接下来,一而再再而三,当真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虽如今她已经是二十八岁的大龄剩女,但倒并不太显老,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有些人见她平日里做活十分爽利,谈笑也颇为风趣,便动了替她拉红线的心思——虽然配不了小伙子,但鳏夫啊老男人啊还是有不少的嘛!
在察觉到这件事后,阿悠觉得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之前才刚调侃阿然要做个媒婆,如今自己就又被媒婆缠上了。
她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最初还算勉强躲过,可后来这攻势是越来越猛,见她家似乎无别人做主,便索性跑来面摊纠缠,到最后,忍无可忍的阿悠脑袋一热,便用出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计。
于是,当三姑六婆之流再次光临她家面摊打听虚实的时候,她终于克制不住地痛哭流涕:“我……我当真是……命苦哇!!!”
哟呵!
有八卦!
好奇者纷纷排排坐,双眼灼灼地盯着阿悠。
阿悠在这种热切的目光下,岿然不动如大将军,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道:“大家都是来吃面的?”
“……”
“……”
“吃!”
“对,吃面!”
于是,瞬间卖出了无数碗面。
而后,阿悠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擦了擦手,坐□哭诉道:“哪里是我不想嫁人,实在是……我嫁不出去啊!”
嘿!亲娘哎!
这是大八卦啊!
观众纷纷竖起耳朵。
阿悠果然不负所望地长叹了口气,说道:“我才刚出生,就有游方道士说我命硬,接下来不过三年,我先死父后死母,八岁那年一场饥荒,外公外婆祖父祖母全都去了……从此后,我便一个人过起了日子。”这倒真不是谎话,原本的宁悠的确是失去了所有亲人,只是顺序与她说得稍有不同。
“……”观众抖了三抖,这命,是略硬啊!
“好在爹娘在世时曾为我定过一门亲事,他……”说到此,阿悠的脸红了红,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甜蜜的往事,“他不在乎这个,对我极好,还说,待我及笄,便娶我过门。”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那你怎么……”
“是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一半的群众纷纷要求继续,继续!
阿悠站起身看向面摊上煮着鸡蛋的热锅,哽咽道:“鸡蛋熟了,有人要吗?”
“……”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