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了怎么办。“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只是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他们的心里话。
小时候看《西游记》,听人说《西游记》的外景就是在嵖岈山拍的;长大后读《西游记》,听说吴承恩就是游历了嵖岈山由景而发创作的《西游记》,这说明在历史上嵖岈山就有助于培养人的浪漫主义情怀。稍微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嵖岈山的荣誉远不止这些,诞生于嵖岈山山脚下的嵖岈山卫星人民公社就是全世界人类历史上的第二个人民公社。为什么是第二个呢?因为第一个是巴黎公社。虽然我读过马恩列斯们的《论巴黎公社》,但巴黎公社毕竟发生在十九世纪的法国,无论是时间上距离上还是空间上都太远了,再加上马恩列斯们论述的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至今仍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一场悲剧喜剧还是闹剧。倒是这个嵖岈山人民公社无论从时间上距离上还是空间上都不算太远,至今还能找到那个年代的影子。在我的小学母校前有一座桥,在我上小学的那几年桥头总是坐着一个老乞丐,别人都叫他“老蒋”,我当时就疑心他沦落成乞丐就是因为他姓蒋。在我的印象中,老蒋在夏天时总是习惯穿一件白色的背心,白背心后面印了一个红太阳,红太阳下面还有两行字: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但是由于他的衣服很久没洗过了,那太阳也不是很红了。老蒋晚上就住在桥洞中,那是一座拱桥,中间有一个大孔,两边各有两个小孔,老蒋霸占了桥南边的两个小孔,一个作卧室,一个作厕所。如果不是雨季,桥下一般没有水,放学后的我们喜欢跑到河床上看老蒋的房子。我们同时也能看到桥侧面中间有一个曾经金光闪闪如今一圈金光全黯淡无光的太阳,太阳的两边分别刻着“人民公社好”和“农业学大寨”。当时的我们还不理解这两个口号的含义,毕竟当时人民公社已经改了名,大寨核桃露还不是很出名。在大孔和小孔间的一片儿墙壁上,有人写了一首诗:
爷爷
你们面对*者还要高呼着万岁
你们以为得到了解放其实不过是在重复着千年的轮回
多少人走过枪林弹雨却又变作孤魂野鬼
多少人饿得皮包骨头却又欲哭无泪
我们这一代人是否还要重复你们所走的路
我们这一代人是否还要承受你们所受的苦
历史的教训只换来累累增高的白骨
悲剧的真相早已被刻意隐瞒得渐渐模糊
当时年少无知的我并没有看出来这首诗思想上其实是很有问题的,看得多了竟然也背了下来,这实在是有愧于党的教导。现在,已经看不到老蒋了,也看不到那首诗了,许多东西在慢慢消失。当然,在许多东西慢慢消失的同时,也有另外一些东西慢慢浮出水面,比如真相。
我们的党比较擅长运动战,在运动中消灭敌人,我们的党也比较擅长搞运动,现在的人习惯称那段历史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那是一个曾提出每个村要培养出一个鲁迅一个郭沫若的年代,文艺战线上的跃进自然就促进了文艺作品的繁荣,虽然农民伯伯创作出来的作品终究没有鲁迅郭沫若创作出的那么艺术,但庸俗的东西才更真实,更朴实。有一个农民伯伯或一群农民伯伯这样写:
正月初一是新年,农民心里不舒坦。
没有米来没有面,吃了两碗咸稀饭。
小孩闹,大人叹,下午还得把活干。
有泪只能流肚里,有苦不敢高声言。
二月里,龙抬头,农民生活不自由。
社是官家队有权,压得农民苦连天。
有人胆敢提意见,干部立时把脸翻。
找个小错把你辩,苦水万千往肚里咽。
布票发了八尺半,群众穿得露着蛋。
人民公社有三多,牲**活累死的多,
妇女得的气蛋多,干部吃的肥的多。
其实,根据现在官方公布的材料,人民公社还有第四多,那就是社员活活饿死的多。当然,这可能一下子挑战了很多人的世界观,可能有很多人会问:他们为什么不吃麦当劳啊?关于这个问题我问过我的爷爷,爷爷说那时候全国人民都在抵制洋货,不光麦当劳,就是苏联人的面包也没人吃。在我上次回家的时候,路过刘老汉家门口,刘老汉的媳妇把两个发霉的馒头扔掉了。刘老汉那比我们党的年龄还要大的老娘迈着小脚颤颤巍巍的就出来了,佝偻的身体腰也没怎么弯就把两个馒头捡起来了,一边在衣服上蹭沾在馒头上的土一边就嘟噜她的儿媳妇。这时,听到从我身旁经过的另一个小脚老太太说:“她男人当年就是饿死的啊。”在我们村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那是1958年的某一天,赵老汉家三岁的小儿子经过连续几天的全身浮肿后终于——去见*了。但是,赵老汉并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入土为安,而是把尸体藏在了家中,因为当时口粮是按人头发放的,只要没人知道他儿子已经见了*,他就可以多领一个人的口粮。就这样,赵老汉的儿子死了,赵老汉活了下来。不要说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农民,就是听到那些故事的我,每当想到那些故事时也总是忍不住一阵悲伤。
根据领导讲话的一般规律,说完宏观的,自然还有微观的,微到八月八日这一天。这就好比如,算命的先生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说你们2008年的运气不是太好,最倒霉的就是八月八日这一天。当然,也不是只有2008年的八月八日是倒霉的,哪一年的八月八日都是倒霉的,生活在这附近的人民有的至今还保持着八月八日吃素的习惯。不知道是因为地方太小死人太少还是保密太好,总之现在似乎还没有多少人了解发生在本地的那场叫的洪水:
1975年8月上旬,3号台风在我国东南沿海登陆后,变成台风低气压,深入河南境内,在驻马店地区上空徘徊引发特大暴雨。石漫滩、田岗水库垮坝,澧河决口,流域内洪峰齐压驻马店全区,老王坡蓄洪区相继决口。1975年8月8日1时驻马店地区板桥水库漫溢垮坝,六亿多立方洪水,五丈多高的洪峰咆哮而下,同期竹沟中型水库垮坝,薄山水库漫溢,及58座小型水库在短短数小时间相继垮坝溃决。造成河南省有29个县市、1100万人受灾,伤亡惨重,1700万亩农田被淹,其中1100万亩农田受到毁灭性的灾害,倒塌房屋596万间,冲走耕畜万头,猪72万头,纵贯中国南北的京广线被冲毁102公里,中断行车18天,影响运输48天,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死亡人数达24万多人! 史称“75&;#8226;8”大洪水!
8日凌晨,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冲出板桥水库的决口,以每秒6米的速度铺天盖地向下游冲去。据记载,溃决时最大出库瞬间流量为万立方米每秒,在6小时内向下游倾泄亿立方米洪水。至遂平县境内时,水面宽10公里,水头高3—7米。昔日人欢马叫的遂平县城,顷刻之间一片汪洋。沉睡在梦乡中的人们,在浑然不觉中变成沉溺水底的冤魂。
溃坝洪水进入河道后,在大坝至京广铁路直线距离45公里之间形成一股水头高达5—9米、水流宽为12—15公里的洪流。 石漫滩水库5日20时水位开始上涨,至8日0时30分涨至最高水位米、防浪墙顶过水深米时,大坝漫决。入库洪水总量亿立方米,在5个半小时内全部泄完,最大垮坝流量3万立方米每秒,下游田岗水库随之漫决。
在1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近60亿立方米的洪水肆意横流。劫后余生的人回忆,板桥水库高米的大坝溃决时,出库洪峰声如山崩地裂,形如倒海翻江。所到之处,建筑、树木一瞬间消失了踪影。干流水面上,人头攒动,拼命挣扎、呼救。遇难人的尸体和猪、羊、牛、马、鸡、鸭等动物尸体,顺水漂流。石磙碾盘被冲下沟河,链轨拖拉机、重型机械车床等随水翻滚。遂平火车站50吨的火车车厢被冲走5公里,铁轨被扭成麻花形……
洪水过后,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大地。河沟里、淤泥里,人畜尸体,横七竖八,惨不忍睹。板桥水库东4公里的大路陈村村民后来形容:“远看白茫茫,近看空荡荡,进村没有路,只剩一棵树。”
在我十岁那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听赶集回来的大人说临乡的小洪河水面已经和桥面持平了,随时都有可能决口。站在村口,还能听到邻村的广播在动员村民准备好床板筏子和干粮,本村供销社的方便面也被抢购一空。那时的大人也没人下地干农活了,都蹲在家门口长吁短叹,一副世界末日要来临的样子。那时的孩子们可不这么悲观,他们还没见过洪水,他们觉得那一定很好玩,并且他们觉得自己会游泳不会被淹死。当我了解了那段历史,也就理解了那时大人们心中的阴影,在那种情况下,除非你会飞,否则会什么都是不行的。奶奶曾对我说,他们那时候都饿着肚子挤在河堤上等着飞机空投烙饼,从水中捞出来的烙饼在他们看来是最好的美味。奶奶还对我说,要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国家、感谢毛主席,只是我现在已经不能确定奶奶当时要感谢的先后顺序了。
对于像我这样从未见过洪水的人来说,可能永远不会理解什么叫“溃坝”;对于生活在庙堂之上的“肉食者”来说,除了不会理解因堵塞河川造成的“溃坝”外,可能也不会理解因堵塞言路造成的“溃坝”。但是,对于从历史中走过来的人来说,可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因为就在这一天,他们许多还在睡梦中的亲人一瞬间成了水底的冤魂。就在刚才吃晚饭时,奶奶又给我讲起了当年村东头的竹林前漂了好多尸体,漂到竹林前被拦下来了,没人知道那些尸体是从哪里漂来的。世界总是这么不完美,几乎全国人民和全国的人民公仆都在欢呼时,却仍有一群人躲在角落里哭泣。
吃过晚饭,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电视机,我觉得吧,不光我们日理千机的领导,就连我们日理万机的领导人都在为奥运开幕式捧场,我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如果我不看的话,说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领袖都太空太大了,至少就对不起学校给我们放的十天假。奥运开幕式是张艺谋导演的,张艺谋是中国不多的大师级的导演,他导演过很多喜剧,导演过很多悲剧,也必不可免会导演很多闹剧。中国大师级的导演普遍比较喜欢大制作,动辄投资上亿,告诉几亿观众一个十几亿人都明白的道理,并且这个道理往往到最后才表达出来。问题在于,这几亿观众总觉得投资上亿人民币的大片不应该只讲这么点东西,肯定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而他们又找不到那更深层次的东西,所以中国的影迷对国产大片总是表现出深深的不理解。张艺谋大师在奥运开幕式中有了新的突破,他一开始就告诉了我们他要表达的东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很明显,这个开幕式是给洋人看的。张艺谋大师要向世界人民介绍中国,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应该只介绍那些几千年前的东西,好像建国以来将近六十年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介绍的,联系到张艺谋大师曾拍出过像《活着》这样的电影,这个问题不能往深处想,我想我还是睡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