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08·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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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08·第三期-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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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拖着长长的尾云划破长空。天终于变得很蓝很蓝。像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彻底的洗涤,一切过去的痕迹,都被彻底地漂白干净。远方传来模糊的歌。曾经年少,日夜伴随,转眼雪花飞。心上的人啊,你在想念谁,你还记得谁。
  

王小立:音绊(1)
■文/王小立
  他靠着公车门的扶手。在因刹车而带动出的某个轻微颠簸里,突然就想起了她。
  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吧?他想。
  *****
  1初秋的清晨。五点三十五分。她从家中离开。大力甩上身后的门,从此将里面无休止的争吵隔绝进空气。
  音绊王小立没到六点的马路看起来空旷得近乎苍凉。两旁的路灯早已熄灭,天却尚未完全亮开,路过的车辆打出暖黄的光,稀稀落落又极快地在她眼前掠过。
  她坐在车站的大理石座凳上,手撑着脸朝天空发呆。此时依旧能看见月亮。清浅的光渗出边缘,就漫成一整片灰紫色的天,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紫就由深向浅地转成了蓝。
  她就这样从五点五十三分,一直坐到七点二十六分。要等的公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就如她身边聚散交错的人。她却一直没动。
  她在等他。
  “今天,一定……要说给他听。”她想。
  '一个月零六天前'
  第一次见到他,是她升上高中后的第三天。
  发色很好看——算是第一眼的印象。其实只是普通的褐,乍看和黑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她看到他的那天阳光极好,那些细密而明亮的粒子,轻易就将他的发色浸成醒目的金。他站在她旁边,六七米的距离,相隔了半个车站。而之后上了巴士,这距离就应了车厢与人群的密度,缩短成不足半米。
  或者用'只要一歪头,就可以靠到他肩膀'这个说法要更贴切吧。
  她当然没有歪头。又不是花痴,像什么话。她只是用余光朝旁边稍微打量了一番。因为是这样小里小气的方式,所以除了看到他风衣里的校服,也没有更多的收获。
  但她认识他的校服,是市内颇知名的重点高中。没有记错的话,比她的学校要往后……三个站吧。
  有些不确定,她于是抬头看向钉在窗上的车站牌。红色楷体的'明质高中站',稳稳标在路线的末端。而顺着往右数过三格,便可以看到她要下的站,同样也用了她所就读的学校作为站名。
  车站的名字总喜欢用当地的标志建筑物来命名——似乎是有这样的说法。按这样说的话,她所就读的学校,其实也并不比他要逊色吧。
  ——但……又有什么可比性呢。她抿了抿嘴,想。
  嘹亮的报站声响起来。下车前她鼓起勇气抬头扫向他的脸,未等他的视线接应过来,便又飞快垂下眼睑,穿过人群朝门外挤去。
  他的脸,也很好看。这是她对他第二眼的印象。
  2清晨的风有些大。她抬手理了理被吹乱的刘海。手背在动作间触到自己的唇。入秋的干燥在那上面凝成零星的屑,轻擦过皮肤,粗糙的质感。
  她舔了舔唇,偷偷朝他看去。5分钟前他出现在车站的她的身边,她的脊梁就僵出了笔直的线。她看向他。不想他也碰巧将头转至她的方向。视线对上时,他朝她点点头,笑着招呼
  了一句“早啊”。她也连忙笑回去。带了些慌乱地,感觉到自己的嘴角被肌肉扯出上翘的弧度。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的招呼。自从上个月他帮了她那个忙之后,他们间就变成了这样点
  头之交的关系。点头之交的关系,而已。她低下头,视界里是她与他的脚,驼色的靴子和黑色球鞋。而那中间还掺杂了些其他
  的,像是棕色的皮鞋又或白色的高跟。两三个人的间隔,称不上远。但是——“这样的距离……是告诉不了他的吧。”她想。
  '半个月前'
  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忙。
  她在某个晚上被家中一贯的争吵所惊醒,就这样辗转直到阳光漫进窗棂。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直接的反应就是公车上的昏昏欲睡。那天他站在靠车门的位置,离挤进车尾的她有些距离,就更方便了她心无旁骛地打起瞌睡。
  秋日早上的车厢挤满了人。各种质地的衣料随车厢的颠簸,摩擦出细碎的响,她阖着眼,在这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里,一点点地模糊了意识。头顶的喇叭传出她要下车的站名,她依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到车门关闭,司机重新发动引擎的声音,她才如梦初醒,拼命地拨开人群朝车门挤去。
  

王小立:音绊(2)
却还是晚了一步。拍打车门的声音被人墙过滤得传不进司机耳中,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向后移动起来。她咬了咬唇,犹豫着是不是该大叫,但声音还未冒出来,就被自己该死的矜持堵得涨红了脸。
  然后她听到身旁的陌生的声音。爽朗中挤着一点儿小沙哑的,犹如极锋利的刀将水果一切到底时所带出的质感。她觉得她形容得不好。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形容。
  总之,就是很好听的声音。
  “师傅,这个站还有人要下车啊——”
  他持着这样的声音,仰头朝前方喊着。话尾的音在空气中停滞成一个上翘的弧度。
  车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她没有朝他道谢。她甚至连朝他看过去的勇气也没有。就这样低着头匆匆下了车,如同被人追赶的小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心虚。
  ——其实也不是很大的忙。她在后来这样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想藉此抚平那句因未说出口,而在心中郁结成了块的“谢谢”。
  眼下算是上班的高峰期。人聚集得多了,车站于是越发热闹起来。等公车一进站,这热闹便炸开成了喧嚣。上车时她抗不过周围人的争先恐后,远远看他被人群隔离到了后车门的台阶旁,只好靠自己的力气一点点地朝里面探。
  “挤什么挤啊你。”身旁有身着名牌套装的白领提着嗓子骂。她也不加理会,只是侧着身子,一心一意朝他站的方向努力挤去。
  “……今天不说的话,就再也没机会了啊。”她想。
  '昨天晚上'
  她坐在车厢的后座,轻皱着眉。私家车里独有的汽油与香水混合的气味,坐多少次也叫她习惯不了。
  事实上也没有坐过多少次。她在心里算了算。第一次是初中开学,把东西搬进学校宿舍的时候。第二次是初中毕业,把东西搬出学校宿舍的时候。而眼下的第三次——
  “怎么了,想到又要住宿,不开心啦?”驾驶座的父亲的声音,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瞥到女儿的脸,他问。
  “哎哟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小殷懂事得很,怎么会不开心啦!”副座的女人接过嘴,“住宿多好啊,还可以交多点朋友,等小优上初中我也要叫她住宿的。”
  小优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
  她朝女人笑了笑,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将视线转向窗外。刚下完一场大雨,潮气在窗上凝成了浅白的雾。她抬手打算擦,手在空中顿了顿,落在窗子上却变成了写字。
  '你早',她写。
  '谢谢',她写。
  她写的时候一直在想着他。想到他朝自己笑着的那些招呼。想到他帮自己的那个忙。还有,想到那次扑到他怀里时,于脸颊边所留下的温暖触感。
  客观一点说,应该是'刹车的时候没站稳,撞到了他身上,还踩了他一脚'才对。
  几乎可以听到头顶所传来的倒吸冷气的“嘶——”声。抬起头,她看到他因吃痛而敛紧的表情。面对这样足以用'过失'去定义的亲密接触,除了条件反射地退后两步外,一时间她也懵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僵硬和慌乱,不等她道歉,他就率先开了口——“没关系的,”他说。他一边说一边咧开嘴角,像是要安抚她一般地笑起来。
  这样她也就接不上道歉的话。抿了抿嘴地笑回去,便算是为这事件画上了句号。牙齿抵着了唇,暗里施了力,粗钝的痛感于是就被她一圈圈地尖锐进了体内。
  '对不起',她写。
  “趁今天周末帮你把大东西都搬到宿舍了,还有什么要带的小玩意,你明天上学自己带去学校吧。”父亲的声音。
  “嗯。”她点点头。视线却依旧停留在窗子上。先前的字迹依旧停留在原本的位置,透过歪扭的笔画,可以看到夜晚窗外的公路。路边有大片大片的矮树丛,和模糊在它们身下的,被路灯所染开的大片大片的影子。
  '你好'。'谢谢'。'对不起'。
   。 想看书来

王小立:音绊(3)
而接下来的是——
  她吸了一口气,再次将手指按上车窗。写下那个字的第一划。
  撇。
  撇。点。点。撇。竖。横折。横。撇。横折。捺。
  夹在公车的人群里,即使不扶扶手也不用担心摔倒。她低着头,用右手的食指在左手心上描下这样的笔画。
  会这样做源于她先前莫名想到的日剧。男主角在安抚即将上场比赛而紧张的女主角时,所说的“在手心写下'人'字,然后吞下去,就会有勇气了”——无厘头的做法,却似乎是日本传统的打气方式。
  此时她已挤到了他的身边。肩与肩之间相隔不过半米的距离。她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突然就紧张起来。
  手掌摊开在面前,除了先前指尖划过时所残留的触感外,并没有存在更多的什么。可又确实地,在那一小块的面积上,被积累了沉甸甸的什么力量。
  并不是'人'字。
  她仰头将手心的字吞进身体,喉间因咽进了空气而发出轻微的响——“是比'人'字,更强大而温暖的字呢。”她想。
  '今天'
  她在清晨5点的时候被声音吵醒。
  “闹闹闹,你闹个屁。你不烦啊!”父亲的声音。不知又是因了什么事而挑起的纷争,即使不用刻意竖直耳朵,也可以分出他话语里膨胀开的怒气。
  “我怎么闹了我?”毫不示弱的女人的声音。
  “你怎么闹?你天天闹!”大概是在想举出事例,吼声在空气中停滞了几秒,又很快地流动了起来:“他妈的就说昨天晚上,老子我想和我女儿好好说个话,你他妈跑出来多个屁嘴?!”
  “我多嘴??我说什么了我?”
  “你还不多嘴?看你当时说话那德性!你就怕她不愿意住宿是吧?你就怕她留家里挡着你了是吧?!!”
  “你有毛病啊你?”女人叫起来,“说送她去宿舍的人是谁?是我吗?初中是谁说她住宿对她比较好的??是我吗?不想对着她过日子的不就是你吗??”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被子掀高盖住自己的头。男人低沉的声音被模糊在了外面,却并未能阻挡女人尖厉的声音。不知道是父亲又说了些什么,那声音于是越发迸出凌厉的势头。
  “你要难过你前妻的事你他妈滚远点去难过,你天天找老娘的茬你算什么男人!!”
  声音伴随着一声“哐——”而转成了尖叫。
  “你扔啊!!你继续扔啊!!跟着你这男人过,谁都得自杀,我算是明白了!!”
  此时,窗外的光正一点点地苏醒开来。它们穿过玻璃,透过窗帘,从她的被罩表面渗进她的面前。弥漫在被单下的湿润的黑暗被拢出一小团毛茸茸的光。称不上明亮,却很亲切。她于是想到了他。想到了那些一直以来,都想对他说的话。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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