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觉着语气还欠些味道,他又摇了头,静立酝酿片刻,重又道:“赵师妹,你可知我这一招凤点头为何施展得如此凌厉?唉……身为七尺男儿,我原本是羞于对你讲说的。可我被爹爹接引入道之前乃是个书生,读过好几车的书——都是儒家的。从那些书中我明悟了君子之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因是之故,哪怕再羞上千百倍,我今日也要壮起胆对你讲出来……”
聂冲听他反复啰嗦,终于明白了究竟,忍不住开口低声骂道:“是哪派仙宗的高人坏了脑子?竟将这等货色也给收进入门下了?明明只有五尺出头,居然然自称是七尺男儿,不知是不是那几车书将他害成了如今这痴傻的模样……既然脸皮如此之厚,何不索性说自家身高丈二,乃是庙里降魔金刚转世投胎,或许那位赵师妹听过后便会以身相许啦。”
聂冲言语的声音原本极小,仅是嘟囔嘀咕,却不知怎么被下方那锦衣青年离着老远听了见。他只见对方猛一转身,目光便锁住了自家的落脚之地,接着一声怒喝:“谁在偷看你家徐胜炼法?给我滚出来!”声音方一入耳,一道银光也刺到了身前。
PS:繁忙的一天,还有好多稿子要修,大家先养着吧。断更是不会的。
………【章三 深知天高】………
茶楼、酒舍一类的地界通常要请嘴皮子利索的说书人驻留,讲那野史杂说、仙家逸事来招揽顾客。聂冲闲时最爱的便是领上几个玩伴去听书,类如法宝、飞剑一类的事物,早就耳熟能详。
那些事迹也并非皆属凭空杜撰,大多是事有来由。譬如两军交战之际,常有仙家异人各扶明主,演绎那气运流转、朝代更迭之事,而后借由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将见闻说开,一传十,十传百,仙家手段因此渐为人知;虽则口耳相传中免不得会添枝加叶歪曲夸大。
聂冲最初听说飞剑的厉害时,知晓这等仙家事物御使起来迅疾凌厉,往来间如雷光电火,能伤人于千里之外,心中也不知有多羡艳,总想寻来一把佩在腰间。可眼下面对飞刺而来的一道银光,他却一丝一毫都不想沾,忙用右足发力一蹬,侧身朝扑倒出丈许远去,堪堪躲避了开。
也就是他自幼练剑身手利落;换个人来,稍稍慌慢上一些,下场必然与先前被飞剑所斩的那些树木一般拦腰分为两截。
然而逃过一劫的聂冲全无半点得意,只因这一次闪避之后,他周身已不胜多少力气了,那飞剑若是追着刺来,必然无力再躲了。
连日躲在山林里,饶是聂冲并不如何担心被捕快官差捉拿到,每日也都用投飞石暗器的手段打下小鸟小兽升火烤来充饥果腹,但这山间毕竟不比城里,风餐露宿煎熬下来,再加上心底不时想起爹娘与黄芽儿等人,一连日过去,身心俱都已疲弱了下来。再加上他方才发现剑影腾空,欣喜之下跑得脱力,只喘息了一时半刻又怎能恢复全盛时的气力?
眼见那刺空的飞剑贴地一扫,将方才存身处的草木尽数斩毁之后又将剑尖转了过来,聂冲惊恐之下放声吼道:“我日你先人徐大宝!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真要取了爷爷的性命?”
山坳里那锦衣青年一听话这话顿时一愣,眼睛瞪得老大,脱口道:“咦……是谁?”说着,他把脚一跺,足下生出一夺三尺方圆的五彩云头,载着他穿空赶了过去。这云头赶路也不知是什么法子,行速虽逊于飞剑往来,但却要胜过奔马许多,几十丈的远近晃眼就到。
待他离地数丈将云头定住,往下细一打量,面上顿时生出惊喜神情,张口道:“我还道是谁在唤我的名姓,竟是冲哥儿你!你怎么跑到了这里来?”跟着摸了摸光滑的面皮,疑惑地又问:“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娘的!聂冲撇了一眼悬在自家头三尺的仙剑飞剑,缓过一口气来撑身坐起,望向那立身云头的锦衣青年,没好气地骂道:“既黑且矬,讲话是淮北路的口音,又姓徐,便是高邮城里随便拉出一个瞎子来也能猜到那人必定是人称‘深知天高’的徐大宝!虽然我不知你有何奇遇,一年多不见便长高了一尺,脸上的麻子、疙瘩也不知怎么掩藏了起来,但总不会连个瞎子也不如。”
觉着身上有了些力气,聂冲抽出腰间木剑当做拐杖往地上一拄,撑身站起后接着又道:“况且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对着虚空说谎做戏!小爷和你做了十几年的邻居,怎就不知你还有个爹曾供你求学读书?让你读了好几车——都是儒家的?我就只记得徐大娘有一次病重,无法帮人缝补赚钱维持生计,是我爹娘请了郎中帮着诊治,又让我从家中取了饭菜送去给他那没爹的儿子吃饱!如今可好,你徐大宝成了气候,就要用仙家飞剑将我斩成两截以作回报啦!”
“哎呀呀,冲哥儿你这说的什么话……”锦衣青年收了神通,散去五彩云头,自高处缓缓飘落。脚踏实地后,他一招手将飞剑收进袖里,随后快步走到聂冲身旁帮他拍打起来身上的尘土,颇有些尴尬地分辩道:“你也知道,我自小天赋异禀,身周十丈之内,只要有人说起我来,不管是好话坏话我皆能感应到。自从修炼了道术,我这天赋便愈发厉害了起来。方才感应到有人离老远念叨我,故而想放出飞剑去吓一吓;无冤无仇哪会真去杀人?况且我又没想到会是你。”
聂冲自小与这徐大宝是邻居,知他说得不假,火气顿时消去了不少。再一回想那飞来的一剑,他将徐大宝上下打量了一遍,摇头道:“我虽不懂仙家御使飞剑的法子,但却深悉运剑之法,你那一剑固然迅猛凌厉,但御剑的手法必定是还不够精熟,准头奇差。方才若是换个人站那里,此刻定已尸分两截死得不能再死了。”
“冲哥儿,从前乡人们虽都夸你能耐,但你毕竟是俗人一个,不知我仙家御剑术的玄妙。先前是见你躲开了,我便没去催使剑招变化,否则它只要切开你的衣裳便会转折到一旁去。”咧嘴一笑掩去心虚,徐大宝岔开话头问道:“还有,谁说我没爹的?告诉你,我不止是有爹,而是有个极为厉害的爹——我爹他是鸿蒙道宗的传功长老!”
说到这里徐大宝便显得极为激动,口沫连飞地讲道:“你可知晓什么是‘鸿蒙’么?鸿蒙就是上古天地初开、万物蒙昧之际。那时在天地间纵/横的是天生地养的魔神,个个都有通天彻地的法力、拘星拿月的神通。后来那些魔神也不知因何起了争执,相互厮杀起来,纷纷陨落了去。鸿蒙道宗的道统就是继承自那些已故的魔神!‘道统’是什么你知晓么?道统就是道法、道术!鸿蒙道宗的道术比天下任何一家都要厉害,你从前所仰慕的诠真教和正一派与鸿蒙道宗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这样一处厉害的仙宗,我爹他是长老,你说厉害不厉害?”
聂冲奇道:“徐大娘改嫁给了仙家人物?”
“放屁!我说的便是亲爹!”似是怕聂冲不信,徐大宝指天发誓,将手放下来后又道:“我爹他一心求道,在宗门里苦修了两百余年后才忽然想起自家是一根独苗,有延续家中香火之责。于是他出山行走,一路到了姑苏,恰好在街上看到我娘生得貌美,便施展道术将一滴精血送种了过去,孕出我这么个仙种。我娘不婚而孕,对家人解说不清,于是便躲到了高邮将我诞下,对外只说是我爹死得早。去年正月十五的夜里,我爹他来到家中,对我和娘讲说明了因由,随即便将我们接进仙山纳福。”
“啧啧!”聂冲称奇:“这等事说书人也编不出来——那精血竟还能‘种’进身子里?亏得小爷不是个女身,否则去街上中了修道人的毒手,要可真够委屈。不过……有个仙家人物做爹爹,大宝你好福气。”
“什么大宝!我爹已给我更改了名号。只因爹娘同样姓徐,是以我仍旧是姓徐的,单名一个‘胜’字,表字号‘克敌’。以后你叫我徐胜、徐大哥又或直呼表字皆可,从前在俗世中磨砺时用过的名号却不能再叫了。”纠正过称呼后,徐胜得意地说道:“进山后我便随着爹爹炼气修行,如今已是修为颇深。你看我这脸,还有身子,如今可是俊了许多吧?这要再过几年,等我法力更为高时,施法伐毛洗髓,想要白净、高大、俊美这些只在一念之间。”
眼见徐胜前后转圈显摆他那五尺身躯,聂冲面皮一阵抽搐,当即插口打断:“那我就先恭喜你了。到时也不用苦练什么剑法,只望那赵师妹身前一站,她便会满心欢喜地从了你。”
此言虽是在揭疤,徐胜听了却未恼怒。他从前身材矮小,又不大会做人,同龄人皆都嘲笑他,不肯与他相处,转而是小他几年的聂冲未曾嫌他矮丑,时常叫上他一起玩耍。两人即是同乡邻居,又是玩伴,交情颇深,从前便如这般言谈无忌,如今徐胜换了身份却也不觉有何不对,只笑道:“以我如今的出身,以我如今修为,以我如今的学识,以我如今的气度,倒也不需拿相貌来诱人。那赵师妹是这山中无量剑派的,去年与她初见时……算了,过后再和你讲。倒是冲哥儿你,为何来到此地了?”
“唉……我倒了大霉……”苦闷地叹了口气,聂冲将自家遭遇从头讲了一遍。
那徐胜听后,同情之余却愈发得意了起来,出言感叹道:“当初你衣食不缺、父母双全,每天头午在道观里学剑,下午便在去学馆里读书,人人说夸你文武兼备日后前程无忧。而我呢?吃糙米,穿破衣,不是受饿就是受寒,饥寒交迫之下,个头都长不起来……可这世事无常,如今就颠倒了过来。儒家至圣先师孔夫子曾曰:起得早,身子骨未必就好。这话实在是大有深意,大有道理。”
聂冲深悉这徐胜的脾性,见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同样也不动怒,只瞪了一眼,肚子里骂道:“这厮莫不是从仇人手里借了卷‘论语’来看?”想到这里,他自家也觉好笑,咽了口唾沫压住笑意后方道:“大宝,我往日里对你可够义气么?”
“唤我表字‘克敌’!”徐胜皱眉嚷了一句,又拍胸脯说道:“自然。我不也一向拿你当兄弟的么?”
“那便好。我如今背了命案有家难回,来这山中一是为了逃避官差缉拿,再则便是听说这西南诸山中有仙家踪迹,顺便来寻仙求道的。如今大……克敌兄你入了仙门,想求你带携一把,不知可有难处?”说完,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徐胜去看。
“这……这个……”徐胜面上还显出了为难神情,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揪住鬓发揉搓,转圈踱起了步来。
“看他面色不似作假,还真有什么为难?”聂冲心中一紧,忖道:“事关前程,可不能因他为难便罢休。实在不成,小爷拼着不要脸面,拜这徐家的‘深知天高’做老师也认了!唔……脸面……对了!这厮虽向来只爱便宜不爱出头,可事关自家脸面时便会多出一份担当来……我且用个激将法激他一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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