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梁城被“棋待诏”三个字击中了穴位。他奋斗四十年,一心想做棋圣和棋待诏,这是他孜孜追求的梦想。他禁不住喜上眉梢,但又怕被人看破心思,连忙一躬到地,说:“祝待诏言重了,童某已过花甲之年,再没有求取功名的意思。”
和亲王听着乏味,问旁边一位道长:“这扬州还有什么好去处?”
道长欠身说:“贫道之意,明天师叔王爷可以去白鹤观参观游览。白鹤观乃是扬州一大名观,流派众多,天师、正一、全真、冲虚、玄玄各派的道人来自天南海北。观内又有藏经阁,内收道藏五万余册,是江淮间香火最盛的观宇。”
和亲王来了兴趣,对祝子山说:“祝待诏最近精研道法,明天可以同去。”
祝子山连忙答应。他一心想躲过棋手们的纠缠,只要没有围棋,他什么地方都乐意去。
华安安悄悄对他说:“我明天没事做,也陪你去。”他要保护祝领队。
和亲王带着一大群道士浩浩荡荡离开弈乐园,园里顿时清静下来。
华安安和一众国手又回到画舫上,此时,施襄夏和扬州老叟的对局接近尾声,双方正在争夺最后一个单片劫。
从施襄夏的表情看上,能看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自信。
这关键的第四局,他赢了。
同扬州老叟对局,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脱胎换骨般的艰苦磨练。只有经过他的打磨砍削,棋手才能脱去沉重的旧壳,羽化成仙。他是棋艺巅峰路途上的最后一条险径,狭窄难行,不容通过。任何棋手不忍住被尖石的刮削,不磨得鲜血淋漓,就休想通过去。
扬州老叟靠在太师椅上,脸上毫无表情。虽然精心化妆,但他身心疲惫,仍然掩饰不住他的老态。
莲儿在他身后扇着扇子,又伸出玉脂般的小手为他轻轻按摩太阳穴。
激战过后,战场上一片萧寂。双方都在舔舐伤口,空气凝固了一般。
华安安来到船尾,斜倚栏杆,漫无目的观看船体上的纹饰。输给童梁城,虽然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感到失望。经过和桐城公子的十局棋较量,他以为自己弥补了在格斗角力方面的不足。但是自己的临阵应变能力太差,进入状态慢热,这些不足,就要从棋艺的成熟方面找原因。
他想,论技术,无论是开局,缠斗,角力,斗巧,大砍大杀和官子,自己的技术都已经很精湛。但是对棋局的理解和对棋局的驾驭,比起这些老国手,自己仍然稚嫩得多。围棋,并不只是靠计算能力的。
自从离开北京城,他豪气冲天,自以为在这个年代,仅比范大和施襄夏差一丁点。但是,今天和童梁城的对局,使他惊觉,自己的棋艺比起这些顶尖高手,还有一段明显的差距。
该怎么继续提高呢?他很茫然。
耳边响起玉石清脆的撞击声,莲儿来到他跟前。
“华相公,你不着急离开的话,咱们来下象棋。”莲儿笑盈盈地说。
华安安心想,她一定是玩腻了新玉佩,想借机还给自己。可那是自己真心送给她的留念,怎么能收回呢?
“我今天不想下棋了,刚才输给童梁城,心里不痛快。”
莲儿坐在他对面,笑颜如花。“童梁城有什么了不起?你拜我师傅为师,我师傅教你怎么赢那个干巴老头。”
华安安笑着摇摇头。自己在这里只能呆上两个月,拜师有什么用?何况,扬州老叟那些陈腐过时的围棋理论,对自己也没有用。
莲儿看他不说话,嗔怪地说:“怎么?你师傅不让你改投师门?”
华安安说:“那倒没有,我只是笨拙,怕被你师傅骂。他打手语,我也看不不懂啊。”
莲儿一甩手,站起身。“你事儿真多!”
华安安望着莲儿轻巧的身影,心潮涌动。如果自己不是实验员多好,可以投身扬州老叟门下,与莲儿朝夕相处,那是多么灿烂的生活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
第一百零二章 白鹤观
白鹤观位于扬州城南,苍松翠柏之间,观院连绵起伏,仙云缭绕,气象森严。
观里的主殿供奉着三清,许许多多的偏殿和小院供满了普天诸神。这里香火旺盛,一年四季香客络绎不绝。
和亲王在白鹤观道长的陪同下,在白鹤观走马观花转了一圈。观主极力炫耀自己藏经阁的道藏卷帙浩繁,但是和亲王对研究道藏不感兴趣,他更喜欢速成的法门,比如炼丹、辟谷、御女练气什么的。
他问观主这里可有炼丹房。
观主失望地回答:“炼丹原有内丹、外丹。本观向来只练内丹,于外丹涉及很少。倒是有几个挂单的全真派门下,听说会炼制金丹。不过,他们不在本观练,而是在观外租民房去练的。”
和亲王对那些野路子炼丹师嗤之以鼻。他的王府才是全国最正宗,规模最大的炼丹中心。他出门游览各种道观,主要是为了交流炼丹技术,借此炫耀自己的炼丹成就。看到白鹤观徒有虚名,连炼丹房都没有,不免有点失望。
一行人随着王爷东游西逛,不知不觉走出道观后门,见外面很大一片空旷场地,浓荫匝地,满目清凉。
绿荫下,有十几处石桌凳,二三十个僧道正围着石桌下棋休闲,一派安静悠闲。<;无>;<;错>;小说 M。qulEdU。COM
王爷问:“这是什么地方?竟会有和尚来下棋。”
观主说:“这里本是道人们默诵经文的场所,后来有人见此地清净,便来弈棋取乐,我们也不好拦阻,谁知弈棋之风竟渐渐形成,道人僧人也来弈棋。但是,在此地弈棋不赌钱,俗客们慢慢不来了,只剩下出家人在此弈棋休息。”
王爷眼尖,忽然看见花木掩映中,有位美貌的道姑正在弈棋,不觉勾动了棋瘾,就信步走过去。
祝子山叫苦不迭,怎么在扬州走到哪儿都有下棋的啊?躲都躲不利索!他落在人群后面,向一位道人打听了茅厕的方位,悄悄溜走了。
这位道姑容貌秀丽端庄,举止优雅,眉宇间透着超逸凡尘的安详。她一袭雪白淡雅的道服。如果不是抱着拂尘,而是抱着玉净瓶,在草木葱茏的绿色环境中,真像观音降临人间。
王爷站在道姑的棋桌旁边,傻呆呆地望着道姑,思维停滞,口水几乎流淌下来。
这个年代,弈棋的女人少见,肯于抛头露面弈棋的女人更少,而美丽的像菩萨、又肯于抛头露面的女棋手绝无仅有。
跟道姑下棋的老道人突然遭到二三十位陌生道士的围观,觉得心惊肉跳,不知这群人想干什么?群殴?
老道人匆匆输了棋,向道姑单掌行礼,挤出人群跑掉了。
和亲王施施然在石凳上坐下来,对道姑施礼,说:“这位道兄下的一手好棋,我贫道讨教一局如何?”
道姑还了一礼,淡淡地说:“道兄谬赞了。本道的棋,其实不入流。”
和亲王心里暗笑,既然你不入流,我今天就好好调教调教你!
他见周围人多扎眼,就对管家一努嘴。管家会意,把不相干的道士都哄散,旁边只留下几位粗通棋艺,德高望重的老道士。
和亲王下了多年围棋,今天突然发现围棋还有另外一种下法:他不断落子,道姑不断提掉他的棋子,给他扔回棋盒。这是为什么呢?
他和北京城的高手下棋,很少被人吃掉子,倒是他不停地吃别人的子,最后胜负总在一两个子之间。和亲王因此认为,自己其实才是真正的高手。
道姑下着下着,微微皱了下眉,说:“承蒙道兄手下留情,本道感激不尽。”
和亲王知道,这美貌道姑嫌自己棋艺太差,不愿和自己下棋了。他很焦急,此时此刻,他愿意陪着这位道姑下棋一直下到地老天荒。
和亲王厚着脸皮说:“道兄别急,我还有随行的高手。”他扭脸左右看看,见祝子山不在身边,就对管家说:“祝待诏人呢?快去把他找来。”
他得意地挑着大拇指,对道姑说:“翰林院棋待诏祝子山,那是我的伴当。”
道姑已经打算离开,听到棋待诏三个字,有些惊讶,随后又恢复安详神态,说:“翰林院棋待诏是天下第一高手,能有幸手谈一局,也是本道的机缘。”
和亲王问:“道兄何门何派?在何处修炼?”
道姑见他有些太殷勤,有点不悦,说:“道家本是一家,何谈什么门派?”
管家寻了一圈,跑的满头大汗。他没看见祝子山,却见费保定正在大殿里摇签问卦,连忙把他打发过来,自己接着寻找祝子山。
费保定匆匆跑到后院,问师傅有何吩咐。
王爷得意洋洋地指着费保定,对道姑说:“这是贫道门下弟子,俗名费康,棋艺已达二品。”
费保定向道姑施礼,突然觉得道姑面熟。仔细一看,忙对王爷说:“这位仙姑可不是凡人,她是当今十国手之一的何孟姑。”
王爷大吃一惊。
何孟姑微微点头,说:“难得费爷还记得本道。本道皈依空门,已阅三载,早已不是什么国手了。”
费保定惋惜地说:“仙姑棋艺如日中天,连范大也要退避三舍。怎会、怎会落到这种境地?”
何孟姑说:“费爷不也入了我道门了吗?”
王爷呵呵笑着说:“费康,我跟仙姑弈棋,你在一旁替我看着如何?”
费保定诚惶诚恐地说:“我根本不是仙姑的对手,怕看也是白看。”
王爷笑着说:“还好,今天有祝子山陪着,他说话就到。”
费保定吐吐舌头,心说,祝子山的棋艺还不如您呢!咱三个今天都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他向王爷和何孟姑拱手,说:“我去找祝待诏,刚才似乎听见他打听后院,想是肚子不爽。”
费保定跑回观里,心想,王爷想在何孟姑面前显摆,这可怎么办?祝子山一出马就要露馅,岂不是连累我自己?他找到茅厕,却没见祝子山。心想,坏啦,万一被管家先找到,就不好脱身了。他急得六神无主,一直跑出白鹤观,始终没瞧见祝子山的影子。
他茫然无措,正在拍手哀叹,一转脸,看见了华安安。
华安安正在系马桩绑他那匹老马的缰绳。
“兄弟,你来得太及时了,可看见祝子山吗?”费保定连忙迎上去。
华安安一愣,反问他:“他今天没来?”
费保定拽住他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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