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哈哈大笑,“回来,我给你签。”
“真的?”她转过身,突然问道:“刚才出去的那位文联主席奉献了多少啊?”
“咳。”我签了捐献文件,“一个小时。”
她咬牙切齿:“我给你一个半小时!”
时间过得很快。临走的时候她很伤心。
她说,她会永远为我的灵魂祈祷。
我听见她逃命一样从甬道里跑出去了,脚步声还一直不停地回荡。
我很累。虽然觉得如今有很多幸福的感觉可以在黄泉路上慢慢回味,但是我很累。
想不到那铃铛又响了。
叮铃铃铃……
铃声透着暴躁,响得很不耐烦。
“谁呀!”我喊了起来,我现在很想知道怎么能拒绝访客,但是那个小铃铛看上去没有那个功能。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单身牢房条件会这么好了,那不是为犯人准备的,是为来访的人准备的。犯人死就死了,但是来访的人不会死,她们会出去说监狱很糟糕,一点儿也不人道,不高兴的时候还可以以此为借口,打监狱看守人员的耳光。
门很不顾忌我的情绪开了,我轻蔑地瞄了一眼,准备将来者劈头骂出去。我要死了我怕谁?
那个人我认识。
我瞅了一眼,然后出了一头冷汗,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涨红了脸。她是我的偶像,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永永远远最好的!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一个人?她就是那个人。
不过我是单相思的。
她太杰出、太漂亮了!她是我毕生的追求,我的梦想,是我每个夜晚睡梦中的公主。我疯狂地喜欢她,崇拜她,暗恋她,为了她我才当刺客,只为了能偷偷地看她,画她的肖像。
我宁愿已经被人勒死,也不愿意让她看见我这么倒霉的样子。我咳了一声:“咳,吉恩,你看上去还这么棒。”
“废话,我是你师姐。”
她认为我崇拜她是理所当然的。
她是军情局下属军情七处谍报行动署的首席执行官,除了名叫吉恩·朗斯顿之外,关于她的一切都属于国家机密。我在学前班心里想着做毛贼的时候,她已经是刺客;我读刺客小班,学习打闷棍的时候,她已经是有名的美少女杀手,现在是杀手中的杀手。她在军情局有一间专门属于自己的更衣室,任何人的照片出现在她的衣柜门内侧,基本上就算是死定了。
我永远都记得我学前班最后一年的时候,她在热身舞会上跳上桌子,掀起自己的裙子说:“弟兄们,参加刺客培训班,为国效力!”
那一年我六岁她八岁,我还属于温室里娇嫩的花朵,她已经号称国字头美少女杀手,出过四次任务杀了六十四人,其中四个是一级通缉犯,二十六个是二级通缉犯,还有三十四个不小心路过的变态大叔。他们死的同一原因都是想领她过马路。她讨厌中年大叔。
“吉恩。”我尴尬地对她说,“你要我去死的话,我就立刻为你去死。”
“去去,谁要你死!”她拿出一大迭纸,不是授权合同,是信纸,“省省吧,你的命一钱不值。赶紧,把给无面者和风蛇的信重新写一遍。”
“不!”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崩溃了。她把我忘了,压根不记得我。而且我不想写信,不是因为写信我能蹲在这里么?
不想写也得写。不为什么。因为她是吉恩。我苦笑,花了些时间把信写了给她。“检查一下,这样行么?”
她接过去看了看,没什么问题。首要的就是我信封的字迹,对于这个计划来说,妖怪们只要拆信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从书包里拿出药剂,开始小心地装信封,别提多小心了。她的书包里有个小天平秤,她用镊子夹住砝码,将一些无色的药粉秤量好,用一层明胶涂在信纸背后。她不用防毒手套,做那样的事别提多危险,但是她眼皮都不眨一下,手稳得就像是一部机械。然后,她开始用麻线设置信口的机关。
我仔细看她干活儿,两边封口都设计了触发结构,一片薄如蝉翼的引发装置里不知道究竟放了什么,她将那东西迭到信纸里,小心地揉了揉,以免别人能通过手感判断出来。过程和用料都太复杂,不是我这初中没毕业的蹩脚贼能看懂的。不同的对象她使用了不同的配料,妖怪们都很狡猾多疑,她将信伪装得一点儿也看不出毛病,闻也闻不出来。信送到的时候,拆信触发反应,伤害性才达到最强。这几个信封才是做得费劲死了,要结实严密,还要禁得住腐蚀。
所有的信封都封好了,她才松了口气。
然后她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似乎心中充满疑惑:“你的背影很眼熟。”
“应该的。”
她问:“你帮了我的忙,临死前不要我帮你什么作为回报么?”
“不用,应该的。”
“那好吧。”她说,“等下你用脖子玩绳子的聚会我就不参加了。”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我们都是刺客,不需要婆婆妈妈。我猜她立刻就要出发去执行这一千年以来最危险的任务,不然她何必在我这里糊信封。联盟邮政局不会有人去送信了,她得自己去送。很可能我死后第二天她就跟上。刺客就是这么危险的生活方式,都是自己逼迫自己,而且没得选择。
从我的声音她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她咬咬牙,点了点头,脸色很不好。
我笑笑,我也说不出口。
她突然叹了口气。
她凝望着我说:“我来找你,是因为你奇妙地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你很像他,但你毕竟不是他,他很优秀,你太笨了。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他比我厉害,是高手。”
我苦笑。每个女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完美无缺的影子,如果不完美,岁月会帮忙变得完美。落魄的我跟她心里的影子毫不相称。
她继续说:“其实按照你的计划你应该是英雄。这么多年里,从来都没有人敢跟妖怪们打交道,军情局一直在寻找杀死它们的机会,我也很诧异,居然有人想用这种法子试图杀死它们。但是我想,那不一定就行不通。你比我想象的要好。我没有权限救你出来,顶多帮你验证这个梦想。或许在你死后的一两个月,能够为你平反。”
我倒是觉得名誉什么的都无所谓的。吉恩她能在这时候顶风来见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要走了。”她落寞地说,“你自己保重……”
我微笑着,和她握了握手:“一路顺风吧。”
我们都很平静,我目送她离去。我想平静地目送她离去,在心里不停地祈祷。
但是到了最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吉恩,十二年前你站在桌子上,说,嘿,弟兄们,参加刺客培训班,为国效力!”
她浑身一颤,剧烈地哆嗦起来。她的脸色从苍白渐渐变得红润,她转过身,眼中闪着泪光,用奇异的声音轻声说:“嘿,神勇无敌小密探!”
我点点头。
吉恩突然捂着脸哭了,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她走的时候留下了她的书包,我看见里面有一根雷丨管,还有刀子和钢锉。
我拿着那把三角锉脑子里空白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放了回去。
我不能逃走。我走了,吉恩就完了。或许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是个很固执的人,有时候还很愚蠢。文联主席还等着我的死出名,珊珊还翘首等着我鲜活的器官。我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我一直在任性地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不用大脑好多年。
(3)回忆
脚步声,又有人来了。
我都诧异我的人缘竟然这么好。
门开了。这次不是大美女,是个小男孩。
他穿着一件丝绸短褂,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看上去有些鬼头鬼脑。我猜他是溜进来的,因为铃铛没响。大概是哪个监狱官员的小孩儿吧?这也太危险了,让小孩在这里乱走,万一我丧心病狂怎么办?
小孩儿显然不怕我。他还真是来找我的,他看上去有些紧张。
“你是卡迪南?”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口气很大。这个国家的小孩都是这么狂。
我说:“是啊。”
他问:“你那个喷嚏粉和胶水还有么?”
我哑然失笑。原来是想要恶作剧的工具。看了看吉恩留给我的背包,辣椒粉和胶水还真有,我于是拿了出来。
他伸手要接,我却没有松手:“确定你知道你要的东西是什么?小心把事情搞大哦,这些东西很危险,也很容易伤到自己。”
“谢谢!”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大喜中从我手里抢了东西,一溜烟就跑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微笑。那里面有我的影子,我小的时候也很淘,比他淘。我五岁就读学前班了,六岁就立志做刺客。
他走了,我得想想清楚。人之将死,总该回味一下辛酸苦辣,快乐时光。
咣铛铛……
我很想破口大骂,还让不让人活啊?我想安静,安静,安静!等等,为什么是咣当当,而不是叮铃铃?原来不是访客铃在响,而是有人在上面敲通气窗的铁栅栏。
我一抬头,一个梳着粉红色羊角辫的侏儒小妹手里拿着一个照相机,对我说:“摆好姿势,笑一个!(闪光)赞!”我龇牙咧嘴的面部表情就那样留在了她的相机里。
她的大脑袋粉可爱,不过我很怀疑她怎么能站到那么高的地方。侏儒身高不超过两尺七寸,窗子有十尺高。我疑惑道:“你怎么上去的?”
“码箱子咯,谁不会。快,把锉给我,我帮你锉。”
“你是谁啊!”我几乎岔气,这里真的是国家监狱么?为什么把守如此松散?
“我是仙都日报的记者。我叫金米。”她笑得像老鼠一样。
我无语,她肯定是一开始就在窗口偷看。难道连吉恩都没发现她么?那她可厉害了。仙都日报,那是联盟发行量最高的报纸。人类、精灵、矮人、侏儒,没有人不看仙都日报,就连熊猫都看仙都日报。
她怪道:“快点儿啊!把锉给我,我帮你逃走。我一直在这里,都看到了。”
我摇摇头。“我不走。
”
“为什么?”她很诧异,没听说过死到临头还不肯逃走的。她看了下四周:“我跟你说,这里几乎都没人看管。要说这里是国家监狱,你一定不信。但是真的整个后院都没人看着,我就是这么进来的。”
我干脆在床上躺下来,床就在窗户下面,脸对着窗户,跟她说话倒正合适。我向她笑了笑:“你走吧。我不走。”我知道我的牙齿很白,笑起来很好看,我对此一向很有信心。
“你不知道,刚才那个情报官大姐向我打手势来着,要我帮你逃走。我要是不帮忙,她回头一定会杀了我的。”她声音有些尖细,说起来怪可怜的。
吉恩果然早想让我逃走。或许她根本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只是装作不知道。我突然觉得好开心,吉恩还是吉恩,还是那个很善良的吉恩,她没有变。我笑着说:“没事的,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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