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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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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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每天每天上楼给我送饭,隔着房间的门和我聊天,逗我开心。
    我想,妈妈已经不再关心我了,因为她每天上楼来,对我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你承认错误了吗?你在说谎,你没有看见爷爷和奶奶对不对?
    这个时候我会望着她,每天给她一样的回答。
    ——不,我看见了。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锁上房门,疯狂地吼叫着朝我扑过来,抓住一切可以拿起的东西朝我砸来。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妈妈在歇斯底里地哭叫和摔打之后,从我的房间里冲了出去。我看到她抓住了正在门外的夜麒,大声质问他:花园里飘着爷爷奶奶吗?这是真的吗?!
    夜麒微微转头,望向了窗外的花园。
    许久,他回过头来,望着母亲的眼睛。
    不,并没有。他说。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夜麒巧妙地让狂躁中的妈妈平静了下来,她抱住了夜麒,说:夜麒啊,你才是好孩子。
    我从房间里探头望着夜麒,夜麒也望着我微笑。
    他是那么努力地为我和妈妈担心,可我却还为了所谓的事实而任性地坚持。
    对不起,但是我错了吗。
    于是我不再说话。
    不论妈妈怎样打我或者骂我,我都不会再跟她理论自己说谎与否。
    因为每当这种时候,夜麒就会开门进来,——我想他一定复制了房间的钥匙——来安慰妈妈。夜麒告诉她说:没事的,爷爷奶奶并不在那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不知道,我给了夜麒多么大的压力?妈妈发狂一定给他带来困扰了,那都是因为我。
    哥哥有多么矛盾和辛苦呢?为了保护我,而把真相隐藏起来的他一定是会做噩梦的吧。
    我时常坐在床上看着夜麒安慰妈妈,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等妈妈哭够了安静下来,夜麒仍然回头望着我,眼神寂寞。
    我不会再哭闹,不作任何反抗,只是母亲问起:爷爷奶奶在院子里吗?——我一定会点头。
    后来,爸爸和妈妈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肯定地得出结论:我疯了。
    于是,他们把我送进了芝加哥最好的医院,天主教的教会医院,并且住进特等病房。
    夜麒是不会离开我的,我不能没有他。
    天底下只有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爸爸妈妈几乎不来看我,但是我在被监视,我知道。
    夜麒的状况想必并不好吧。
    守住我们相似的秘密,还是说谎?——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坚持,他是不是要比现在安心呢?
    我很想说,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
    但是我不能说。
    妈妈在某天来到我的病房外面,隔着门告诉我哥哥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还有强迫症。
    他也被送进了这间医院,他在北楼,隔着悠长的回廊,与我遥遥相对。
    妈妈把手从门上的窗口伸进来,指着我,尖声说:都是你害的,夜麒就是你害的。你这个满口胡言的畜牲,畜牲!
    是的,是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为了自己所谓的诚实,给了夜麒多少压力啊。
    然而夜麒并没有责怪这样卑鄙的我,他几乎每天都偷偷溜出来,到北楼见我。
    我是多么愚蠢和自以为是,让哥哥陪着我陷入这样的境地,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了。
    但夜麒还是每天都来,对我说话,唱歌给我听,说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不能再这样下去,放手吧。
    我终于朝着门走过去,夜麒隔着小窗看着我,微笑起来。
    美得让人心碎。
    哥,你也看到爷爷奶奶了,不是真的吗?我问他: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到?
    他张了张嘴,眼神飘向一边。
    ——别犹豫啊,否认吧。我在心里催促他。
    夜麒注视着我,我知道他能听懂我的声音,哪怕我一言不发。
    没有……他犹豫着,声音很不自然:我骗你的,我没有看见爷爷奶奶。
    爸爸在这儿房内房外安装的监视设备会录下来,现在,谁也不能再怀疑夜麒。
    我笑了。
    你还可以联系爸爸妈妈,对吗?我对他说:明天,让他们到我的病房来吧,我承认我在说谎。
    我们分开吧,我这个带来不幸的人。
    之前我是在为你守住诚实。我离开门旁边,回头对我微笑:而现在,你舍弃我了。
    ——最后一次,宽容我的任性和残忍好吗?
    说完这句话我就不敢再回头,怕他看到我现在泪流满面的样子。
    放心吧,我不会让爸爸妈妈见到我的,我要离开这里。
    夜麒那么聪明,他能自由出入北楼一定是因为在哪里购买了备份的钥匙吧?——我们果然是最相似的呢,我的手里,也有从某家“店”里预购的,这个房间的钥匙。
    我们以前,都使用相同的思维思考事情的,不用想也能猜测到彼此会干什么。
    明天,在爸爸妈妈来到之前,他一定会在某个难以发现的角落,像我一样割开自己的手腕。
    我的夜麒,我麒麟一样善良智慧的哥哥夜麒,他一定会追随我,到我要去的地方。
    夜麒,我唯一的哥哥啊,我已经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我的任性,我的罪孽已经洗不干净。
    都是我的错!
    我总是理所当然地享受你的爱护。
    我这个肤浅的,恶毒的,自私的卑鄙小人!
    我对我的哥哥做了什么啊?
    我逼迫他承认他和我是一样的不祥之人。
    所有安宁被毁灭。
    是我杀死了我的哥哥。
    我不能被原谅。
    {10}
    两个相似得近乎重叠的声音,以相似得近乎重叠的频率,讲述着一个相似得近乎重叠的故事。
    一场与凶手无关的,残忍的谋杀。
    两个人背对背地错开,谁也看不见谁的泪流了满面。
    “我呢……”绫人面前的夜麒望着他,慢慢地说。“我在找他。”
    “我啊……”我面前的夜麟望着我,慢慢地说。“我在找他。”
    他们徘徊在所有曾经见过对方的人的梦里,期待着某天能够遇见彼此的影子。
    这是每个人和每个人的苦难,没有谁能代替谁。
    “你反反复复经过所有人的梦里,那么找到你弟弟了吗?”绫人的态度很平静,声音没有一点颤抖。“找到了吗?”
    “没有。”夜麒诚实地回答。“——我想,他是不愿意见到我了吧。”
    “虽然代替别人思考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但如果你已经代替他这么认为,那就如你所想没错了。”绫人朝他眯起眼睛,昏暗的光色里浅色的瞳仁异常清冷。“你见不到他。”
    “啊,真是好残忍的回答。”让我不解的是,尹夜麒竟然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你来这里又是为了和我说什么呢?——梦解?”
    “你知道梦解的事?”
    “那家‘店’的老板张告诉我的。”
    “在哪里?”
    “梦里。”
    “……哦,还不是因为你们在别人的梦境里面四处游荡,给大家困扰了。”绫人耸耸肩,“所以我来看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们?”夜麒听到这个复数的代词表情变了一变,“你——见到我弟弟了?”
    “‘店’的主人张曾经和我提起过,自由穿梭在梦里的梦解者的事,……你就是吗?”夜麟见我没有答话,慢慢地接着话茬:“那么,你是否见到我哥哥了?”
    “连你们最亲近的彼此,都找不到的对方,”我突然明白过来绫人真正想说的话了,“我一个路人,又怎么会找得到呢?”
    “果然吗?”夜麟又低下头去,自顾地笑了一声。“我看……他根本都不愿意看见我了吧。”
    你说,不是吗?
    最接近的人之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交给一个无关的外人,还能有什么结果?
    死局从来都是下棋的双方造成的,而不是观棋者呢。
    把自己推向死亡的永远都只能是自己,而不是那个“你”!
    “你弟弟?”绫人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点嘲弄的感觉。“可笑了,既然猜到他不想见你,还要找他吗?”
    “可是,我在想,”夜麒有点激动起来,打断绫人道,“至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你哥哥么,”我冷笑起来。“你自己也说他不想见你,那你还在找什么呢?”
    “但是……最起码,”夜麟皱起了眉头,声音低低地道,“能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虽然这对近在咫尺的兄弟无法听到对方的声音也无法看到对方的身影,但仅隔着几个座位的绫人和我,可是看得相当清楚的。
    他们两个真是……
    “给我闭嘴!”
    分别坐在兄弟俩人面前的我和绫人,此时毫不犹豫地用同一句话打断了他们。
    你们都只知道索取别人的原谅?原谅你的人,又该由谁来原谅呢?
    你们没有对不起谁,你们对不起的就是自己!
    你们都决定不了对方的结局,只能决定自己的!
    明白我的意思?
    要死的,是自己。
    ——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
    逼死尹夜麒的人就是尹夜麒。
    逼死尹夜麟的人就是尹夜麟。
    强行背负他人的错误,这就是你们最大的错误。
    只请求原谅的人才是真正的自私。
    你,原谅了谁呢。
    “你想过去原谅那个同样在为你犯错的弟弟了吗?”绫人厉声质问道:“——尹夜麒?”
    “你想过去原谅那个同样在为你犯错的哥哥了吗?”我隔着桌子,厉声道,“尹夜麟!”
    人都是自私的,都只会在意自己背负了多少多少的罪责,而从来不考虑别人背负了多少!
    你。
    原谅了谁呢?
    “‘因为弟弟是我害死的,所以我要跟着他一起走’这根本是你为自己的懦弱行为所造的借口!”绫人容不得人否决地说下去,“‘我害死他了’也不过是你用来掩饰你害死你自己的责任罢了!”
    “你们都是这样,等着别人来原谅自己,等着别人来解脱自己,”我面对着夜麟,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都期待着哪一天把对方找出来,好把歉疚都推到对方的身上去吧?”
    被人原谅的你可以就此轻松了。
    你!
    原谅了谁呢?
    你对不起的人明明是自己,却硬是说对不起了别人。
    任性地要求着别人的原谅。
    等着无关的人来解救你。
    那么你?
    原谅了谁呢。
    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是自己说话太大声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完全落下,陈旧废弃的课室受惊一般抖动起来,课桌椅的边边角角纷纷碰撞在一起。
    “不要激动!优一!”绫人推开险险滑过来的讲台,冲我喊道,“梦在动摇了……”
    “妈的!你比我还激动呢!”我大声地骂了回去,差点被脚边的椅子绊倒。“地震了吗?!”
    “快点走,重叠的梦可能要碎了。”绫人隔着几张撞在一起的桌子朝我伸出手来,“我们还是低估他们两个的不甘心了……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啊……”
    “原来说到痛处了啊!你的梦境真的撑不住重叠的梦境吗?”大楼摇动的厉害,我气急败坏地好几次伸手,都没有能抓住,“怎么突然就碎了!”
    “你说话也太直接了大概激怒其中那个夜麟了吧?”绫人抬手撑住在摇晃中从教室的另一头又倒滑回来的大讲台,翻身跳了过来,拎着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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