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我到来的缘故只匆匆将身上的黑冲下,穿条干净长裤回干来了,手中还是提了瓶绿茶“这个你晚上喝”
我清楚地看见他嘴唇干裂、起燎泡,心里又生生感到愧疚。
“走,咱们吃饭走”父亲的声音露出一种旁人不能察觉的骄傲……对他而言,在没有比和一同吃饭更使人兴奋的事情了,这时,我甘愿做一个无知的孩子,依偎着父亲,他已经有足够多的不尊重。
他带我走在街上,口中评论着各大参观的特色、风格。“就这家吧”我想父亲是要领我转遍镇上所有酒家便随意指了一家。
“好,不过,咱们去隔壁家吧“父亲表露出央求的口吻,一边快步往隔壁走。
“哎呦,老四啊“只见我们所指的那一家饭馆走出以批发女人,岁数与父亲差不离,但更多一脸人情世故,想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娘。
“嗯——嗯“父亲脸有愠色,又稍转了方向走进这家“恒泰
饭店”。
“我就是说嘛,你是太忙才没时间来,你猜那些人怎么说……说你欠账跑了……看他们说的,这不是来了嘛!”那女人话说到此便停住了,她也发觉父亲不快的表情,一边往我们桌子上递来一张菜单,她的口气还算客气,可他的眼神,鄙薄的显露出本性。
父亲不看她,一把抓起菜单给自己目光找一个台阶,他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出什么,最后指着一行图片念“召头鲫鱼”
老板娘冷笑一声“是‘迢’头鲫鱼吧?”
我忍不住伸脖子瞅了一眼,明明白白的‘迢’字。
父亲很是难堪,本是板着脸也立刻佯笑,掩饰尴尬顺手将单子递给我。
我耿耿于怀老板的那一声足以说明问题的嘲笑,拿什么维护父亲的尊严?我在思考,这也将是我用一生去思考的问题。
我随意翻了几遍菜单,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点。老板娘在旁等的已经不耐烦,左右张望,又不住气打盹。
“上几个拿手的菜吧”父亲说。
“几个?”
“两荤两素,两凉两热”
老板娘斜眼瞅了他一眼,低声的口吻说;“这回帐……和以前一起算。”
我只管环视周边的颜色,至于父亲的情况我还用多问吗?也许你也有这样的体会,某日的一个清早,站在镜子前,发现的是一张与父亲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神态,于是你感到莫名的恐慌。
服务员很快提来酒,一瓶高度烧酒,父亲作为庆祝的来到,一瓶啤酒,是我庆祝与父亲的再相聚。
中国的节日也不过几瓶酒这般,明日的明日便是中秋佳节,可是我却不能陪父亲过,可是,凡是能相逢的日子又何必是佳节呢?
父亲首先酌酒一杯,冰凉的液体缓缓沿杯而下。又被倾注肠胃,顿生炽热,像翻滚的烈焰岩浆灌入躯体。
“你二舅现在怎么样了?”
“也很久没有见了,上次见面时还不错,在单位买断了,在家什么也不用做……”
“你三舅呢,他回来不?”
“嗯,会的,毕竟是我姥姥三年……”边说,我也将酒启开了。
父亲泯一小口酒,接连叹口气说:“真是快,你姥姥……病床上那阵子(他放慢口气)我也老想着去瞧瞧她,可是……”他突然哑言,仿佛缺少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秋天的黄昏一过,空气便逐渐牺牲,冰冷的尸体正在沉淀。临近的几张桌子都是空的,在大厅最里面的位置上才有不多的几个时刻,烂醉的不成形状,谁知道这白日未尽怎么就成这样?
“你应该去的”我不高不低的声调,尽可能不表露任何情感,但又分明是一种抱怨。
“我——”他又一次停下,头歪扭向一边,难过的直直的盯着地面,长泄一口气。
“她临走时还提起你……”
“我……”他左手用力的措脑门,同时将眼睛遮挡住“我咋不想去?我多难过,谁知道?那也是我喊了几十年娘的人啊!——无比哀伤的巨大冷流破门而入,融化在血液中,为之凝固——我在她去世那几天要去磕几个头,可是……我没有衣服啊!”父亲突然抬头,我看到他愤懑的眼神,他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随即,我缄默了——这该死的冷流冰封了一切。
“而且,还有那……那事儿”紧接父亲叹息一声。
其实,我也是为这事而来的,关于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然而此时我能做什么呢?只是失落的静默着,月圆的日子一直沉浸在凄凄寒寒之中,冷风,冷夜。
“有些话都不是我该跟你说的,我不去是……我不敢见他们,你知道你二舅、你三舅怎么怎的看我?而且,还怕……碰见你现在这个爸”。血液中巨大的理智暗涌,时刻准备爆发。
我不知道他还要说什么,说到哪里,回忆到哪里,忧伤的人在追忆,我想在我们还是胎儿是才真正快乐过,当我们吸入第一口尘世的空气,我们就开始哭泣;生来的第一声啼哭便是对今生的参悟。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我间断无止境感伤的话题,恰好排骨烩酸菜已经上桌,慢慢一大盘,沿着锅贴几张蒸饼。
父亲给我盘中据了最大几块骨头,短暂的插曲后父亲问我“你妈……现在咋样?”。父亲不动声色的盯着我,我不急得回答,口中还在咀嚼。父亲便低头把目光放在盘上,很拙的想使自己随意些。
我知道他一定会问我这个问题,上一次他问我这个问题还是在一年前。同一年前一样的回答“还是那样,挺好的”
父亲微微点了点头,不是很满意,我又说“她还是时常劝我让你结婚……”
“父亲笑了,这笑中是酸甜苦辣四味皆俱,酸的是不可复返的过去,甜的是还有远方的惦记,苦的是自己现在这幅情形又哪里能取上老婆,辣的是酒中涩涩的无奈与哀伤之味。
他一边往杯子中倒酒一边说“就算有人看下我,也不找了。这笔债,我这辈子都还不干净……”
我已经感觉不到口中嚼的是什么东西了,每次的到来总是觉得父亲还与上一次是相同的,可其余的一千零九十四天他的日子里怎样过的呢?是否忧伤,是否会心痛?
父亲说:“这辈子就爱她一个嘞,而且……父亲突然不说话了,语气变得低沉。
我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头都不不忍抬起,左手肘放在桌子上,右手扶着脑门仍不说话。
“这你别让他知道”父亲如突然想起重要事情一样赶忙补充。
“后天是中秋,能跟我一起过吗”
我只觉筷子中所夹之物重重坠在盘子上,又溅到桌面;这无疑宣布了我生命所犯的罪恶,他杀死了一个父亲,也杀死了一个筷子。
可该死的寒,怎么杀不死你?
服务员又端上菜,老板娘在吧台上算账,醉鬼大字型的躲在桌子下,一个酒瓶正沿桌檐滚去……
父亲头又低下了,眼睛眨的越来越频繁,直到最终不得不闭上眼,我看到了,可我又是多么难过的拒绝,多年来父亲的第一次毫不过分的要求。
世间的事有太多是不得一点,若都顺了命又哪里至于营造今天这气氛?
月亮已是很圆,
月圆啊!是你的过,你可曾想过这世上还有一队天涯的人是见不得你的。
留下的不知是伤悲,
可怕的是什么也没留下。
是谁在苦苦哀求今夜与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不同?
是谁始终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
欲望与理想挣扎不休,无聊的人却拥有太多。
时间不可能停留在这个季节。
你们,
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太阳 换成月亮;
你们,
却仍在那么徘徊。
愤怒,谁又可以讲?有什么共同的对白?
又有谁有资格评论?
你啊!
只知道圆,却没想过自己已上演残忍结局。
时间?怎样在满盈的目光中变幻花样?
父亲仍盯着自己的酒杯,还要喝已被我夺下。“吃放”同时给父亲夹菜。
“其实,只要能相聚又何必在乎是哪一天呢?相逢的日子里便是节日”我安慰父亲,更像是给自己找的借口。
父亲脸色涨红,也不再严肃而开始傻笑“我不知道你现在学习的咋样,我也不问,怕你想的太多……增加的压力“
我的压力?我时刻不都是在痛苦中喘息?这些,父亲能感受的。他又说“你也不必太强求自己,学的好赖都无所谓的,有个好身体,好心情就足够了。“
父亲举杯示意与我干杯,我注视他满是龟裂的手没有听清他说什么。这是双什么样的手?谁能对他视而不见呢?不强求自己,又怎么能将父亲带出这个时间?
我拼命地抑制着自己的难过,我不怕努力,只是懊恼现今已无可救药的学习成绩,不能带给我微茫的未来希望之光。
“你会老的”我哭得喊出来。
仿佛里面的空旷之地,我寒冷的没有一丝遮掩,*裸的暴露在空气之中,伴着巨大悲伤汇聚成势不可挡的泪,落下。
男人的泪总是与女人不同的!
父亲咧着嘴,不安慰我到那一天我会消失,绝不拖累你……“
我曾对他的这席话不以为真,而今,故事里的主角才真正懂得。泪,一滴,一滴,泛进心里快要将它淹死。我想象不到真的有一天父亲因为我的无能而这样消失,我还能继续认真的生活吗?
我把余下的不多的酒喝完了,想要溺醉,借以逃避这个该死的世界。
“明天,你要到哪里去?”父亲问。
“天涯”
他笑了。“快爱吃菜吧”
,“
10。聂臻
覆盖整座城市的雾还没有退去,两排高挺得杨树嵌合到朦胧中,左右两旁白色一片,看不见阳光,路左旁的居民楼上微亮的灯光,右边是撒满粉尘的隔着铁栅栏的操场。在路的尽头传来清晨汽车的孤鸣。
我和他正往外面走,我并不急于走,想这时的医院还没有开门,从这里到医院有四十分钟的步程,也许中途会拦一趟出租车。
“我们起的太早了”我说。
“嗯,天气很冷”她说
……
“这算是我们的代价吗”她又问。
“不知道,也许吧”我观察他的表情,没有喜悦可言。
我们走的很慢,不知是她,还是我有意这样。天很冷,我却不敢再伸手抱她,我走在他左手边,此时她正向右望去。
“这雾什么时候能散呢?”
“太阳出来”
“太阳出来前人们就得在朦胧的什么都看不清之中吗?”她问。
我沉稳的语气“我们起的他早了”
我们起的并不早,早起也是好事——重要的是早起而不应该在这晨雾中行走“她开始激动。
我也有些气愤“是的,可你也应该和我一样知道我们已经走在这里了,而且你不是也被这些雾色的美所诱惑吗?“
“可我是女的,我身子比你单薄,我的感觉更冷!“
我低下头,他正在抱怨我,我却说不出话。一直沿树与树的更替行走。只有这样前行的路才不会出现差错。我回转头,后来的树已经消失,而前方的树却没有尽头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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