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胜大喜过望,连忙催马上前:“大帅,李疯子突然到了蛟子府上,把咱的点子全给搅乱了!”
吴自居阴沉着脸:“废物!他人现在何处?”
“追蛟子去了。”
吴自居冷笑了一声:“哼,不出所料。”他盯着吴胜:“你快回大营,叫兄弟们把兵刃都磨好,合甲休息。一个时辰以后,列阵待发,等我回来。还有,多熬醒酒汤,喝酒没喝酒的,每人一大碗。”说罢,立刻率领着两百骑兵向独山门飞驰而去。
吴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思潮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却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悲哀。
与此同时,位于凤阳城外的张一川的大营却是异常的寂静。除了必要的哨卫和巡逻的游骑,上万人的联营竟然一片肃然,二这悄无声息中却暗暗隐藏着无限的杀机。
同整座大营的黑暗不同,张一川的大帐则已是灯火辉煌。张一川早已除去朱袍,全身披挂。一旁落座的大小将领也都甲胄在身。
“大帅,咱们的人探听到,李自成、张献忠只身追赶过天蛟。马元利、李双喜身边也不过二三十人。吴自居却亲自带了两百精锐骑兵追赶。我看李帅他们……”余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完,但在座的人都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一川一摆手:“别把话说绝了。但是自成一人,他吴自居敢下手。毕竟,李自成所率不过一千骑兵,算上袁刘两人的人马也不过四千。吴自居取了自成的人头,再率大军围剿,四千人马说不定会不战自乱。可张献忠在就不好说了。他西营的三万人悉数在此,又有张可望等人坐阵。吴自居想一口气吃掉近四万大军,谈何容易。更何况,闯营的三万人马距此也不过半天的路程。吴自居要是把张献忠这颗子用活,自然是大获全胜。倘若这颗棋用错,也说不定这一两日里,也会被人连根拔起,从此再不会有太平王这面大旗!”
他环视了一下诸将:“所以说,不到胜负已分,我们决不能出手!”
第二十三章
(六十七)
黑漆漆的夜,黑漆漆的天,还有夜天里被漆成黑色的人。
一小队骑兵悄无声息的借着月色在密林瘦径里悠然前行。人群中,一个体型彪悍、相貌凶恶的大汉紧裹着斗篷,正在马上打着盹儿。一片憩鸦被突然经过的马队惊起,在树冠上空绕着圈的乱飞,发出“呱呱”的叫声。
那大汉被乌鸦的鸣叫声吵醒,睡眼惺忪地环视四周,问身旁的一个十*岁的亲兵:“黑虎,二十家营到了没?”
“快了,除了这片林子就到啦,蛟爷。”
“好!”过天蛟松松筋骨,抓起他的大刀。
“闷得难受的时候就得见见血才有趣!”
他的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兴奋。
独山门内。空洞的城门洞里胡乱摆着栅栏和拒马,冷风呼啸着穿过门洞,像是幽魂野鬼凄厉的哀号。
八个裹着棉袍的军士正躲在背风处,懒洋洋的围拢在一堆篝火旁,半躺半卧的聊着闲话。正聊得起劲,一阵马蹄声却由远及近,算是在寂寥与肃萧中添上了一点儿不一样的味道。
八个军士听到异响,连忙摸起身边的长枪,举起火把,对着迎面而来的两个骑者,大声喝道:“什么人?闭城了,任何人不得出入!”
火把的影子投射在张献忠脸上,他催马上前:“连老子也不能出入么?”
把守城门的一个小头目认出了张献忠,也认出了张献忠身边的李自成,连忙叫众人把兵器放下,跪倒磕头。他自己向前蹭了几步,颤颤巍巍地说:“原来是两位大当家,小的们也是奉命在此盘查,请两位大当家恕罪。”
“我问你,”张献忠问:“方才有谁出城么?”
“只有蛟爷出城。”
“可知他去了何处?”
“说是奉俺们吴帅的将令,去二十家营办事。”
张献忠暗自奇怪,吩咐道:“快把栅栏和拒马移开。”
“这么晚了,两位大当家还要出城么,不知去那里?”
“少罗嗦!你还要盘问我么?”
“小的不敢!”小头目回身向着手下人大吼道:“愣着做什么!快把栅栏和拒马搬开!”
忙碌的人们才腾挪开些许的空隙,张献忠和李自成已纵马而过。快马冲出城门,马蹄敲击着冻土,发出“嘭嘭”的声音。
“李哥”张献忠一边打马,一边问:“你没觉得咱们有点太顺了?”
“好哇。”李自成回答道:“那最好能再顺点。让我快点找到过天蛟!”
两人的才融入了无尽的夜色里,独山门内又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马元利、李双喜等人匆匆而至。
守门的小头目带着几个人上前拦阻。
“闭城啦。吴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去你妈的!老子是西营的人,快给老子滚开!不然老子劈了你!”马元利火了。
“是是是!”
小头目连忙和手下人躲在一旁。
马元利和李双喜催马向前。那小头目突然说:“几位将爷可是要找闯将和八大王?”
马元利一皱眉:“欸?”
“两位大当家往孤庄村方向去了。”
“孤庄村?在哪里?”
“几位将爷出城门往西北方向去就是了。不远,不过十里。”
小头目谦卑的回答。
马元利刀子般锋利的眼神注视了他很久,才向他点点头。
“谢了!”他向众人一招手,“孤庄村方向,大伙走啦!”
马队走了很久,那小头目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一旁的一个士兵凑过来“爷,蛟爷可没让您提孤庄村……”
“你懂什么?”那小头目大声的斥责道:“我这是在保住大家的脑袋!”
(六十八)
夜漫风长。
迎着锋锐的夜风飞驰,就像被无数把刀子切割着面颊。马息沉重,鞍上人却依旧挥鞭不止。吴自居全神贯注的、不断的催促着身后的骑兵们:“快!快!别磨蹭!”
破天星在一旁策马狂奔:“大帅,守门人不是说了么,马元利、李双喜等人被他们指上了岔路。李自成、张献忠就两个人,他们在明,蛟子在暗,说不定已经归西啦。”
“你懂个屁!他李自成和张献忠要是这么容易死,还能轮到我出手?那可不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何况,我们眼下只能对付李自成。蛟子就是愣头青,他要是脑袋一热,连张献忠也做了,那可就坏了我的大计了!”
破天军搔搔头:“若是能一并做掉张献忠,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不然,除掉李疯子,留下个张颠子,还是处处碍咱们的事。”
吴自居说:“你也是个榆木疙瘩。李自成和张献忠合起来有五六万人马,把他们两个全做了,咱那两万多人吃得下么?撇开刘宗敏、李过、张可望这些人不说,单是一个张一川就不是省油的灯。我前脚除了张献忠,他张一川跟着就敢打幡戴孝,联合那两家人马找我兴师问罪;然后名正言顺的把四家人马合成他一家。若是留下张献忠,虽说说不定还要奉他为主,但起码可以逼张一川与咱们一心,不愁大事不成。我若作了这十万人马的大当家,就是日后朝廷招安也不能把我小视。哼,区区一个白广恩还做到都司。我这十万人马还不能混上个副将?”
破天军眉开眼笑:“好,大帅若作了大官儿,我们也跟着沾沾福气,把山鸡翎子换成个印把子,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也不枉白活这一世。”
吴自居说:“别尽想美事。一会儿到了地方,机灵点。”
破天星拍拍胸脯:“大帅,您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叫翻天旗选了两百弟兄,都是一等一的好箭手。按您的吩咐,让他们穿着官军的衣帽,带上二十几个俘虏,先行到二十家营埋伏。到时候,当着张献忠的面,射死李自成,再和蛟子假打一阵,扔下二十几具尸体,保管他张献忠看不出破绽!”
“翻天旗么?”吴自居满意的点点头。
(六十九)
二十家营在中都西南十里,是个不大的小村庄,本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旧居。朱家曾与乡邻刘、汪、赵氏等二十家结社、联亲。至正四年(1344年)四月间,朱元璋父母、长兄相继染病身亡后,更是幸得邻人刘氏、汪氏、赵氏资助,才得以安葬亲人、出家为僧。朱元璋称帝后,以刘、汪、赵氏等二十家为祠祭署户,除全免粮差外,祠祭署户还可享受世世代代“无贫富,皆赐朱户”的最高殊荣,以显示其二十家亲邻的高贵。“二十家营”也因此而得名。
四路义军破中都时,张可望率三千人攻打凤阳皇陵。二十家营也受到了波及,村户都逃尽了,只留下了一座空村。
村东口,七八团篝火噼里啪啦的烧着。火上还架着半口猪和几只羊腿。百余名官军正围坐着,边烤火,边吃肉。一旁的老树上响起一串清脆的唿哨,一个官兵从树上三下两下的攀下来。
“掌盘子,来啦。”
正在烤火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立刻起身:“大伙都起来!蛟爷来啦!”
片刻,大路的拐角处,两十几匹快马呼啸而至。众人兴奋的叫着:“蛟爷!”
过天蛟闻到了肉香,敏捷的从马上跳下来,大步走到篝火旁,用手中的大刀,旋下一大块烤得半生不熟的猪肉,大嚼了几口,这才兴高采烈的叫起那个军官模样的人的诨号:“翻天旗,还是吴帅有办法,将计就计,引李疯子上钩。待会可就全要仰仗老弟的神箭啦!”
翻天旗心中大为不悦,心想:“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要全军兵行险棋来给你擦屁股!”但他却并未把一丝的不快挂在脸上,反而笑着说:“好说,好说。只要李疯子敢来,老子定叫他一箭穿心!”
……
密林。惊鸦。疲马,倦人。
“没错,一直向西。看这蹄印,像是才有骑兵从这里经过。”李自成半跪在地上盯着一段泥泞的土路说道。
“好哇,终究还是要被老子追上啦。”张献忠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问自成:“李哥,待会见到那小子,你是想一剑刺死他,还是要抓他回去叫太平王砍了他的脑袋?”
自成摇摇头:“都不是。”
“都不是?”张献忠大感意外,“难道你是想饶他这一回?”
话音未落,离他们二十几丈外的密林深处,竟突然飞起两三只乌鸦。与此同时,四周茂密的树丛随风摇曳中,竟隐隐约约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
张献忠和李自成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变!李自成立刻伏下身子,贴地倾听。眨眼间,他已跃上马背,轻轻地拔出花马剑对张献忠说道:“四面。两百人,只多不少!”
张献忠也拔出天赐飞刀:“哪面人会少些?冲出去!”
李自成又摇了摇头。
猛然间火光冲天而起。数百枝火把布成一个火圈。李自成和张献忠恰好就在火圈的中间!
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同时划过两人的心头。
“要是等等元利(双喜)他们就好了!”
(七十)
张一川的大帐,依然灯火明亮。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并不精美但足够丰盛的菜肴和美酒。但很少有人动筷,也没有人对饮或是猜拳。几十个人堆满的军帐竟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