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窗〔橱窗〕前),隔着玻璃板而眺望景物,许多景物透过了玻璃板而映入你的眼中时,便在玻璃上显出绘画的状态。“透视法”这个名词,就是从这意义上来的。
物体的大小高低等形状,实际的与透视的(绘画的)完全不同。实际上同样的,在绘画上有种种变化;距离远近一变,大的东西会变成小,方的东西会变成扁。位置上下一变,高的东西会变成很低,低的东西会变成很高。例如:笔直的马路旁边,种着同样高低的许多树。你站在马路中眺望树列。忘记它们的远近。当它们是面前一块大玻璃板上的现象时,便见树木越远越小越短。又如很长的走廊的天花板上,装着许多电灯。你站在走廊的一端眺望时,用上述的看法,便见电灯越远越小越低。再看走廊的地板,便见越远越小越高。
研究这种形状变化的规则的,就是远近法。远近法的要点,是“视线”与“视点”。在玻璃板上画一条与观者的眼睛等高的水平线,这就是“视线”。再从观者所站立的地方向上引一垂线,二线在玻璃板上相交,这交点就是“视点”。此时眼前一切物体的形状的变化,皆受视线与视点的规律。凡在视线上面的(实际上,就是比观者的眼睛的位置更高的东西。例如电灯,屋檐等),近者高而远者低。反之,在视线下面的(实际上,就是比观者的眼睛低的东西,例如教室里的凳子,走廊里的地板,铁路等),近者低而远者高。在画中,视线就是地平线。视点就是观者所向的地平线上的一点。上下左右四方一切物体,皆由视点的放射线规定其大小的变化。关于详细的法则,有透视法专书记述,现在不必详说。读者须知道:透视法,其实很容易。只要懂得了眼光放直的看法,一切透视法都懂得,不必再读透视法专书了。透视法专书,好比文法书,你们学英语,只要熟读理会,不学文法亦可。反之,如不熟读理会,要按照了文法的规则而讲英语,是万万不能的。同理,不懂得眼光放直的方法,要按照了远近法的规则作画,也是万万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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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眼光(3)
由上文可知物体的透视状态,与实际状态完全不同。实际上大的东西,在透视上有时变得很小。实际上高的东西,在透视上有时变得很低。对风景时要作透视的看法,只要不想起实际的东西,而把眼前各物照当时所显出的形状移到所假定的玻璃板上,便可看见一幅合于远近法的天然图画。例如你站在河岸上,看见最近处水面上有一只帆船。稍远,对岸有一座桥。更远,桥后面有一座山。最远,山顶上有一支塔。这时候你可想象面前竖立着一块大玻璃板,而把远近不同的船,桥,山,塔,一齐照当时所显现的形状而拉到玻璃板的平面上来,便见一幅风景画。但当你拉过来的时候,必须照其当时所显现的形状,切不可想到实物。倘然当它们是实物而思索起来,就看不见天然的图画了。因为当作实物时,一定要想起“桥比船大,塔比桅粗,山比帆高”等实际的情形。但在透视形状中,完全与你所想的相反:桥比船小得多,塔比桅细得多,帆比山高得多。帆船中的小孩子,其身体比桥上走的大人大到数十倍呢。倘照实际大小描写,便不成为绘画。故风景必合乎远近法,方成为绘画。即现实必用直线的眼光看,方成为艺术。
其次,对于色彩,也须用直线的眼光看,方能使它成为艺术上的色彩。
色彩,照科学的理论,是由日光赋予的。日光有七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其中赤、黄、蓝叫做“三原色”,是一切色彩的根源。三原色拼合起来。产生“间色”:橙(赤与黄拼),青,绿(黄与蓝拼),紫(红与蓝拼),便是第一次间色。间色再互相拼合起来,产生无穷的色彩,有许多色彩,没有名同可称呼。这便造成世间一切的色彩。宇宙间森罗万象,各有固定的色彩,例如花是红的,叶是绿的,泥土是灰色的,或者复杂得很,不可名状的。
但这固定的色彩,是实际的色彩,不是艺术的。艺术上的色彩,是不固定的,因了距离和环境而变化。要看出这种变化,就非用直线的眼光不可。
例如:春夏草木繁茂的山,在实际上,其色彩当然是绿的(我国人对青与绿,常常混乱不分,故诗文中称为青山),即春山的固定色是绿。但是,用直线的眼光看去,春山不一定绿。如果这山离开你有数里路,你望去看见它是带蓝的。因为中间隔着许多空气,模模糊糊,就蒙上蓝色。如果是重庆的山,隔离半里路,也就变成蓝色。因为雾很重,绿山蒙了雾,都变成蓝山。如果是傍晚,夕阳下山的时候,你眺望远远的山,看见它们都变成紫色。因为地上的蓝色的暮烟,拼合了夕阳的红光,变成紫色的雾,这紫雾蒙住了群山。又如很远的山,不管它是黄是绿,一概变成淡淡的青灰色。诗人描写女人的眉毛,就用远山来作比方。“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一双愁黛远山横”,此类的诗句,都要用直线的眼光眺望色彩,方才描写得出。可知用艺术的眼光看来,世间万象的色彩,都不固定,因了距离而变化。
人的脸孔,实际上都是近于黄、红、橙、赭的一种色彩,但是也并不固定。假如一个少女撑着一顶绿绸阳伞,站在太阳光底下,她的桃花色的双颊上,就会带着绿色或蓝色。西洋的印象派绘画,正是用直线的眼光观察色彩而描写的。所以印象派作品中的少女的面庞上,各种色彩都有。不但少女的面庞如此,其他一切物体,都没有单纯的固定的色彩,都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凑合而成的。不过其中某一种色彩占着强势,这物象就以这种色彩为主调。且这主调又完全不固定,跟了环境的影响而时时变化。雪白的粉墙,在强烈的日光的阴影内,显出翠蓝色。嫩绿的杨柳,在春日的朝阳中,显出金黄色。用艺术的眼光看来,世间万物竟没有固定的色彩。故印象派画家说:“世人皆知花红叶绿,其实花有时而绿,叶有时而红。”这话实在含有艺术的真理。
以上所述,便是用直线的眼光来观看形状和色彩的方法。这又可称为“直观的”看法。直观是心理上的名词,在艺术上的解释,便是直线的观察的意思。反之,前述的用曲线的眼光的看法,就可称为“理智的”。理智也是心理上的名词,在艺术上的解释,便是用智力想起物象的作用及因果关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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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眼光(4)
上述是初步的练习。最后,我们更进一步来谈艺术的眼光。
前面说过:艺术的眼光是直线的,非艺术的眼光是曲线的。故艺术的眼光对物象是“看见”,非艺术的眼光对物象是“想见”。
更进一步来讨论:艺术的眼光对物象也可以“想见”。不过这“想”仍是直线的想,不是曲线的想。
什么叫做“曲线的想”与“直线的想”呢?答曰:想见物象的作用及因果关系的,叫做“曲线的想”。不管它在世间有何作用,对世间有何因果关系,而一直想起它的本身的意义的,叫做“直线的想”。
举几个浅显的例来说:例如花,是艺术上常用的好题材。其所以能成为好题材者,乃艺术家对它的看法与感想不同之故。若用非艺术的眼光看花,所见的只是果实的成因,植物的生殖器。这便离开了花的本身,转了个弯,转到花的作用或因果关系上去。艺术的想法就不然,不想起花的作用关系等,而一直从花的本身上着想。所见的才是花的本身的姿态。诗人所见便是这姿态。例如写梅花,曰:“暗香浮动月黄昏。”写桃李曰:“佳节清明桃李笑。”写荷花曰:“微有风来低翠盖,断无人处脱衣红。”不想梅子,桃子,李子以及藕和莲蓬,而专从花的本身上着想,才真是为花写照。
又如月,若用非艺术的眼光看,也只是地球的卫星,阴历月份的标准。这便离开月的本身,转到它的作用关系上去。艺术的想象就不然,专就月亮本身着想。故诗人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六朝旧时明月,清夜满秦淮。”这才是为月本身写照。这种写法,对于读者有多么伟大深刻的启示!
画友(1)
———对一青年习画者的谈话
要学画,当然要入学校或从先生。好像你的画术全是学校或先生所授与的。但在实际上,我以为不尽然。和你一同学画的朋友,对于你的事业常尽着更切实体贴的辅导之责。先生只指示你学画之道,朋友则和你携着手去走。先生给你的是有形之教,朋友给你的是无形之教,所以你倘把有形的学费送给你的先生,应该把无形的学费送给你的画友。
试想你的习画生活中,画友给你的帮忙一定不少。你家里的人大都不能了解你所保藏的静物写生模型的好处,要讥笑你“年纪这样大了还弄玩具”。但和你一同习画的朋友一定不讥笑你。非但不讥笑你,又能赏识你的收藏,或者帮助你的收藏。譬如你的弟妹们,都欢喜收拾香烟里的画片。那些画中印着的是摩登美女,电影明星,《三国志》,《水浒》里的人物。画法非常幼稚,你是不要看的。但你无法阻止你的弟妹们的收集,无法劝导他们舍弃这种画片而来欢喜你所欢喜的绘画。你只能对你的画友诉说这种画片的幼稚和弟妹们的美术教养的贫乏。只有你的画友来了,才会陪你到街上的纸马店里去,选购乡人们祀神用的财神马,蚕花马,灶君马等神像来当作木版画欣赏。品评它们的线条,赏鉴它们的图案。乡人们买这种神马,是有定时的。年头上财神马上市,春间蚕花五圣马上市,年脚边灶君马上市。在不上市的时间去买这种神马是特殊的,会一齐并买各种的神马,更是异端的。倘没有你的朋友同去选购,你一定被那纸马店里的人视为疯狂。有你的朋友同去,共相品评而选择,可以减少你这种行为的奇异性,给你不少的方便。中国旧时的木版画有不少是很可观的。只有你的朋友能帮助你向各处去探寻这种埋没着的木版画。所以你不可不把无形的学费致送你的朋友。
又如你到室外去觅画,假如独个人去,你将感到孤寂;假如跟了你的非画友同去,你将感到更多的不方便。他会引导你到豪奢的洋楼前,富丽的花园里,盛称这是可以画的景致。又会劝你到名胜古迹的地方,盛称这是值得作画的题材。然而,豪奢的洋楼大都只是豪奢,富丽的花园大都恶俗不堪,而名胜古迹的地方大都只堪回想而不足观赏。你不画,有负盛意,勉强画些,何苦?这时候你一定会热烈地想念起你的画友来。假使有他们同行,根本不会来到这种地方。那路旁的劳劳亭,那市梢的小茶店,那庙前的打铁场,那桥堍下的豆腐浆摊,以及一切无名的美景,早已引起你们的共感,邀得你们的共赏,而满足你们的画欲了。中国的一般人所意识的“画”,好像另有一种定义。说起画,似乎非梅兰竹菊不可,非山水台榭不可,非红袖翠带不可,非名园胜迹不可,非月夜不可,非雪景不可,非瀑布不可,非时装美女不可……。前回我从莫干山回来,许多人问我描了多少画来。实际,我在莫干山住了三五天,一张画也没有画。我的速写簿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