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他留了电话,约好明天上午十点联系。他也跟我约好了晚上十点在老镇酒吧见面。
我走进火麒麟吃了一碗面,然后又蹓跶到旁边的一家肯德基,喝了两杯咖啡。里面没几个人,我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看着外面积水的街道和稀疏的行人。如果恰巧某时从外面听不到里面聒噪的音乐,我往往就会走进来叫一杯咖啡,静静地坐上一会。里面散发出的暖暖奶香沁人心脾,不过我从来不吃炸鸡。
明天我要打电话给她。这种女人不难对付,我很可能仅仅依靠辩才就OK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按照常识,每个勒索者背后都会另设几个“鱼钩”,这是为了防止勒索者被做掉或者被“招降”,从而导致勒索难以为继。他们可以让另一个或多个“鱼钩”拷贝那些资料,一旦第一次勒索被中止,勒索的香火会被继承下去。
通常他们会告诉被勒索者这样的道理——他们多设几个“鱼钩”的目的是令他变得沮丧无比,沮丧的结果是放弃做掉或招降勒索者。
因此我可能会面对一点点麻烦,比如像很多的“鱼钩”,还有更多的一些未知困难。只有老天爷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乎有一个哲学家说过,“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但是,还有一句话说得更好——有钱不赚是傻蛋。
这话是我说的。
第二章 心,良心与花生米(2)
这一次刘德农比我来得早,看起来,他爱上了这个地方。他坐在那个老位子上,神情跟上次有明显的不同。这次他如释重负。他不再喝他所不擅长的啤酒,而是喝一种我叫不上牌子的威士忌。他招手示意我坐下,从放在一旁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递给我,问我喝什么,是不是要和他喝同样的酒。我说我只喝啤酒。
“这个婊子昨晚打电话说……”
“她不是婊子。”
“OK,OK,她不是婊子,”他挥了挥手臂,瞪大了眼睛申辩着,“她是他妈的天使,女神,圣母玛利亚,观音菩萨,行了吧?”他发现我笑了起来,把自己的脸也松开了。
电话是她在昨晚十一点左右打给他的,那时他老婆已经安然入梦。他并没有睡着,他一向睡得很晚,更何况最近心里装着一个刀片。
“这个婊子在电话里劈头就问,钱怎么还没有打到账号上,我说,我他妈的又不是提款机,我就是他妈的提款机,也装不了那么多的钱。”
他接着比喻,他哪怕是印钞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印出这么多钱来。
总之,电话里的她很不耐烦,而且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她显然不希望他是提款机或者印纱机,而希望他是一所银行。他丝毫没把自己当作一个被勒索者,居然跟这个只露出下体的勒索女讲起了道义,他说如果你们有“诚意”解决问题的话,这事情需要谈一下,而且必须要谈一下。他表示他有十二分的诚意来解决这个问题,而所谓的诚意就是坐下来,双方一起把价码往下降,降到两个人都满意的水平上。他对她讲了一个不错的比喻——既然买卖一双鞋需要讨价还价,买卖一部视频作品同样如此。
他竭力说服她,让“公司里的一个下属”去和她谈判,他必须要借助助手,而不是亲自出马,一方面是因为他很忙,另一方面,似乎没有头领亲自出马的道理。
这个滑稽的暴发户,显然在向我陈述这一切时竭力不遗漏掉一点点细节。他甚至转述了那个女人在电话中所说的这样一句话——“头领不亲自出马谈判,却亲自出马和人家裸体视频聊天”。
“如果亲自去的话,我可能会一气之下杀了她,我就是这样告诉她的。你知道吗,杨戈,她肯定会答应坐下来谈谈,因为她知道我拿不出这么多钱,即便能拿出来她也不敢要。这么大的数目,她知道根本没法赚到手。再说,在大街上怎么扛啊!”
“没错,这种生意是不能这么做。”我说。
贪婪是人的本性。贪婪值得鼓励,因为贪婪是推动这个世界不断前进的动力之一。但是物极必反。
“明天,战斗就要开始了,兄弟。”他敬了我一杯,我们一饮而尽。他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是那种银行里的牛皮纸大信封。厚厚的一沓。目测估计里面得有几万元。
他拿起来,在手上拍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五万,兄弟。怎么说呢,算是订金吧。希望你别嫌少。”
“我想这些足够了。”
“事成之后当然还会有更多,甚至会多到你无法想象,兄弟。”他抽了一口烟,眯起他的小眼睛,大声咳嗽了起来。“我不去承诺是多少,显然也不方便签个合同什么的,但请你相信我。”
“你应该值得我信赖。”
“没错,兄弟。就像你值得我信赖一样。说真的,他妈的这年头,没有像我们这样做生意的了。他妈的,这年头,人们的心都变得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良心在里面占的比例就更小了。这年头谁他妈能信谁呢。但我信赖你,杨戈,好兄弟!”
他似乎有些醉了。心,良心,与花生米,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的还算有趣的言论。总起来讲,这个暴发户就像所有的暴发户一样无趣。不过今晚他的状态不错。
至于那些钱,我并不嫌少。所谓欲壑难填,钱总是越多越好,所以你永远要对拿到手的钱表示满足——就像有一个人问一位著名的香槟酿造师,到底什么样的香槟才是最好的香槟,那位酿造师回答说,拿在手里、即将喝到嘴里的香槟永远是最好的香槟。当然,我知道我还会拿到更多,这完全看我的工作进展如何,也就是我为他消了多大程度的灾。
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我努力了,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为他消了灾,得到的却不成比例。这不是我所担心的,因为我确切地知道,他不敢这样做。
我们又喝了不少。尽管工作还未正式开始,我们却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似乎觉得事情已经解决了,而这一顿狂喝完全是在庆功。基本上,他喝光了那瓶烈酒,我似乎喝了不下二十瓶小瓶装啤酒。
“我们去爽一下,兄弟。别跟我矜持,别婉言谢绝,也别说酒后伤身。”他打着酒嗝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他妈的现在是我老板。”的确,如果拒绝老板送上来的红包,那就有点不懂事了。
门口停着他的奔驰车。我把他的车钥匙交到酒吧老板的手上。我跟这个老板很熟,他喜欢大家叫他“镇长”。
“我酒后从不驾车。”他朝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几下,满嘴酒气地对我说。
我也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最好别酒后驾车。
我们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有一排出租车在等生意。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心,良心与花生米(3)
我建议去我朋友开的场子,反正去哪儿洗都是洗,何不替朋友拉点生意呢,毕竟这年月什么买卖都不好干。他完全没有意见。实际上,他也不可能提出意见——他靠在后座上,发出了雷鸣般的酒后巨鼾。
我告诉出租车司机向东四环南路开,一直开到一家叫作“天高云淡”的洗浴中心。这名字雅得让人打冷颤,让人怀疑这儿的洗澡水是不是够热。
我问门童李哥在不在。他向我深鞠一躬,叫了我一声“哥”,然后回答说李哥在。
我之所以要确认李哥在不在,是为了决定是不是上去和他喝一杯聊聊。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他了,我建议来这家场子的目的,主要是想和他见一面,拉生意的必要性倒没那么大,另外,我向来对消费“性工作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这就跟我不太喜欢吃用别人的筷子夹过来的菜差不多的道理。
门童把我们领到楼上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他正在里面喝茶。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很大的茶海和一个很小的笔记本电脑。他正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握着鼠标,香烟夹在耳朵上。
“今晚输了好几百分了,当地主输,当长工也输。你要是不来,我可能还得输下去。”
我向他作了简单的介绍,说“这位爷”今晚来请我洗澡。寒喧了一下,他叫来一个服务生,让他扶着这个醉鬼先去玩。
“兄弟,要啤酒、咖啡,还是茶?最近弄了点好茶,要不要尝尝?”
酒精的量已经快达到顶点了,因此我选择了“好茶”。我们喝茶,抽烟,聊聊现在和过去。我们几乎在任何时刻都不谈未来,因为未来可能压根就不存在,或者随时都会结束。
酒一到量就会勾引我回忆往事。我们虽然从不展望未来,但我们像所有的衰人一样,喜欢追忆往事。我们开始一起回忆那些“战斗”的日子——它一部分在酒桌上进行,另一部分的确是真正的刀光剑影,现在想来真是美好的时光。
“李哥”这两个字只是向外人的称呼,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或者跟相熟的朋友在一起,我就叫他“炭黑”,更多的时候会叫他“李屠”——前者是因为他的脸的确非常黑,后者是因为他打架凶狠,堪比屠夫。妈的,他的确是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家伙。李屠比我大一岁,是我的发小,喜欢留小平头,上面满布着光秃的斑点,这并不仅仅是他顽皮的童年的烙印,也有这几年混生活的代价,因此,他似乎是故意尽可能地留小平头,好让那些光洁的疤痕作为一种“资深”的标识展露出来。你或许会很奇怪,这年头居然仍有人凭借一个拳头就能吃饱饭,李屠就是这样一个仍旧活在冷兵器时代的人。他的存在,尤其是他存在得很好,鲜活而又朴素地表明了我们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真理。
后来,我有几次所谓的替人“解决问题”,他帮过我不少忙。
这时他开始喝啤酒,“我得和你喝得一样醉,这样才有资格和你聊。”
他一口气将六瓶小瓶装啤酒打开,开始一瓶瓶地喝。这就是李屠的方式。我们又聊了很多过去,包括有一次“拳打镇西单”——“镇西单”是一家宰人无止境的夜总会。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我的另外一个目的。我今晚来这儿,可不仅仅是和他聊天的。
“这儿不仅有新茶,还有新小姐。”他笑了笑。
“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从不好这一口。”
他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居然忘了,你一直是三好学生。”
李屠老总给我安排了一个很专业的正规按摩,我的身体的确需要放松一下,然后我打算再好好地睡上一觉。没有比睡眠更有助于保护我这酒精侵蚀的躯体的了。路过我的暴发户朋友房间时,我推开门看了看,他正一丝不挂在躺在房间的床上,一条浴巾马马虎虎地遮住他的下体。
我又想到了那张光盘。
这时两个身着旗袍的小姐微笑着走进来,看到我在这儿,给了我一个更强烈的微笑。老式的旗袍,老式的发髻,老式的床,老式的桌椅和灯笼,这都是李屠的花招。所有这些老式的怀旧的东西,让他财源滚滚。人们总是喜欢变着戏法儿享受。人们的感官刺激不仅需要呼唤未来感——那意味着裆部开口的皮裤、铁皮胸罩和金属高跟鞋——人们也需要缅怀古人,以产生更强烈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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