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从不会打女人,这是当然的。
一个女人“哼”了一声走出去,另一个还在那儿站着。我继续喝着啤酒。过了半瓶啤酒的工夫,那个刚刚出去的女人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彪形大汉。这厮刮着光头,脖子里缠着一条手指肚粗的金链子,胳膊上刺着一只叫不上名字的昆虫。
“哟,哥们儿,说话挺横的啊。”他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一瓶啤酒就喝了起来。
“我好像没邀请你。”
“哟,今儿还真见识了。挺横,挺横。”他转过脸,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三位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又过来这一位。她们撇着嘴,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看来今晚会不虚此行。这个婊子养的大块头会让我把憋在心里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凑巧,我以前心烦的时候也曾喝斥过小姐,还从没把一位绿巨人给逗出来。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
他慢慢地站起身,双手支在桌子上,弯着腰,将那张烧饼脸向我探过来。我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睛。我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下一步的行动。
果然,他抬起手臂,估计在空中伸出了巴掌,以很快的速度向我的脸抽过来。我向后一撤,躲了过去,又恢复了原位。他又伸出手掌,以相同的方式抽向我的脸,我又躲了过去。如此反复了三次。他显然很惊讶,并且恼火极了。这个婊子养的在整个欺负人的历史中,估计从没有落空过他该死的巴掌。
等到他抽第四次的时候,我又躲了过去,恢复了原位。这次我不想再和他玩下去了,朝他的脸上啐了一口。
他愤怒地吼叫了一声,抹了一把脸,抄起一个啤酒瓶子就向我的头上抡过来。巴掌我都能躲得过去,何况他拿着一个盛满了啤酒的瓶子呢。我一闪,同时也抄起了一个酒瓶,向他的头上抡过去。
三个女人顿时吓得尖叫了起来,加上啤酒瓶的一声脆响,压住了音乐,惊动了旁边几个桌子上的客人。他们抬起头来向这边看着。这个壮硕的大块头已经趴在桌子上,血流如注。
趁着慌乱,我疾步走了出去,钻进门口的出租车里,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两张递给司机,告诉他赶紧跑。
我没有打110报警。报警的话我也吃不了大亏,当地的派出所应该掌握这个大块头的底细,即便他跟警察混得不赖也无所谓,他是个人渣,而我只是一个被挑衅的酒客而已,顶多就是赔他点医药费。事实是我既不想赔他任何费用,也不想留下来陷入漫长而无聊的口供游戏中。当然,我更不想坐等他的同伙前来接应——并不是怕他们,因为我随身带着链子,对付三五个人没问题,大不了我可以跑。
我没发现有车在后面跟踪。无论他们报警还是叫来同伙,他们的速度都太慢了。
结果证明,这真是发泄怒火的最佳方式,虽然浪费了几瓶啤酒。我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抽了一支烟,看了几页书,倦意袭来。
我再一次庆幸带了链子。说真的,如果没带这玩意儿,我可就没有太大的底气粗暴地对待那几个小姐,更没有胆子用啤酒瓶子抡那个青皮。
第一章 在递烟的问题上,警察向来是出手大方的(1)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的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喝酒。酒精替代了食物而成为必需品。
我又重拾很久以前和朋友们玩过的一个游戏,那时我们把这个游戏叫作“记住下一家酒吧”。游戏的内容是,在后海或者三里屯,或者任何酒吧云集的地方,走进每一家酒吧,每人只点一瓶啤酒,喝完就去下一家,同样也只是点一瓶啤酒,一直到喝醉回家为止——这时,记住下一家酒吧的名字,下次再从这家酒吧开始。
如此周而复始。
可以看出来,这个游戏实在不怎么高明,绝对是穷极无聊的产物。
这几天,我通常从烟袋斜街下车,走上五六分钟,到小街的尾部,也就进入了环后海酒吧区,从烟袋斜街右拐,以逆时针方向寻找“下一家酒吧”。当然,喝上几天以后,我就会向左拐,改为顺时针方向,那样走路就会更少一些。后海尽管不是海,但也非常大。
我记得一些“下一家酒吧”的名字:热那亚玫瑰、缤纷天堂、深海、无格调的蓝,等等。这些酒吧的名字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它们只不过是在呼拉圈上烙下的一个个小点而已,标志着下一次转动从哪一个点开始,同时也提醒我度过了多少无聊的一天。
我印象很深的是,“无格调的蓝”似乎是一家基佬酒吧,也就是男同性恋酒吧,诡异的音乐和诡异的气氛,里面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染了五颜六色头发的看不出性别的人,也有几个屠夫似的爷们儿,脖子上或胳膊上刺了或红或青的动物。我虽然并不把同性恋视为异端,这样的酒吧却令我恶心,因此我买了一瓶啤酒出来,站在门口的护栏上喝,一边看着后海里的几条游船和对岸的灯光。我也曾误入一家女同性恋酒吧,当时我走进去,没有一个人向我介绍啤酒,所有的人都停下眼前的事,冷冷地盯着我,当我意识到这里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时候,我知道我来到了一个女儿国。这家酒吧并不像传说中的女同性恋酒吧那样毫不客气地将你赶走,他们只是用冰冷的态度婉言谢绝你。还有一个酒吧令我印象深刻,那家酒吧有真正棒的音乐,大约十年前曾经轰动一时的一个乐队驻扎在那里,那个乐队据说影响了整整一代人,我记得那时我也很喜欢他的音乐,只是从没有听过他的现场。那天晚上我看到了真正的他,演唱的功力丝毫不逊于从前,甚至因多了一些沧桑而更加迷人,只是人老了好多,他的脸又衰又胖,头发也变得稀疏。我一度暂时中断了“记住下一家酒吧”的游戏,来这儿听了几次他的歌。
基本情况就是如此,每次当我感觉喝得差不多了,就记住“下一家酒吧”的名字,叫辆出租车回家。从后海打车到我的公寓,大约五十元钱左右。酒醉会使我的睡眠毫无障碍,虽然第二天醒来有可能会头疼,不过只需两片阿斯匹林泡腾片就解决了。
一个朋友说,阿斯匹林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有了这种经典的药片,生活中的很多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在递烟的问题上,警察向来是出手大方的(2)
这么多的酒精,如此频繁而又不加节制的痛饮,会让人陷入真正的恶梦,一个家伙的乌鸦嘴曾经这样提醒我。他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一天早晨,我在酒气熏天的睡梦中被一连串的敲门声惊醒。急促的敲门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声声巨大的轰响。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忍受着这类似装修的噪音,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我一边分辨着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一边走向房门。猫眼坏了,我无法看到外面是何方神圣。在房门即将被踹开的一瞬间,我猛地拉开,后退了一步。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另外两位没有亮出枪。他们一身便装,但那副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警察。
“退后,蹲下,面向墙壁双手抱头!”
这副情景很滑稽——三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与一个只穿着内裤和拖鞋的宿醉男人对峙着。
我乖乖地听他们的,蹲在地上,面对着墙壁,双手抱住后脑勺。我陷入了茫然中。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子成了一瓢浆糊。就像那个著名的相声演员所说的——脑仁儿就跟松籽那么大,剩下的全是勾的芡了。
“你叫什么名字?”其中一个给我亮了亮证件,表明了他们的警察身份。
“杨戈。”
“找的就是你。”
“我绝对全力配合,请先让我穿上衣服。”我说。
“赶紧!麻利点。”
我客气地请他们坐下,他们对此无动于衷,只是警觉地站在那里。那个拿枪的家伙收起了枪,因为他确信面前的这个半裸男人肯定没有太强的攻击性。我只好飞快地蹬上裤子,穿上毛衣、外套、鞋子。然后,我走到饮水机前,迟疑了一下。
“几位,我能喝杯蜂蜜水再跟你们走吗?我习惯起床后空腹喝杯蜂蜜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子急速转动,过滤着一些称呼,比如“同志”、“朋友”、“先生”、“大哥”、“哥儿们”等等。我想叫他们“长官”,似乎有点搞笑。我最终将“几位”作为称呼。
“您就别讲究了。”
“还喝蜂蜜水呢他。”其中一个似乎要笑起来。
“我还想喝杯咖啡呢。”另一个有点矮胖的说。
忘了究竟是一个作家还是一个朋友曾经说过的,警察敲门比房东、债主、医生敲门更让人有挫败感,比恶魔敲门更让人魂飞胆丧,比死神敲门更令人绝望。
我慢慢地穿着衣服,真想将这几个打扰我美梦的讨厌鬼一网打尽。能让警察找上门来,而且是持枪找上门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过,任何大事都应该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喝喝酒,在酒吧里抡过一个人渣,帮人做点事罢了,而且就后者而言,迄今为止我还没帮上什么大忙。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不过,我肯定会失去一段时间的自由,这是毫无疑问的,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境况下——我晚上喝了太多的酒,现在仍处在强烈的宿醉中,头晕脑涨,恶心乏力,我需要睡觉。我他妈的太想睡觉了,不希望任何大爷来打扰。
第二分局,也就是我所处辖区的公安分局,离我的住处并不远,只是稍稍堵了一会车。经过雷曼桥东南角时,我想起了几天前一个夜晚发生的事。一个狂暴的喝醉了的年轻人在痛打出租司机以后,又向闻讯赶来的巡警挥起了拳头。面对袭警的暴徒,几位警察当然不能等闲视之,一拳将他放倒在地,踩着手、脚和头将他铐了起来。在警察拎着他往警车后备箱扔的时候,他像一头正被拖向屠宰台的公牛一样挣扎、嚎叫、狂骂。警察扔他的时候仿佛在扔一个麻袋。扔进去以后,一个警察还用脚踹了他一下,好把后备厢门关严。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疯狂的年轻人又将警车的防弹玻璃窗整个给蹬了下来。很多人一定是第一次发现,被整个蹬下来的防弹玻璃窗就像一个防暴盾牌。
哭笑不得的警察只好呼叫了另一辆警车,才将这个不小的麻烦顺利装车运走。
多年以来坚决杜绝刑讯逼供早已憋坏了警察们,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却愣是往枪口上撞。这个愚蠢的年轻人根本不明白,连黑手党的教父柯里昂在听说儿子杀了警察后,都觉得很棘手。
他所有关于轻松袭警的讯息一定都来自粗制滥造的好莱坞和港台警匪片,那都是他妈的扯淡。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 在递烟的问题上,警察向来是出手大方的(3)
在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夹防式的带领下,我生平第一次走进审讯室。
所谓的审讯室,一桌,三椅,一盏亮灯,空空的四壁,仅此而已。我的眼睛做了很长时间的调整才逐渐适应那该死的灯光。来到现场我终于明白,强光是他们给你的第一道考验。强光会立刻让你头晕目眩,头晕目眩会让你的头脑一片茫然,而你一旦头脑一片茫然,他们就会更轻松地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