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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墨鱼突然对他说,给土哥打水来!这一句话等于正式宣布了陈步森的倒台,他的牢头位置在这一刻让位于胡土根。陈步森什么话也没说,到水池边打了水端到胡土根面前,墨鱼喝道:傻了呀,掺热水啊。在号子里,只有牢头有洗热水的权利,但陈步森当牢头自己也只洗冷水,所以疏忽了。他往盆里掺了热水,重新端到胡土根面前。但接下来他还是为他的疏忽遭受了惩罚:他被五六个人摁到墙上痛打了一顿,他的鼻子在墙上磨破了,到处是血。胡土根没有制止。墨鱼贴着陈步森的耳朵说,为什么打你知道吗?陈步森不吱声。但他知道是打给胡土根看的。墨鱼说,对不起了,我们得站在土哥一边,因为他是条汉子,他杀贪官,就是我们号子里的英雄,你却凑贪官的屁股。陈步森还是不吱声。他感到他的脊梁骨快被压断了,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扼住了他的喉咙。
陈步森在水池边洗脸上的血水的时候,胡土根走到他身边,说,你都看见了,不是我一个人要打你。陈步森继续洗脸。胡土根说,你现在明白了,我不是因为你做那些事怕自己被抓住,是你做了我恨的事,我要杀他,你却救他,你救不他,他死了,你也救不了那女人,她毁了,她没有为你说好话,现在你瞎了吧?你也救不了你自己了,我不会在法庭上说都是我杀的人,我不会说你只是我的帮手,是大马蹬逼你的,我会说是你自己要杀的人,你注定逃不过一死。陈步森颤抖了,低声说,我做的。。。。。。对得起我的心。胡土根说,我们都要下地狱,我们一起到阎罗王面前说去吧,看看谁做的是对的。陈步森脸上滴着水,说,我不会下地狱,我会见我的上帝。
号室门突然打开了,潘警官把胡土根叫出去了。陈步森以为是提审。过了半个小时,胡土根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一进号子门就说,我操,我操!太他妈好笑了。。。。。。跟我说这些,我操,说到我头上来了。墨鱼问,土哥,发生了什么事?胡土根说,来了个姓苏的牧师,长得跟苦瓜似的,跟我说上帝,我操,上帝是什么?天上飞的还是地里长的?墨鱼问陈步森,就是你的老师吧?陈步森没吱声。墨鱼问胡土根,他要你加入他的教,跟陈步森一样吧?胡土根搓着脚上的污垢,说,我知道他是谁,跟我说这些,狗屁,我就他妈的不上天堂,我就下地狱,怎么着?陈步森,我告诉你,你就是他妈的上了天堂,我也要一把把你揪下来。墨鱼说,土哥,你进来之前,陈步森老给我们说上帝。胡土根说,你要是信了上帝,就跟他一样,善恶不分,把贪官当老子拜。操你妈的。
二十五。案情的逆转(3)
第二天,陈步森和胡土根一同出庭。检察官董河山在胡土根供述后向社会表示,无论是官还是民,无论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他都会一查到底,无论他过去当的官有多大,影响有多大,他都会秉公执法,一个也不会放过。这是检察官对李寂案处理第一次最公开的表示。
法庭辩论开始。检察官陈述了胡土根的犯罪事实,如果把他过去犯的罪一并列举,主要有如下几条:妨碍交通,冲击政府机关,有预谋有组织地实施对前政府官员的谋杀,是李寂被害案的主要策划者、主犯,有极为明确的作案动机。胡土根对检察官指控的犯罪事实一概供认不讳。但当辩论开始后,由于他没有请辩护人,法官问他是否为自己辩护,他摇头拒绝,只说了一句话:我的话说完了,我的事也做完了。
有趣的是,在接下来的辩护中,陈步森的辩护律师沈全在辩护过程中,除了替陈步森辩护外,有许多段话实际上隐含着为另一名犯罪嫌疑人胡土根辩护的意味,比如他说:为什么大家都“恨”一个人?恨一个叫陈步森的人,恨不得马上把他杀了,而无法恨那些贪官污吏?无法恨那些比陈步森胡土根们杀人更多的人?那些导致煤矿爆炸透水的矿主?因为他们会伪装,他们没有暴露,他们比陈步森杀人少吗?这几个月全社会的人好像都恨不得剥陈步森的皮,吃陈步森的肉,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有这样的热情去揪出一个导致楼房倒塌的开发商?然后像恨陈步森那样去恨他?反而死死揪住一个已经悔改的人,对一个从心灵深处悔改的人这样穷追不舍?却忽略体制中更大的罪恶?这是哪门子的双重标准?煤矿炸了,矿主没罪吗?楼房倒了,开发商没罪吗?你可能说,还没有倒,也还没有炸,可是,它却隐藏着,只等到一场“地震”的到来,这难道不是隐藏着的凶手吗?赔钱就了事了吧?不,只是因为我们不认识那些开发商,所以我们不好把恨发出来,我们只认识陈步森,我们有目标了,就把所有的恨全部堆到他头上。
沈全律师在法庭上这番有些超出辩护范围的话,被人引用到《新樟坂报》的文章里,有人指出作为律师,沈全的话是不适当的。支持的人却认为,这才是有良知的真正秉持公正的律师,因为他为人的心灵辩护。沈全律师回应说,我只是在作正常的辩护,法律是人制定的,人心里怎么思量,他的行为就怎样,所以,有时关注人的心灵比关注他的行为更重要。
冷薇没有出庭。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已经连续一周足不出户了。看上去她完全垮了。她拒绝一切来访者,对记者一言不发。但有一个人强行进了她的家门,这个人就是郑运林。他猛敲冷薇的家门,冷薇的母亲看到是他,因为他是冷薇的支持者,就把他进来了。冷薇看见是郑运林来了,也出来和他说话。可是郑运林对她说的话令她心灵破碎。
郑运林说,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向你说明一件事。冷薇说,你要说明什么?郑运林说,我决定不再支持你了。
冷薇听了没说话,只是看着郑运林,大概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她的确是带着铁定以为他是来安慰她的期待,从床上爬起来和他说话,可是郑运林的话却让她目瞪口呆。郑运林说,我这个人一贯旗帜鲜明,我也曾经是你的坚定支持者,但我现在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冷薇问,你被谁骗了?郑运林说,你说呢?我不相信媒体都搞错了,只有你是对的。我痛恨贪官污吏,可是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呢?所以我为我过去做的事情很后悔,我不会再支持你了。你们一家都应该受审判,因为你在隐藏罪恶。你比陈步森还不如,他有话就说,你却这样骗我们,我告诉你,骗人良心的人不会得逞,他们最后肯定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李寂,包括你,你们是一伙儿的,最后总结一句话就是,我们恨你!
郑运林说完转身就走。冷薇就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流泪,表情很淡漠。她就这么一直坐到黄昏,直到一抹残阳涂在她脸上。
母亲跟她说话,冷薇一言不发;淘淘找她,她也不理。母亲以为她只是心情很糟,就把淘淘支开,让她休息。她把冷薇送进卧室,弄上床,说,已经这样了,薇啊,我们不想它了,什么也不想了,保住身体就好,听妈的,啊。冷薇就上床睡了。
。。。。。。但接下来的几天,母亲发现情况怪怪的,女儿总是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她一言不发,哑了一样。母亲把饭送进去,她倒是吃了。吃完后就把碗一推,看起书来。她看的书全堆在床上,陈步森写的书她也看,一直反复地看陈步森书中的几张照片,那是精神病院的照片。淘淘进来,她也不理,母亲只好把淘淘抱出去。
有一天母亲听见了房间里传来歌声,是女儿在唱歌。她听不懂这是什么歌,打开门,发现墙上都贴了许多画,都是冷薇画的,精神病院的房子都画到了墙上,还画了许多羊,挤在房子里面。让老太太更吃惊的是,她还画了两张人像,一张上面写着:冷薇;另一张人头上写着:陈步森。
二十五。案情的逆转(4)
母亲问她,你干嘛画他呢?
冷薇说,我画他关你什么事?母亲说,你怎么说话的呢?冷薇说,这是我住的地方。母亲说,那是医院啊,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冷薇说,你把我弄出来,就要把我送回去。母亲奇怪地对女儿说,薇啊,你怎么啦?冷薇指着陈步森说,你放我回去,我要跟他在一起。母亲大吃一惊,说,这是陈步森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冷薇说,我要和他结婚了,是你逼我到这里来的,你们把我弄到这里,让我和他分开,好折磨我,我和他在那里住得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要把我弄出来?现在我要回去。
母亲都快哭出来了,说,薇啊,你这又怎么啦?你说什么胡话啊?冷薇眼睛流出泪来,说,我在里面多好,什么烦恼也没有,我们都快结婚了。母亲把她的脸扳过来,让她看自己,薇,你看看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谁知道你是谁。快把我送回去。冷薇说。
老太太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抱住女儿,痛哭失声。
第二天,冷薇被重新送回精神病院治疗。
二十六。精神病院的思想斗争(1)
周玲在第二次探访冷薇时,得知了她重回精神病院的消息,冷薇的母亲正在家里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她对周玲说,你不要来了,她又进去了,你们这下满意了吧?周玲说,对不起,我很难过,我想去看她。老太太说,你不是陈步森的表姐吗?为什么三番五次地要关心冷薇,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周玲说,我是陈步森的表姐没错,但我是基督徒,过去我太关注陈步森,主对我说这是自私的,也是不义的,他在我灵里有感动,要我来看她,如果你要说有什么好处,神的同在可能是最大的好处吧,看冷薇我心里会很快乐,请您相信我。老太太听了有点儿鼻酸。周玲说,您别难过,事情都会过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太太抹着眼泪说,其实我看出你没有恶意,但冷薇一直因为李寂的事自责,恐怕不会愿意你去看他。周玲说,她不是病了吗?她过去怎么样愿意接受陈步森去看他,今天就会愿意接受我去看她。老太太说,那好吧,你今天跟我进去,只要你们有办法让她再醒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可是你不能说是我愿意让你进来的。周玲说,这个我晓得。
周玲跟着老太太到了西郊凤凰岭的精神病院。看到像囚笼一样的宿舍,周玲心中紧缩了一下。冷薇仍然住在原先的那个小单间。老太太让周玲先进去看她。周玲就敲门,没有回应。她轻轻地推开门,看见冷薇呆滞地坐在那里,靠在被子上。不过她看到进来的是周玲时,脸上还是闪过稍纵即逝的吃惊表情。周玲把买的几盒西洋参和一束鲜花放在桌上,问冷薇感觉怎么样?冷薇直直地看着周玲,问,你是谁?周玲说,我是周玲。冷薇就不说话了。接下来无论周玲怎么搭讪,冷薇只是沉默着。周玲只好说,那你好好休息,我还会来看你的。
她走出门来,老太太问她情况怎么样?周玲说,她只问我是谁?就什么话也不说了。老太太叹气道,嗨,不但对你,对我也一样,我跟她唠上半个钟头,她只回半句。老太太说,不好意思,我要进去了,我再劝劝她。说完老太太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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