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临风笑道:“臣是做兄长的,自然要多多照顾嫣儿。”
刘彻不关心石临风说了什么,倒是对他话中对韩嫣的称呼笑起来,道:“原来韩嫣是被称作嫣儿么?韩嫣,我也比你大,以后也唤你做嫣儿如何?”
韩嫣想了一想,先对着刘彻道:“殿下所言本不应当推辞,但‘嫣儿’一称太过狎昵,令旁人耳闻,非但对臣的名声有损,恐怕对殿下也会有非议,故此臣斗胆请辞。”接着又转头对石临风道:“大兄,你意下如何?”
石临风看韩嫣一副“兄长大人快开口帮我”的样子,对刘彻笑道:“殿下,舍弟所言甚是,还请殿下三思。”
刘彻本来是要开个玩笑,未必要真的叫韩嫣做“嫣儿”,但见这两人都一副谨严的样子,于是被扫了兴致,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哎,你们在弓高侯府也是这么规规矩矩的吗?这样岂不是太无趣了?”
石临风道:“君子当立身以正,无规矩不成方圆,臣与舍弟既然是殿下的伴读,自然要比原来更谨慎才是。”
刘彻摆手道:“行啦,就是说你们从前不这么谨慎,成了伴读才这么谨慎的?我不管在外面,在我面前无须如此,你们是我亲自挑出来的伴读,自然是信得过的,你们不要太过拘束才是。”石临风同韩嫣都答应了一句,刘彻才显得高兴了些。
他站起身来,道:“说了这么长时间,已到了就寝的时候了,我该回房了,你们自便吧。”石临风和韩嫣把刘彻送出房去,回来韩嫣笑道:“我本来以为胶东王殿下威严得很,没想到他很是亲切温和,大兄,你看如何?”
石临风心道:“刘彻可不亲切温和。”不过刘彻确实表现得没什么可挑剔的,连韩嫣和石临风不给他面子也没有苛责,于是石临风道:“胶东王殿下确实很好,不过嫣儿,不要忘了祖父大人进宫前的嘱咐。”韩颓当在他们入宫前又特地叮嘱了他们,与刘彻交好自然是紧要的,但是不能太过亲近,“过近则近谀”是韩颓当的原话,告诫他们不要给人留下“以幸进”的印象。
韩嫣想起韩颓当的嘱咐,于是低头道:“嫣儿知晓了。”接着欢快的说:“大兄,我们就寝吧,床榻看上去很是舒服呢。”
石临风不由失笑,原来韩嫣一直在惦记着那张铺了毛皮的床啊。
☆、所谓志趣相投
学生的天职是学习,伴读的天职是陪着被伴读的人学习。第二天一大早,在自己房中用过朝食之后,石临风同韩嫣就来到了讲学的地方,也就是太子居住的太子宫的画堂。其实这么说起来,刘彻算是一个蹭课的学生,是跟着现在的太子刘荣一同学习的,不过由此也可看出汉景帝对刘彻的倚重。
太子宫与猗兰殿又有不同,因为是储君居住的地方,所以显得更加大气磅礴和富丽堂皇,而画堂正是专门让太子修文的地方。石临风和韩嫣是第一个到的,接着太子的两个伴读即馆陶长公主的儿子陈蟜和窦家的窦安民也来了,四个人行礼之后各自坐好,不一会儿太子刘荣和刘彻都先后到了。
此时的太子太傅是魏其侯窦婴,是窦太后堂兄的儿子,嫡亲的娘家人,可惜这个娘家人不向着窦太后却向着汉景帝。窦太后一心想让自己的小儿子梁武王继了汉景帝的位,好不容易有一回汉景帝喝醉之后答应了,可惜却被窦婴进谏之后拦住了,窦太后从此开始讨厌窦婴。窦婴虽然是个忠臣和直臣,但是却不知转圜,汉景帝的一句话一针见血:“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便是说他器局狭小,为人轻率不稳重,是个性情中人。
但是学问和人品是无关的,窦婴确实称得上是学富五车,太子太傅的名头也非虚职。今日窦婴来到之后,先是考教了太子并两个伴读的功课,接着又来看刘彻这边。刘彻现在只五岁,因此窦婴就先从《论语》教起,为的是《论语》对话较多,直白易懂。教完刘彻,窦婴眼角余光一扫,发现石临风正拿着一册竹简看得入迷,于是慢慢踱到石临风身边,发现那原来是一册《左传》。窦婴喝道:“韩则,如何不听我教授的功课,反而偷看其他简册?”
韩嫣一直认真听窦婴的讲课,窦婴慢慢向他们这边来的举动也都一一收到眼里,他心中焦急,本想悄悄提醒石临风,奈何窦婴距离他们实在太近,韩嫣还未来得及动作,窦婴已经发难了。
石临风立起身来,韩嫣紧张的看向他,简直比自己被窦婴抓住还要担心,刘彻也停了读书转身看向他们,看模样也是颇为紧张,还有点吃惊,大概是想不到有人会在窦婴的课上看其他书,公然挑战太子太傅的权威。
石临风答道:“太傅,则方才一直认真谛听教诲,并无遗漏。太傅所讲,则已领悟十之□,至于背诵,则在家时已能成诵。且‘君子曰,学不可以已’,故则观《左传》以看夫子微言大义。”这些话有真有假,石临风确实认真听课了,但是背诵《论语》却是上辈子干的事情。他本想看看《左传》打发时间,不料窦婴对所有的学生都很负责,不论是太子还是来蹭课的刘彻,包括两个小豆丁伴读都是他关照的对象,一下被抓住了,只好如此解释。
窦婴听了石临风的解释,怒气稍微缓解了一点,道:“你入宫之前就已延师受教?”
石临风答道:“是。则与舍弟均是三岁延师,故而能熟读《论语》。”
窦婴捋了捋胡子,沉吟道:“你且将我方才所讲复述一遍。”石临风果然将窦婴所讲一字一句地复述了出来,这下窦婴也不好责罚他了,只得轻飘飘地说道:“‘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你虽已习过《论语》,也当体悟其中深意。这次不再追究,下不为例。”
石临风答道:“喏。”
下了课,众人向窦婴道别,刘彻又带着石临风和韩嫣与太子行礼道别,三人出了太子宫。刘彻有步辇,石临风和韩嫣只能一路靠着双腿跟着刘彻,刘彻见两人跟得有些吃力,于是对他们道:“韩则、韩嫣,你们到我的步辇上来吧。”
石临风同韩嫣停下,石临风辞谢道:“多谢殿下厚意,只是人臣同主君共乘一辇,实在是于礼不合,臣不敢。”
刘彻不耐烦道:“这有何不可?本朝太祖还曾与留侯抵足而眠,也是千古佳话,未见有人说是失礼。”
石临风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天下未定,礼崩乐坏,自然无事;现下已重立礼乐,臣不敢越矩。”
韩嫣叫了一声“大兄”,像是想说什么,石临风看了他一眼,韩嫣顿时不说话了。
刘彻见他们二人都没有要上步辇的意思,干脆自己从步辇上跳了下来,走到两人身边,道:“算啦,我早该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谨守规矩的人。既然你们执意不肯与我同乘,我只好同你们一起走路了。”
石临风同韩嫣一起叫道:“殿下。”刘彻摆摆手,道:“吾意已决,你们不必劝了。”说着拉起石临风的左手,催促道:“走罢。”石临风本自右手拉着韩嫣,现在被刘彻牵了左手向前一拉,三个人就一同走起来了。
石临风心中虽然知道这是刘彻拉拢人心的手段,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刘彻的做法确实让人心中一暖,侧头看向韩嫣时,只见韩嫣已经呆了,恐怕是被胶东王殿下如此礼贤下士所感动。
刘彻边走边说道:“你们两个是我除了祖母、父亲、母亲同兄弟姐妹们之外最亲近的人了,因此我不在你们面前作假,你们也要更大胆些,我最喜欢真性情的人,只要大的礼节上不错就是了,哪里有那么多规矩要守?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有我在呢。”
石临风心中腹诽,这真像是汉武帝会说的话,可惜在这宫中若是不步步小心,任是汉武帝也救不了。就算是汉景帝龙驭归天了,可是王太后还在呢,汉武帝就算是个皇帝,也大不过一个“孝”字,汉朝以孝治天下,皇帝更该给天下人做表率。原来的韩嫣就是这么被赐死的,史书中写得明明白白,由此可见,皇帝的保证也不靠谱,何况是一个暂时还不是皇帝的皇子。
石临风还在思忖,韩嫣笑道:“殿下果然爽快,却与我想得相似。男儿横行于世,自然求的是一个痛快,何必拘泥于陈腐旧矩。”
刘彻看向韩嫣,不知他原来与自己的想法如此投契,不由惊喜道:“阿嫣虽然小小年纪却能为此壮语,果然不同凡响。”
石临风不想自己一不小心神游了一下,这两个人就搭上了线,难道汉武帝和韩嫣注定是一对?石临风暗自叹了口气,道:“殿下和嫣儿说得都对,只是大丈夫若想仰不愧天俯不愧祚,还需有所为有所不为。规矩虽然繁琐惹人厌烦,但也能约束自身,若是没了规矩,世间岂不是乱了套?我朝律法也正是为此而作,礼节也是同样的道理。”
刘彻同韩嫣都沉默了,接着刘彻似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追究,道:“阿则你今日被窦太傅捉住,居然没有领罚,实在是一大奇事,回去我定要告诉母亲。”他方才一时激动叫了韩嫣一句“阿嫣”,干脆连着石临风一同叫“阿则”了,听上去甚是亲切。
石临风道:“侥幸而已,窦太傅不追究臣的过失,实在是看在臣年纪幼小的份上。”
刘彻倒像是来了兴致,道:“阿则你怎么还是如此冷淡拘谨?你们兄弟俩,性情倒是不大一样。”
韩嫣在旁边插嘴道:“殿下这倒是说错了,大兄并不冷淡,他会讲许多故事呢。”
“哦?”刘彻看向石临风,道:“阿嫣说的可是真的?有空了我也要听阿则讲故事。”
石临风听得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刘彻竟是已经定下来了要接受韩嫣的邀请今天晚上到他们屋里听故事,于是笑道:“殿下莫听嫣儿的话,我只是胡乱编些上不得台面的故事,实在不值一提。嫣儿爱护我,故而说得夸张些,殿下还是不听为妙。”虽然如此说,到底拗不过他们两人,答应了下来。
☆、感情升温
下午教授骑射武技的是太中大夫程不识,刘彻同韩嫣都没学过骑射,而石临风则是在弓高侯府的时候就由府中精于骑射的人粗略教过一点,但也说不上精通,所以三人一起进行最基本的拉弓练习。刘彻和韩嫣都是意志坚强、不肯服输的人,又都崇尚勇武,故而非常刻苦,石临风在一旁看着,不禁心下佩服。他是沾了有内力傍身的光,所以才比他们轻松,但是像他们那样一点基础都没有、练得两臂酸痛却能坚持下来,石临风不由在心中暗赞。
待到练习完毕,刘彻同韩嫣都是满头大汗,石临风为了不引人注意,也逼出了一头汗。实际上,就算是有几十年的内力护身,这个身体毕竟太小了,下午的练习让石临风也是胳臂酸痛得抬不起来。石临风明白这是练武的必经的过程,故此也不甚在意。
他从衣袖里取出帕子来擦了擦汗,眼看韩嫣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不住落下来,小脸儿也热得通红,于是忙走过去给韩嫣擦汗,道:“早先让你带帕子出来,如何不带?今次可知道大兄所言非虚了罢?”
韩嫣抬着头让石临风仔细地擦汗,心中甜滋滋的,道:“就算嫣儿不带帕子,不还有大兄在么?大兄最好了。”
石临风猛然听得韩嫣如此说,虽然知小孩子惯会哄人开心,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