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很是喜欢。后来有一次刘荣的两个伴读栗家的两个子弟欺负韩嫣时,没等石临风说话,也是刘荣喝止了他们。刘荣此人若不是废太子,倒是一个可交的朋友。
石临风想到刘荣从生到死的过程,不禁也是心下黯然,低声道:“嫣儿,你看清楚,这就是皇家的无奈之处,父子亲情、手足之情都算不了什么,只有最高的那个位子才是真的。所以……”韩嫣黑亮亮的眼睛看着石临风,石临风一狠心还是道:“所以帝王的话不要不信,更不能全信,包括太子殿下,他毕竟也是日后要当皇帝的人,我们要更加小心才是。”
韩嫣虽然想要反驳,却也找不出话来,只好道:“太子殿下……他不会的罢?”
石临风摸了摸韩嫣的头,看到韩嫣神色放松下来,道:“虽然我们现在同太子殿下亲近,可是人都是会变的,我们不能只指望太子殿下念着咱们一起长大的这点幼时的情分,万一出了什么事,就算是太子殿下想要保住我们,也由不得他了。”
韩嫣“哦”了一声,顿了顿道:“万幸我们未生在帝王家,果然还是大兄最好了。”他突然抱住石临风,因为个子矮小刚到石临风胸口,于是把头埋在石临风胸口,声音闷闷地道:“大兄,临江王殿下也未犯什么错,为什么要把他废掉呢?太子殿下以后也会变成陛下那样吗?”他抬起头,直直的盯着石临风,道:“大兄,为何人生而要有这么多的不如意之事呢?”
石临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因为韩嫣问到了一个古往今来的人都会问的问题,人生短短七八十年,偏偏还有众多烦恼,为何不能事事顺遂呢?石临风沉默了半晌,蹲□去回抱住韩嫣,低低的道:“临江王殿下为何被废,等你再大点就能明白了,至于太子殿下——”石临风顿了顿,道:“这不是我等臣下要猜测的问题。我们只要奋发有为,为殿下排忧解难就可以了,多行猜测殿下的心思,反而是为自己招祸。”
石临风感到韩嫣的脑袋在自己的肩窝里轻轻动了两下,是韩嫣在点头。过了一会儿,韩嫣软软糯糯的声音在石临风耳边响起:“大兄,你还未答我,为何不如意之事如此之多?”
石临风答道:“嫣儿,你扪心自问,若是没了这些不如意之事,你是否在如意之时还能如现下这般欢喜?”
夕阳的余光透过窗纸斜斜的打进来,照出满室黯然,石临风悠悠的说道:“嫣儿,你也背了《道德经》,岂不闻‘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正是人生十之不遂心意,才让人更加努力,去追找那如意之事。”
石临风拍了拍韩嫣的背,放开他站起身来,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嫣儿,你小小年纪不要多想这些事,自身上进才是最紧要的。”
韩嫣乍失了石临风的怀抱,心中一阵失落,听了石临风的话,他打起精神道:“大兄,你说得是,我们一同努力罢。”
石临风微微一笑,道:“好,自然好。”
过不了多久,韩嫣同石临风在休沐日回家时,听到了一个喜讯和一个噩耗。喜讯是韩嫣的母亲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噩耗则是韩颓当病倒了。
这么多年来,弓高侯府只有石临风和韩嫣两个男孩,弓高侯也算是子息艰难的一支列侯了。石临风的母亲这些年想尽了办法也没有再诞下一儿半女,于是收了心思好好守着自己的儿子。所幸石临风很是争气,而且十几年来身体康健,韩嫣又很是依赖这个长兄,石临风继承侯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韩夫人并没有什么要担心的。
今次韩嫣的母亲又怀上了孩子,实在是弓高侯府的一大喜事,连韩颓当病倒带来的哀痛也驱散了几分。韩夫人虽然心中含酸,却也好好待着韩嫣的母亲。弓高侯府向来规矩谨严,许是因为祖上是韩国王室的原因,韩氏一族已经看尽了庶子争宠带来的种种祸事,所以弓高侯府从来没有出现宠妾灭妻的事。韩夫人自知自己地位稳固,又眼见儿子出息,所以乐得对姬妾们好一点,因了石临风同韩嫣关系密切的缘故,和韩嫣的母亲更是走得近。
但是一人生就有一人死,韩颓当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
韩颓当征战半生戎马倥偬,带着韩氏家族从匈奴又回到了大汉,其中所费的心机不知几何,至于这次病倒,实在是已经撑不住了。他早年上战场留下的暗伤到了现在已经十分严重,任是石临风、韩嫣同他们的父亲如何在床前侍奉,韩颓当还是一天天衰弱下来。
石临风同韩嫣一起向汉景帝递交了奏表,希望能够暂免伴读之职,以尽孝为上,汉景帝自然是允了。
韩家,即将经历一场不动声色的权力交割。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长大了,大概韩嫣已经有12岁,刘彻13岁,而石临风已经有15岁了,唔,jq要开始了哟
☆、祖父大人的教训
韩氏家族从秦朝末年跟随刘邦起家,始终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大汉历史上从没有一个家族像弓高侯韩家一样,投降了匈奴之后再回来,然没有治罪,还在平定了吴楚七国之乱之后再次以军功封侯。而在这其中,韩颓当作为韩家的族长功不可没。
现下这个韩家的顶梁柱、众人的主心骨气息奄奄地倒在病床上,景帝特地赐下来的御医将石临风和韩嫣的父亲拉到一边悄悄说道:“小侯爷,在下无能,弓高侯……恐怕非药石所医……”御医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就是尽早准备后事罢。
韩家一家人为了这个消息都陷入了恐慌和悲痛之中,却还要瞒着韩颓当,当真是面上带笑,心底咽泪。若说治病,石临风也并无办法,他偷偷试过韩颓当的脉息,明白任他是扁鹊再世也救不了韩颓当,因为韩颓当是熬得油尽灯枯,到了生命被熬干的时候了。
韩颓当自己倒是十分清楚,并不忌讳自己要死的事实,事实上,也容不得他忌讳了。大汉帝国正在权力交割的关键时刻,他总要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好才能放心,至于他死后之事,他却也是鞭长莫及了。当下韩颓当趁着每日父子三个来侍奉汤药的机会,抓紧时间将自己一辈子在朝廷上摸爬滚打的经验都传授给下面仅有的三个男丁。
就这样,韩颓当的病时好时坏,勉强挨过了十月的新年。一个月后,韩颓当突然觉得自己的精神大好,他心知这是回光返照的前兆,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命守在身旁的家奴将石临风父子三个叫过来。
等到三个人匆匆赶到之后,看到韩颓当然看上去气色不错,连面膛也红润起来,精神也显得甚是健旺。三人先是一喜,接着心中一沉,知道老爷子的时候到了。
当下三人跪坐在韩颓当面前,静静地聆听这位支撑了韩家三十年的族长最后的训话。
韩颓当咳了一声,先对石临风和韩嫣的父亲说道:“别的话我也不多嘱咐你了,你只记得,我去后弓高侯府就交给你了,你……多担待罢。”
现在的小侯爷含着泪叫了一声:“父亲!”韩颓当摆摆手,道:“不用给我废话什么‘一定能好’,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这是要死了。我一向不与人交恶,朝堂上总还有几个信得过的老朋友在,你也都知道有谁,平日迎来送往多多留心就是。这些人平日里不显出什么好处,但是什么时候弓高侯府有难,他们能帮一把都会帮一把的。”韩颓当喘了口气,道:“可是你记住,弓高侯府不是指着这些人撑起来的,这些人都不值得信赖。”
韩颓当指了指依次小侯爷、石临风、韩嫣,道:“你,你,还有你,才是我弓高侯府日后的立身之基。你们都要记住,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要想咱们家能福禄绵延,你们就得争气,不然的话任是谁都救不了你们。至于陛下那边,他心中明白,我韩家从匈奴回来之后就只能依靠他,所以我们就算不是他最信任的,在陛下心里也能排到前头。但是也别给陛下感觉我们能任他宰割,要有让他忌惮的力量。恩情、人情、感情,功劳、苦劳、辛劳,什么都行,只要不会被陛下当做棋子任意抛弃便可。我们韩家的老部署,你们三个都见过了罢?”
看到面前的三个人都默默点头,韩颓当咳道:“他们就是你们以后要掌握在手心里的力量。这个世道,什么最可靠?陛下的宠爱?看看邓通。自己的才能?看看晁错。家族的裙带关系?看看栗家!最可靠的就是切切实实握到手里的权力,就是兵权!我韩家的兵马虽然不多,但贵在精干,陛下也不敢轻易动我们。你们只要好好经营,不要轻易放弃手中的兵力,也不要势力太大引得陛下忌惮,就能保得平安。”
韩颓当的气色在渐渐消减,他说话的时间太长了,只能停下来大喘几口气对石临风道:“则儿,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虽然早慧却不以此为傲,不骄不躁,稳重踏实,很好。但是你的短处也在于此。你就是太过温和了,须知朝堂上风云变幻,你不对人心狠手辣,保不住别人对你暗地里下黑手。所以虽然咱们可以身正行端,也要知道那些暗地里的下作手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看到石临风低了头,韩颓当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接着对石临风道:“则儿,你不必丧气,我并没有说你的不是,这侯府到底也要你来继承,你是个立身端正的人总比是个贪婪无厌或懦弱无能的人强。我这些年冷眼看着,太子殿下倒是个念旧情的人,你们以后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想必太子殿下总会宽免一二的。但是还是那句话,最不能依赖的就是帝王的宠爱,今日你被他捧在手心上,看你千般万般好,明日就能将你下狱治罪。你们都是熟读史的人,我也就不多嘱咐了,记得行事前多想想前人的教训,三思后行即可。”
韩颓当说完这些话,立刻就大咳起来,撕心裂肺地听的人心中难受。石临风和韩嫣的父亲上前几步,道:“父亲大人,先别说了,先保重身体要紧。”韩颓当一边咳一边挥退了他,道:“我不碍的,你让我把话说完我才好安心闭眼。”
他转向韩嫣,韩嫣的眼睛里早已含了两汪泪,韩颓当看着韩嫣,想了一想才道:“嫣儿,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是也不是?”
韩嫣答道:“是,孙儿已经一十三岁了。”他一眨眼,两行泪从脸上流下来,端的是可怜可爱。
韩颓当闭了闭眼,道:“嫣儿,我没有什么要多嘱咐你的,侯府的重担自然在你父亲和兄长肩上,但这个家也有你的一份,你能争气自然是最好。你和则儿都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日后想必也能有个好的出身。我听则儿说你日后想当大将军?好!你多多上进,未尝不能凭自己的军功封侯。只是封侯也罢,不封侯也罢,你和则儿都要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在朝堂上互相扶持,我韩家才能在朝廷里有一席之地。若是你们兄弟自己就斗了起来,韩家就败在你们手上了!”说到后来,韩颓当的声音转为严厉,石临风同韩嫣忙应道:“孙儿自当谨遵祖父大人教诲。”
韩颓当身子歪了歪,到底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道:“你们现在说得好听,我又怎么能知道你们日后会如何?”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向着韩嫣招了招手,道:“嫣儿,这几句话我本不想说,想了想,我都要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