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舒子寅巧妙地反问道。
“我不知道。”洪于望着茫茫的湖水说,“也许,这世界上就该各人做各人的事,就像古希腊一样,有抬石头修神殿的奴隶,有这一切的管理者,还有穿着袍子成天在广场上演讲的苏格拉底。”
洪于对历史的兴趣引起了舒子寅的好奇。可他说,仅仅是早年当知青看过一些书罢了。当时有知识饥渴症,什么书都看,历史、哲学、艺术、小说包括手抄本,总之是抓到什么读什么。回城以后,为了饭碗忙碌而把什么都丢下了。
“每个人都不能违背自己的命运。”舒子寅自语似的说道。
这时,湖上有一艘快艇迎面驶来,与他们交臂而过时,洪于对舒子寅说:“这是给我们住的别墅送生活用品的船,洪金在这方面倒很周到。”
听得出来,洪于对他的这个侄儿管理公司的能力并不欣赏。不过,舒子寅对这些方面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伍钢把快艇开得像箭一样,舒子寅望着湖面说:“我们先去哪一座岛?”
“佛光岛,怎么样?”洪于答道:“那岛据说在某种气候条件下,会在夜里发出一片佛光,当然,谁也没真正看见过,几百年来的传说罢了。”
“真神”舒子寅说,“那可以用这个传说作旅游宣传啊。”
“嗬,我们的女学者什么时候有在经营意识了,”洪于打趣道。
舒子寅伸了下舌头,说这是看广告给人灌输的东西,她同时问起了另外几个岛的特点。
洪于讲,红叶岛不说你也知道,那上面有很多枫树,不过要秋天才好看。至于鹰嘴岛和犀牛岛嘛,就是那岛的形状像鹰嘴和犀牛。
“那么,我们住的那个小岛为什么不叫蟒蛇岛,或者变化一下叫做盘龙岛?”舒子寅问。
“这不同了。”洪于说,“鹰嘴岛和犀牛岛远远一看就能认出那形状,而我们住的那个岛一眼是看不出蟒的形状的,还是我请来的道士坐船绕岛一周后才发现的。你认为像不像呢?”
“这怎么说呢?你认为它是一条盘着的大蟒,就像;你不这样看,它就不像。”舒子寅说。
事情就是这样,所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刚才上船以后,洪于叫伍钢驾船绕岛一周后才向湖心进发的。他要让舒子寅看看这座所谓巨蟒盘成的小岛。可舒子寅看完后,说没找到那个感觉,只有岛边很多暴露的树根像那种东西,不过也不能叫蟒,最多像一些僵死的蛇而已。
船在飞驰,远远地出现了一座岛的影子,佛光岛快到了。湖水被船头锋利地切开,然后贴着船身“哗哗”向后,再变为一条白链像时间一样消失在湖面上。
舒子寅突然想问,木莉的妹妹的尸体找到了吗?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忍住了,伍钢正在开船,她不愿他听到她关心这件事。几天来,发生在阁楼的惊吓使她没顾上这事,不过她一定得找机会对洪于好好谈谈。无论如何,洪于让这个残忍的家伙跟在身边是不妥的。她想起了木莉的哭诉,她认为这个伍钢完全可以被送上法庭了。
想到这些,湖水在这时显得充满死亡气息。她想到木莉的妹妹叫水莉,而“水”却成了最后收留这个女孩的地方,这种巧合让舒子寅迷惑不已。
佛光岛越来越近,已看得清岛上的石头和树木了。舒子寅出游的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
日复一日,夜色从水上而来。夜像一个穿黑袍子的人,爬上岛后将黑袍一撒便将岛上的树木和房子盖在他的袍子下面了,只有岛边的水从黑袍下露了出来,泛着灰白的光。
舒子寅在即将睡着的时候突然醒了,并且越来越清醒,这是失眠的先兆。游了一整天的湖,去了景区的三个岛,本来是有些疲惫的,以至于将犀牛岛都放弃了。洪于说那岛也不适合她去游览,上面乱七八糟的,但舒子寅并不是很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也真是感到有点累了,不去也罢。
睡不着觉,舒子寅干脆开了灯,坐到沙发上看起书来,这是她对付失眠的一种方式。可是今夜,书页上全是沉沉的湖水在波动,洪于在快艇上凝视着她,使得她好几次慌张地掉头去看湖水。这一幕有点像她在大二时喜欢上哲学老师时的情景,这是一个年龄比她大一倍的男人,可他向世界发问时却像一个来自天堂的孩子,他的智慧与星空有关,舒子寅感到自己像一粒微尘,被一个异常的天体吸附而去。好奇和崇拜,是舒子寅进入爱河的第一推动力。她心里清楚,和洪于在海边相识以后,他在世俗意义上的巨大成功和某种要命的孤独感所形成的反差吸引了她,她身不由己的有了探险的欲望。同时,舒子寅对人的本质有一种非凡的直觉能力,她深知这是一次安全之旅,尽管她所好奇的别墅里的怪事超出了她的预料。
舒子寅放下书,看着这间豪华的密室,突然感到金钱也是这世上最大的巫术之一,它可以让人的生活和处境像魔术一样变幻。然而,只有惊恐是避不开的,这间密室已经说明,惊恐是人的生存图画中的底色。在这场生存游戏中,有的人刚迈步便沉入了水底,像木莉的妹妹那样,但愿上帝能收留所有不幸的人。
在湖上和岛上游览的一整天,因为有伍钢跟随,她一直没有机会对洪于讲起关于木莉两姐妹的事。晚餐时,洪于的兴致仍然很高,可天黑之后,他却突然沉郁下来。在露台上坐了一会儿,他便提出要回房休息了,这使得正要谈起木莉的舒子寅只好将很多话咽了回去。
已是夜半了,舒子寅仍然没有睡意。她走到门边,拉开这密室的门好玩地观赏起来,露在门口的是一排挂着的衣物,这是洪于房间里的衣橱,推开这些衣物,再打开衣橱的门,才可以从这间密室里出去。她又一次想到了生存与惊恐的问题。
突然,洪于的房间里发出了一声响动,似乎是拉动椅子的声音。半夜了,洪于还没睡吗?舒子寅好奇地将衣橱的门推开了一条缝,洪于的房间里光线暗淡,她看见了一支幽幽的烛光和洪于的背影。他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桌上的烛光,他的肩膀一动不动的像一尊石头雕像。
舒子寅大吃一惊,退后两步坐到了沙发上。半夜时分,洪于的这种举动像是一场祭奠,让人不可思议。舒子寅的心里“咚咚”地跳着,难道发生了什么吗?难怪晚餐过后洪于便显得很沉郁,今夜他在做什么呢?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以后,舒子寅决定到洪于的房间去看一看,尽管这样有些不太礼貌,她也顾不得了。自从进入这幢别墅之后,各种让人惊恐的怪事就没断过,今夜这件事不能再成为她心中的谜了。
舒子寅轻轻地推开了衣橱的门,站到了洪于的房间里。“洪于。”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而对着一支蜡烛的洪于回过头来,他并不吃惊,或者说他还没有从某种氛围中清醒过来。他楞楞的望着舒子寅,脸上满是泪水。
“你怎么了?”舒子寅走上前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洪于默默地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突然站起来抱住了舒子寅的肩膀,口中喃喃地说道:“过去了,都过去了。”
舒子寅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她从他的怀抱中挣出一只手来,拭了拭他脸上的泪水说:“看你,像个大孩子,冷静点。有什么给我讲讲就好了。”
舒子寅尽量用镇静来压住他内心的惊吓,母性的力量在这时显得比男人易折的刚强更重要。
“今天是我的忌日。”洪于像做梦似的喃喃自语。
舒子寅在这一瞬间感到头皮发麻。忌日?难道此刻抱着自己的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吗?她感到头脑有点晕乎,用劲将洪于推到沙发上坐下,用手拍着他的脸颊说:“你别说胡话了,什么忌日?”
洪于沉默不语。舒子寅闻到了酒气,她抬眼看去,放蜡烛的小桌上放着酒瓶和酒杯,原来,他整夜都在守着烛光饮酒。舒子寅的恐惧消除了,她说:“我给你拿点水来,你喝醉了。”
“真是忌日。”洪于喝了一口水说:“15年前的今天,我差点死去。离死只差半步,只差1秒钟。真的,如果那天晚上死了,到今夜就15年了。”
“哦。”舒子寅在他旁边坐下来,由于突然接触到这种个人的沧桑史而感到紧张。
在洪于的讲述中,舒子寅看见了15年前的一个夜晚,在省城一条灯红酒绿的街道上,一个35岁的男子失魂落魄的沿街边走着。车灯一束一束地射来,他在选择一辆速度最快的车,以便一头撞上去。他的眼睛是干涩的,一点儿临终的泪水也没有。他的脚步有点飘,有点摇晃,他知道生命之灵早已离他而去,现在走动着的身体只是躯壳,他留下这躯壳毫无意义。他的上衣口袋里放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的死与这辆车无关”,他不想给无辜的司机带去横祸。
在这之前,他是想死得平静一些的。他去买安眠药,在大药店受到拒绝以后,他钻到小街小巷去找私人药店,他找到了,他看到了一大盒安眠药便眼睛发亮,可是,在付款时他搜遍全身才找出六角伍分钱时,他才猛然记起自己早已是一文不名了。昨天晚上去母亲家吃过一顿饭后,到那时已过去24小时了。他滴水未进,也不觉得饿,他知道他昨晚见到母亲便是永别。
在将安眠药退给药店老板时,他的眼睛有点湿了。他知道,没有钱,连死的方式也没有更多选择了,他摇摇晃晃地走上夜的街头……
洪于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桌上的烛光跳荡了一下。舒子寅按住他的手说: “别喝了,接着讲过去的事吧。”她非常震惊洪于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经历。
洪于望着她的眼睛说:“你还年轻,你不知道生命有时是多么的脆弱……”
15年前,洪于决心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在城市之夜的灯火酒绿之中,一辆辆汽车迎面驶来,车灯像死神的剑一样刺得他双眼发痛。他在路边徘徊,他想一定要让头先撞上去,这样会结束得痛快一点。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一辆庞大的货车正疾驶而来,这种即使踩下刹车也有着巨大惯性的车正是他等待的目标,在这一瞬间他感到血往上涌,有一种狼嚎般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无声地喷出,他闭上眼,对着这个疾驶而来的巨大怪物一头撞了过去……
这时,他突然被一个人拦腰抱住了。由于力太大,他和那个在死神边缘抱住他的人一起摔到了地上。同时,耳边响起尖锐的刹车声。满街的人都被惊动了,人们围了过来,对着这个差点被车撞上的人议论纷纷。
洪于是被一个扫街的清洁工人救下的。这个老头对围观的人说:“这个人一直在路边走来走去,我注意他很久了,感觉不对头,我就装着扫地一直跟在他旁边。这不,差一点就出事了。”说完,老头又蹲下身,对着还倒在地上的洪于说:“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寻死呢?”就是这一句话,使洪于忍辱负重活了下来。
“当时也是太绝望了。”洪于点上了一支烟,对舒子寅说道。
15年前的噩梦让洪于不堪回首,即使在此刻,他似乎不愿细说,只简单讲道,他当时破产了,他的230万元钱被人骗走了。这笔钱中的一部分是他8年来辛辛苦苦积累的,他开过小商店,做过药材生意,开过饭馆,最后办起了一家商贸公司,他的全部积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