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于和伍钢下楼来了。“什么也没发现,”洪于说,“你们楼下的人刚才听见什么没有?”
小胖子说他已经睡着了,雪花和梅花也说她们在房间里什么也没听见;桃花说她一直坐在客厅里等主人回来,但没听见楼上有动静,是舒小姐的叫声才惊动她的。
“妈的×!”伍钢愤愤地吼道,“就是妖魔鬼怪老子也要灭了他!”
洪于瞪了他一眼,显然要他收敛一点粗鲁,然后转向舒子寅说:“我陪你上楼去。”
鲁老头是在黎明的第一阵鸟啼中醒来的。在岛上生活4年了,这第一阵鸟啼几乎成了他的闹钟,他准时醒来,走出小木屋去透新鲜空气。
昨夜吹过好几阵大风,小小的花园和金鱼池周围落满了树叶,他拿起扫帚,弓着身子扫起树叶来。
别墅门开了,梅花走了出来,在这3个十七八岁的女佣中,梅花是个子较高的一个,但长得不单薄,像一棵尚未枝叶繁茂的树苗。她看了看周围,也找来一把扫帚协助鲁老头清扫落叶。
“雪花和桃花还在睡觉?”鲁老头随口问道。
“桃花在厨房帮厨,”梅花仰起脸回答道,“雪花昨夜上阁楼陪舒小姐去了,多一个人住在那里,好给舒小姐壮壮胆。”
鲁老头“嗯”了一声。梅花停下扫帚问道:“鲁大爷,听说几年前这房子里就常常闹鬼,是真的吗?”
鲁老头抹了一把满脸的胡须,以权威的口气说:“别听那些闲言碎语,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呀。到这里就安心做事,别怕。”
看见梅花不断点头,鲁老头又为她的这种听话隐隐不安。为维护主人的利益,他不能对女佣们承认这里有鬼;但是,他自己的心里却是藏着恐惧的。
这时,洪于穿着一件系有腰带的晨衣走出了别墅。他举起手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走过来说道:“小狗仔,陪我散散步去。”他对鲁老头始终叫“小狗仔”的小名,梅花楞了一下,觉得这个称呼很奇怪。‘
他们一直向岛边走去,在船只靠岸的石梯上坐了下来。
“还记得娟娟吗?”洪于望着湖水问道,“就是以前在这里做事的那个女佣。”
鲁老头想起来了,那是个爱把头发束成马尾巴的姑娘,17岁,做事很勤快的,就是怕羞,天气再热也没见她穿过背心短裙之类的东西。有天傍晚,她和另外两个女佣在湖边嬉水,被沿岛找地方钓鱼的鲁老头和小胖子撞见了,另外两个女佣都没事,穿着泳装大大方方地对他们打招呼,只有娟娟吓得钻到水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第二天见到人都还有点难为情的感觉。
“这是个好姑娘,”鲁老头说,“但是她不辞而别的行为是错误的,对主人一点儿也不负责。”
“据说,那天晚上有船来把她接走了,你住在别墅外面,就没听见一点儿动静吗?”洪于盯着鲁老头问道。
鲁老头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听见。”
“那么,如果并没有船来接她走,她会到哪里去了呢?”洪于的这个疑问是昨晚产生的,娟娟留在阁楼上的一封信引起了他的回忆。从信中看,她并没有立即离开岛上的意思,然而,在写下这封信的第二天她便失踪了。据洪于的妻子蓝小妮当时讲,娟娟做完事之后爱到阁楼上来看画报。那么,现在可以判断的是,娟娟是在失踪前一天在阁楼上写下的这封信,然后随手将信夹在了画报里。问题是,如果她第二天夜里就要私自出走,她有必要写这封信吗?
鲁老头感到脑袋里“嗡”的一声,是谁说的有船将她接走了呢?记不清谁最先说这个话的了,这只是当时的一种猜测。
问题是,如果娟娟没走,她消失到哪去了呢?就算掉进湖里淹死了也会有尸体浮上来啊。或者,真是有鬼把她吃掉了?荒唐透顶,真有这种事,那别墅里的人早已死光了。鲁老头觉得头脑里一片迷糊。
洪于扬起手往湖里扔了一颗石子,说:“昨天夜里,舒小姐回忆说,她听到的哭声绝对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我想,舒小姐懂得很多宗教和巫术方面的知识,是不是她这个人特别有感应呢?比如说,她能够听见死去的人的声音。”
“嗯,”鲁老头想了想说,“如果那哭声是什么鬼魂发出的,最有可能是几天前死在这里的那个女游客。我那天早晨推开门的时候,她就死在客厅的门后面,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恐惧又不甘心的样子。”鲁老头顿了一下,看见洪于没有应答,又想了一个主意道:“或者,让洪太太来这里住几天,娟娟的声音她最熟悉了,究竟那哭声是谁的,她一听准能分辨出来。”
“唔,”洪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说,“从今天起,你白天睡觉,到了晚上就在这房子周围多转转,看看新发现什么。”
“好!”鲁老头毫不含糊地答道。
这时,桃花来叫主人用早餐了。她穿着为女佣统一制作的服装……领口和袖口绣有花边的米白色衣裤。由于她长得浑圆,这套服装穿在她身上绷得紧了一点。
“主人的早餐摆在哪里?”她问。
“送到我的露台上吧。”洪于说,“请舒小姐和我一起用早餐。”
三楼的大露台在主人的卧室后面。推开两扇大大的玻璃门,这不小的露台完全是一座花园,草坪绿树之间,花岗石的桌旁放着白色的躺椅。
舒子寅走来的时候,洪于略略感到有点异样。她着一条白色的短裙,上身是一件白底红色条纹的衬衣,这种女孩的感觉,在她穿着黑色长裙的时候是没有的。如果不是洪于已经熟悉了那齐腰的长发,此刻这一瞬,洪于会觉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对不起,昨晚打搅大家了。”舒子寅抱歉地说,“可能是我的幻听,人太累了,有时都会耳鸣的。”
这个女学子是讲究科学的。洪于想,她已经为昨晚的神秘哭声找到解释了,所以今天很轻松。但是,对这里死了两个游客的事件,他在海滨大酒店讲给她听时,她不是也认定是一起凶杀案吧,她认为一点儿也不可怕,让公安局破案就行了,她说这世界上其实没有神秘的东西。洪于也相信了她的这种看法,但昨晚在犀牛岛上的查证,结果表明这两人的死与凶杀无关。他相信那几个黑帮头子对方圆一带的控制能力,并且他们对他说的是真话。
那么,真是他的别墅有问题了?
下午,强烈的阳光在湖面上撒满碎银,一只小木船仿佛在镜子上移动。舒子寅半躺在船头,露在短裙外的两腿已经被晒得有些发红。洪于熟练地摇着双橹,每摇动一次,他双臂上凸起的肌肉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他感到自己从未这样年轻过。
刚才,当舒子寅坐在岛边的沙滩椅上,提出要去远处那座荒岛上看看时,洪于便立即想到了这只带橹的木船。近来没时间打高尔夫球了,他感到身子已有点发僵,摇摇橹,正好活动活动。当然,另一个不太明晰的想法是,摇橹而去正好显示他的活力,因为长期打高尔夫球已经让他的体形好了许多,中午后凸起的肚子正在一点点扁平下去,他周围的人都认为,没有人会相信他已是50岁了。
舒子寅跳上木船的时候,她以为洪于会叫伍钢摇橹的。到这岛上以后,她已经熟悉了洪于支配人的习惯。即使是在用餐的时候,也有雪花或另外的女佣恭恭敬敬地站在餐桌旁,替他换碟或斟酒什么的。她没想到他会干摇橹这种力气活。
“伍钢在清理别墅,我叫他把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的痕迹。”洪于试了试橹,轻轻地挑起两朵水花后说,“怎么,你不相信我会干这个?告诉你,这世上的力气活我可干过不少。干搬运,把200多斤麻袋背上货车,每天扛过的重量不低于8吨10吨。嘿嘿,你想不到吧。”
洪于的话让舒子寅略略有点吃惊,但她没有像小姑娘那样说出“你骗人”的天真话来,因为她深知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命运,这种个人的沧桑史和天上的风云聚会一样不可估量也难以预测。自见到洪于以来,正是他身上的这种东西使她的好奇心受到了强烈的牵引。
“我能想到。”舒子寅望着正在摇橹的洪于回答道。
洪于怔了一下,仿佛受到了什么鼓舞似的干脆脱掉了衬衣,赤着上身摇起橹来,晃荡的湖水和舒子寅的面容在他的眼前上下波动,他恍然感到自己已经成了美国的西部片中的一个角色。而按照这种电影的逻辑,接下来的镜头是拥抱、接吻和谋杀……洪于的嘴角有了一种许多年都未有过的顽皮的笑意。
“你在想什么呢?”舒子寅不经意地问道。
洪于猛地回过神来:“没,没想什么。”他有点尴尬地说:“你看,那岛快到了。”
这是一座芦苇起伏的小岛,可能是受到船来的惊动吧,一群白鹭扑腾腾地飞了起来。在别墅远望它们时只是一些黑点,而现在舒子寅看清了它们的长腿和红红的嘴壳。
木船一直撞进了水边的芦苇丛,在船底搁浅之后,洪于挽上裤管便敏捷地跳下了船,回头想接应舒子寅时,她已经同时站在了浅水中,白色短裙上已溅上了不少泥水。
“我该换上牛仔短裤再出来。”舒子寅有些后悔地说。
“该怪我,忘了提醒你了。”洪于刚说出这句主动承担责任的话,突然有水点对他满头满脸地浇过来,他抹了一下眼睛,看见舒子寅正弯腰向他浇水,她笑着,完全是一副小孩子打水仗的神态。顿时,洪于升起一种非常开心的感觉,他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应战,而舒子寅已经站直了身子,非常惶恐地望着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昏了头了。”
舒子寅这种瞬间的变化像一面镜子,洪于看见了自己已不可有成为她的伙伴。他是她的长辈,她在大自然中无法控制的青春迸发,在他的面前只能像火光一闪便熄灭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平静地说:“没关系。”他感到心里的某个地方隐隐地痛了一下。
他们向岸上走去。在比人高得多的芦苇荡中,人在其中尤如潜行的影子。不一会儿,洪于便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子寅!”他高声叫道。结果子寅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高声应答。于是他们拨开芦苇的遮挡会合在一起。就这样,他们失去了方向,在仿佛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中穿行了很久,而前面又出现亮晶晶的浅水滩了。他们原想到岛上的某个高处去看看的,结果又转向了水边。
舒子寅“咯咯”地笑了起来,在一小块空地上坐了下来说:“这里也挺不错的。”洪于也就地坐下,望望周围,仿佛置身茂密的林中。舒子寅的坐姿慢慢变成了半躺,她伸直双腿,头向后仰,长发垂到了地面上。这简直是一幅画。太阳已经西斜,芦苇的阴影涂抹在这片空地上。
洪于的心里突然猛跳了几下,芦苇荡,他曾经梦魂牵绕的地方。那年他刚19岁,和一个同龄的女孩面对面站在一起。那是在一条陌生的河边,女孩突然在芦苇丛中停下了脚步,满脸通红地望着他说:“我让你看看我。”说完,便开始解她的衣扣。他们相识很久了,而这一次,她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时间也停了下来,空气凝固,除了她光滑的肌肤,世间万物已不复存在。他拥抱了她,她只允许他抚摸了她的背部。直到远处的脚步声将周围的景物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