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闻娟猛然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很可能成为调查工作最大的障碍,她向乐逸年提议由巡捕房护送何爵士回家休息。在未查明凶手作案动机之前,会派专人七乘二十四小时保护他的安全。
乐逸年亲自把爵士送出门去,短短的路上说了不少话,一会儿是“不遗余力”,一会儿是“人头担保”,一会儿又是“身体要紧”。他的手也没闲着,先是加强语气,又用来引导开路,还担任了一把车门高度的标杆,最后在送别汽车远去还不忘挥舞再三。
门汝平陪同何守仁离开,答应回到家就给他打上一针镇静剂,而眼前的石中谨更需要的是一针强心剂。
在楚闻娟看来他已处于崩溃的边缘。脑袋被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肩膀不停地抖动,浅浅的抽泣声笼罩在客厅里,时断时续。佣人们个个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楚闻娟对待上流人士的招数总共也没有多少,只得又倒了一杯威士忌,放在石中谨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与大理石台面的碰撞声让他松开了手,通红的脸上布满泪痕。
“都是我的错!”石中谨安静地歇斯底里,“要是我陪在她身边就不会出事。”
“别责怪自己,没人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楚闻娟安慰他道,同时又说了很多话使他渐渐平静下来。看到时机成熟,她才委婉地说,“我非常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可是时间不等人,我必须尽快了解案件有关的一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犯罪动机。请仔细地回忆一下,您的书房里保存有贵重的物品吗?”
“我一时也想不起来,我现在脑子很乱。不过,应该没有。”
“石太太呢?”
“她很少到书房里去,只在写信的时候偶尔用一下。”
“第一次来贵府,我见过一支纯金打造的钢笔。在检查犯罪现场时,却没有人看见它。”
“我收起来了,”石中谨说,“那是岳父送给我的新婚礼物,只是个装饰,黄金做的笔尖软得很,根本不能用来写字,超超淘气,被他给搞坏了。”
看似咄咄逼人,实则不堪一击,楚闻娟想到了何颖。
“您或者石太太在今天开出过一张支票,却没有在存根上做记录,您知道支票是给谁的吗?”
“我没有签过。这不像颖颖的作风,她做事向来很有条理,。”
“嗯,现在可以确定这张支票是石太太签署的了。”楚闻娟若有所思,“石太太近来的心情如何,有没有显得情绪不佳或者失魂落魄?”
“我觉得跟平时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何爵士提到的手枪,你知道放在那里吗?”
“颖颖一直把它放在卧室里。”
石中谨说完,表情瞬间僵住了。尽管马上恢复了原来的状态,还是没能逃过楚闻娟的眼睛。
“我可以看一下吗?”她和蔼地问。
“有这个必要?我是说,那把枪很多年没有人动过了,而且我对武器是一无所知。”
即将上任的公共租界巡捕房警务处副处长,居然自称对枪械一无所知,上海滩的事就是这么蹊跷。
“有没有必要现在还不好说。至少我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为了您的夫人。”
石中谨机械地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主人卧房布置极具欧陆风情。碉堡式的纱帐罩在睡床上,花色繁杂的床单若隐若现,透出朦胧之美。风格写实的油画展现出维多利亚时代宫廷舞会的隆重。梳妆台上的化妆品琳琅满目,极大地分散了楚闻娟的注意力。
或许时间真的太久了,石中谨一时没能想起在什么地方,漫无目的地四处翻找。最后他终于做出决定,拉开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装束华丽的锦盒。
楚闻娟和乐逸年也跟着把身子凑了过去。
第十三章 调查(四)
“手枪不见了!”乐逸年捏着下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也可以说,我们找到了凶器。”楚闻娟说。
“怎么讲?”
“这正是我希望的结果,可以接近百分之百地确定凶手使用的就是何颖的手枪,否则我们还要去寻找那把不知身在何处的那把勃……那把枪。假如凶手是外来人员,到卧室偷枪再去杀人,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对,没有人会笨到冒这种险。”
“除非凶手胆大包天而且不计后果,目的只为致何颖于死地,不在乎是否会被人抓住。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比方说,如何解释被故意布置成发生过斗殴的现场,只求杀人的话是不会在乎这些的。因此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人。”楚闻娟用洪亮的嗓音细细数来,“死者的丈夫石中谨、父亲何守仁、管家任水、司机丁宝根、新来的厨子阿维、鲁妈、小菊、石超、门汝平和我。”
“把自己也算上了,这么自觉?”
“仅仅理论上的需要!我和门伯可以互相作证,我们一直没有离开过后院。”她接着强调,“据我所知,阿维才到石府没几天,应该和此案关系不大,就算真有作案动机,相信他也不会这么快动手,容易被人怀疑,而且这个阿维并不住在石府,晚餐过后他就回家了,没有作案的时间;小菊年纪还小,基本也可以排除在外,何超就更不用说了。至于鲁妈,恐怕她连哪里是扳机都不清楚。”
“先前那个叫阿华的厨子有没有嫌疑?”乐逸年说,“和鲁来海一样,被辞退后怀恨在心……”
“相同的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说鲁来海还有鲁妈可作接应,阿华似乎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乐逸年点头称是。
“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案发时,那个小女孩正在哄少爷睡觉,如果再把鲁妈排除掉,凶手就只能是任水和丁宝根二者之一。”
“你为什么不算上石中谨和何守仁?”
“这还用问!一个是她老公,一个是她老爹,没有杀人的道理,而且何爵士也说了,他们没离开过餐厅。”
“别这么乐观,我对此深表怀疑。”
“何守……何爵士是何许人也!”乐逸年不满地说,“那是大英皇上御赐的爵士!劝你还是省省吧,他老人家的话就是证据。”
楚闻娟叹了口气。
“如果他在英租界的法庭上为谁辩护,即便他撒了谎,我也绝对相信会被法庭采纳。可是现在不同,一个人的身份高低在事实面前毫无价值。”
“那么动机呢?”
“暂时不晓得。”
“还是嘛!”
乐逸年心满意足地扬起头。
“在何守仁的身上,我关注的不是动机,而是他的态度。”楚闻娟认真地说,“他要求我们不可以深究何颖的隐私,难道这比抓住凶手更重要吗?我不能理解。”她摇摇头。“还有石中谨,他对待手枪的态度似乎过于敏感了。”
“有身份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乐逸年不耐烦地作了总结。他把一名巡捕叫到身边,下达最新指示。过了不多会儿,丁宝根被带了进来。
“你就是丁宝根?”
来人点点头。由震惊造成的紧张不安过去以后,丁宝根显得极度疲惫。等他在椅子上坐定,乐逸年向楚闻娟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阿根,说说你了解的情况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石太太被反锁在书房里的?”
“确切的时间我说不上,不过就是我在客厅遇见你和门先生之前两三分钟的事。”
“谁让你取钥匙的?”
“老爷,”丁宝根毕恭毕敬地说,“他的外套口袋里还有一把。”
“据你所知,书房的钥匙一共有几把?”
“老爷和太太各有一把。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没有。”
“石太太今天签了一张支票,你知道给谁了吗?”
“知道,是明达商铺的唐老板,前些天太太在那里买了不少海味。支票是我送过去的。”
“什么时间?”
“下午的事,就在我去贵府接您之前。”
“哦,只有这一张吗?”
“是的。”丁宝根说,“跑腿的事大多由我来做。”
楚闻娟沉思片刻,接着问:“石太太经常写信?”
“过去没有,最近好像写的挺多。”
“她的信是你去寄吗?”
“没有,每次太太都是让小菊去。”
“噢,这可就奇怪了。”
“是呀,我也这么觉得。有一次我看见太太写好了信,交给小菊去寄,我说正好我要出门,顺便可以把信寄掉,可太太还是让小菊去了……”
“你有没有看见信封上的地址?”
“没注意。太太故意把信封折起来交给小菊。”
“隐私!”楚闻娟微微一笑,“好了,先问这么多,麻烦你把任水叫来。”
几分钟后,任水坐在了楚闻娟的面前。大多数的仆人都要在主人家熬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有机会当上大管家,眼前的这个人相比之下就太年轻了。楚闻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算不上管家。”阿水说,“太太觉得用我比较顺手,也很信任我,所以很多事情都会交给我来办,但事实上我和其他下人没有什么区别。原来我们有个老管家的,后来太太嫌他……”
“不用说,我明白的。”楚闻娟说,“我更关心晚饭过后那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不用瞪眼,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没有。我记得老爷和老太爷在餐厅喝咖啡……”
“等一下,你说的老太爷是指何爵士吗?”楚闻娟说,“不好意思,我听着有些不习惯。”
“不光是您,其他人都这样。”
“你当时在做什么?”
“睡觉。晚饭过后我有点困,回房间睡了一会儿。”阿水撩着眼皮,好像现在也没睡醒似的。
“主人找你怎么办?”
“佣人房有电铃。”
“有人给你证明吗?”
“没有,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儿。楚小姐,你不是说不怀疑我的嘛!”
“不怀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的意思是如果屋里还有另一个人,你就可以做他的时间证人以证明他的清白。”
“哦,原来是这样。”
楚闻娟意识到任水不像想象中那么聪明,他没明白朝三暮四的道理。
“石太太有没有让你替她买什么东西?”
“买东西?”
“比方说,一块她中意的名贵布料,自己没有时间去,又怕被别人抢先一步,所以由你代劳。你说过太太很信任你。”
“让我想想……好像没有过。我只负责把太太买来的东西搬到车上。”
任水用的是“搬”这个字眼,不是“提”也不是“拿”,这让我颇有感触。肖达跟我讲过他陪女朋友购物的经历,磁条里月积月累起的数字挥着电流的翅膀霎时间便离他远去,丢在卖水果的电子秤上一称,发现信用卡轻了三克,居然。
“你以前见过石太太的手枪吗?”
“没有,听说一直放在保险柜里。”
“你能确定吗?”
“不能,那又不是我的东西!”
“保险柜在哪里?”
“卧室的墙上,被画给挡住了。”
楚闻娟想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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