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行驶过来,停在了超市门前。
六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老板并没有任何异常。
井川仿佛有点迷惑,不过这种表情在他的脸上并没有停留多久,便被戏谑的神色取代。他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说了些什么,我只恨自己没有生就一双顺风耳。
“快走!”老秦早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得赶在他去我那里之前回去!”
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清这几个人在搞什么名堂。于是闷不做声,跟着老秦一溜小跑地回到了旧书店。
他关上门,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躲……躲到书……书架后边!”
北边的那个书架,离墙有半米多的间隙,以前是用来放废纸的。我顺从地钻了进去,发现废纸少了很多,索性半蹲在纸堆上,静候井川的光临。
老秦的判断很准确,不出三分钟,门被敲响了。
“打扰了,秦老先生,我来取书。”井川的语调居然很温和,“…。你不舒服?”
“没……没事。”老秦还没来得及顺过气,“天太冷,我的哮喘病犯了。”
“哮喘?我怎么从没听说你有这种病?”
“人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得上什么病,可能是心脏衰弱引起的。”老秦的解释尽管有点含糊,但也算合情合理。
“我觉得这屋里有股寒气,你刚出门回来?”
我打了个冷战,对这家伙的敏感又惊又佩。纵然老秦见多识广,也不禁愣了愣:“大概是哪里的墙壁漏风吧。”
“这不能马虎,您年纪大了,得了病很麻烦。您又不是没钱,尽快翻新一下房屋为好。”
井川愈发殷勤,老秦默然无语。
“哦,书已经放在这里了,您真是很周到。”我听到秦川把书抖得哗哗响,“不错,古代的书籍还得要线装,读起来有韵味。我记得您这里还有一本有年头的线装书……对了,万历野获编。”
这五个字一出口,我大吃一惊。
“那本书两年前我在您这里读过,您肯定记得里边的故事。不过我想您不会把自己当成王世贞,因为我父亲远没有严嵩那样权势熏天,我更不会像严世蕃那样对人赶尽杀绝。”
老秦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中带着几分苦笑。
“玩笑而已,您别当真。”井川哈哈笑道,“那个故事经不起推敲,砒霜有种苦杏仁味,和氰化物的味道类似,和油墨纸张的味道对比强烈。除非严世蕃是个没鼻子的人,否则怎么会傻乎乎地读了半天还没察觉?”
“你的祖父是中医,父亲是药厂的老板,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当然是雕虫小技。”老秦咕咚咚地喝了几口茶,“我累了,没别的事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好的,我告辞了。”井川的皮鞋声响起,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我们学校有个叫葛森的学生,您是否认识?”
我心中一凛,因为葛森就是我!
“以前常来我这里,半年前就没再见到,他出什么事了?”老秦沉住了气,从容地反问。
“我本不想说自己学弟的坏话,可这个毛头小子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到处卖弄,背地里到处打听我的底细。和这种人交往过密,迟早会招致祸患。既然您没再见过他,权当我是顺口一问,不必在意。”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等了几分钟,我从书架后边走了出来,活动了一下四肢。
“他好像发现了你躲在那里。”老秦低声道。
“我好像明白了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冷冷地说。
七
“刚才我发现,你被他的一句话,或者说是一个字刺激到了。”我拍拍身上的灰尘,“钱。”
“钱对我来说是身外之物。”老秦皱了皱眉。
“但是没钱你就买不到想要的书。”我在书架前来回踱步,“为了喜欢的书,无论付出多少你都心甘情愿,在别人眼中是废纸,在你眼中却是无价之宝。正因为这样,你的旧书店赚不到什么钱,只出不进,囊中自然羞涩。”
老秦的目光黯淡了,整个人骤然变得虚弱而疲惫,和井川的交锋显然耗费了很多精力。他动作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了衔在嘴边,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他的思绪亦沉浸在烟雾里。
“井川这个年轻人,开始并不是这样阴险狡诈。三年前,他第一次来我的书店,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聪明而谦虚,和你一样。后来他来得渐渐少了,我颇为惋惜。半年前,我去那个小超市买东西,发现老板在读一本破旧的书,我借来看了几眼,竟然欲罢不能。那是一本清代无名氏所做的《梦七杂谈》。书中描述了许多从未见载于史料的东西,从天文地理到奇闻异事,我此生闻所未闻。”
“这种书你当然不会放过。”
“一连几天的梦里,我都在惦记这本书。”老秦有些激动,“我去和超市的老板谈了谈,希望他能割爱,把它卖给我。谁知道他居然借此狮子大开口,向我要了个我根本无力支付的价格。他声称那本书是祖上所传,不能轻易变卖,真是无商不奸!”
“就在你一筹莫展的时候,井川出现了。”我猜到了七八分,“你借了他的高利贷?”
“不是高利贷,利息比银行贷款高不了多少。我当时急于把书弄到手,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条件。超市老板想要扩充店面,卖书所得还是不够充裕,便也向他借了钱。我们签订了一份协议,我们将抵押物交与井川,借款分三年还清。半年之后,我们如果按期还清部分款项,抵押物就先交还给我们。”
“很厚道的协议……未免太厚道了。”
“当时我们急于各取所需,加上协议白纸黑字,不疑有它,万万没想到,栽了大跟斗。”老秦狠狠地掐灭香烟,“上个月,我们凑够了应还的款项,兴冲冲地去找井川,想让他把老板当做抵押物的书交给我,他矢口否认这件事。我们拿出协议对质,却傻了眼,上边提及抵押物的条款竟消失了!”
“消失了?”我失声道,“难道是被他掉了包?”
老秦颓然摇了摇头:“没有,协议还是原来的协议,是字自己消失不见了。”
“是蓝色的字?”我警觉地问,“内容是他用钢笔写的?”
“被你猜到了。”老秦自嘲地笑道,“有关抵押的条款,估计是他用另一支以碘酒和淀粉的混合物为颜料的钢笔写的,颜色和前边的蓝黑墨水毫无差别,不过字体会随着氧化自动消失。他预料到我们肯定会把协议收藏的很严密,平时不会拿出来观看,也不会发现字迹的变化。那份协议的前后措辞他下了苦心,抵押的条款消失后,除了能证明我们欠他的钱之外,根本没办法让别人看出有抵押品的存在,我真是太大意了,没看出他是个包藏祸心的小人!”
“……你的抵押品是什么?”
“牛黄。”老秦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一颗天然牛黄,是父亲临终时交给我的祖传之物。我家世代行医,可惜我对书着了迷,放弃了医道。这本来就让父亲颇有微词,没想到临老还把祖传的东西被人骗走,死后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他捶胸顿足道。
“你们是想以下毒的方式逼迫井川交出抵押品?”
“他故意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是想让我们彻底死心,放弃无谓的抵抗。我们对他既怕且恨,彼此经常埋怨,最后想出这个下策,可谁都没勇气实施,所以约定两人齐动手。”
“毒药并不是好玩的东西,分量稍有差错就会搞出人命。”我板起脸,“你和超市老板都清楚这一点,各怀心思,才有了你告诉我有人想借刀杀人一说”
“今晚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种福气。证明了我们的确不是井川的对手,我们都没有真正下毒,都在期望借对方的刀,结果反倒逃过一劫。包括你喝的茶。” 老秦挥了挥手,“你走吧,我太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八
我走在胡同里,天边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些许曙光,但定睛一瞧,仍旧是黑暗。
事情发展到这种情况,我暂时也没什么可做的,老秦和老板是否真的放弃了对井川的计划,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事情张扬出去,对他俩未免太过苛刻,毕竟他们是受害者。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冷的时刻,狂风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地从背后推搡我。我忽然萌生出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好像疏漏了某种非常关键的东西……《梦七杂谈》,这名字有点熟悉,我应该在哪里读过……
糟糕!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胡同的角落里有某种生物遭到惊动,发出凄厉的惨叫。我从包里掏出手电照过去,一只灰猫匍匐在那里,全身不住地抽搐,两只冒着绿光的眼睛忽明忽暗,今晚听到的猫的惨叫声原来就是它发出的。
可以确定了!当务之急是马上找到井川,不然局面就会变得无可挽回!
我记得井川家在学校旁边的山坡上有栋别墅,他应该就在那里。我撒腿狂奔,寒风铁棍般的刺进喉咙,弄得几乎无法呼吸,我强忍住胸部的刺痛,拼命地加快脚步。
别墅的轮廓终于出现在面前,二楼一间屋子的灯光亮着,希望还来得及。
我按了几下门铃,没有反应,开始拼命的敲门,总算有人应答了:“什么人?”
“井川,我是葛森,有急事,快开门!”我听出是他的声音。
“是你?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先是狐疑地质问,随即阴沉沉地下了逐客令,“你没完了?再无理取闹我就报警了。”
“顺便给急救中心打电话!”我吼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危言耸听。”他冷笑道,“……你先说说看,我为什么会死?”
“你中了毒,在超市和旧书店中了毒!”
这句话果然有用,门开了一条缝,井川手里拎着一根木棍,警惕地张望着,确定只有我一个人前来后,才敞开了门:“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乐是没毒的,书上也没毒,但是两者结合起来就有了毒。”我喘息道,“可乐罐上涂了一层从苦艾叶上提取的生物碱,书的页边上浸着龙骨草的汁液,这两种东西接触到一起,就会变成引发心脏衰竭的毒药。”
“别想吓唬我。”井川的眼珠骨碌乱转,“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和秦老头他们串通起来算计我,就算你说的理论成立,但你真以为我会蠢到用手蘸唾沫读书?”
“你当然不会那么干,你是很谨慎的人,谨慎到读完那本书还会去洗手。”我缓过一口气,“你拿这本书,无非就是想验证一下老秦是不是真的想谋害你,可你想不到,那种混合毒素遇到冷水会变成细小的结晶,在搓手时很容易刺入手指的皮肤,当它在毛细血管里融化,随着血液流到心脏,你就死定了!”
“刺手……是这么回事?!可是我……”
“我知道你有医学基础,但你看没看过那本《梦七杂谈》?这种毒药上边有记载,我以前在超市里买东西时读过这本书,对这段还有印象。本来我不敢确定它是否有效,但我在旧书店的胡同里发现了一只垂死的猫,症状和书上说的极其相似,想必那就是老秦他们用来做实验的后果!我并不是因为同情你才来的,我只是不像让老秦和超市老板犯下杀人的罪行!”
井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这么一说,我对那段记载也有印象……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回头我非……我说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有点胸闷……叫救护车……不行,我得赶紧开车去医院!”
他关上门,屋里传出兵兵乓乓的声音,不知他在捣鼓什么。两三分钟过后,他冲出来,把我推到一边,疯狂地跑向车库。黑色轿车的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