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而为什么要剥掉他的脸皮,也可以得到解释。终夏一直纠缠和欣的男友,林安则移情别恋。和欣就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们不要脸。 我们都认为这样的猜测合情合理,现在只需要找到和欣就可以真相大白了。然而出了这样的事情,每个人心里都不免唏嘘不已,为了一段感情,就能够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想来都觉得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和欣也死了。 她死在那座公园附近的一幢尚未拆迁的废楼里,那把割断了林安终夏喉咙的匕首被她握在手里,也就是这把匕首,最后割开的是和欣自己的喉咙。那张林安鲜血淋漓的脸皮扔在她的脚边,终夏的那张却不翼而飞,或许是被和欣毁掉了。她因为难平的醋意和嫉恨杀了自己的情敌和恋人,割下他们的脸皮,最后躲在这座废楼畏罪自杀。
5 一夜之间,三个人都已死去。而这件事,和我也有着莫大关联。我周身乏力地趴在课桌上,只觉得头痛欲裂,恐惧地闭上眼,又看到幼年那次夜行的一切,漆黑的视线里只有半截身子的白衣人擦着麦田走去,呼啸呜咽的晚风里回荡着从地狱传来的丧钟,一声一声沉重地砸在心口上。 我冒着冷汗摸着自己的脸,似乎生怕会由此及彼般,自己的脸也会被剥下来。见到了那样的情景,我除了恐惧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 晚上回到家,母亲正在调和新的口红。我想如果终夏事先知道哪一点绚丽朱红是如何制成的,断然不会让妈妈给她化妆了。 在丧葬习俗中,打理尸体从来都是不容忽视的大事。虽然母亲不愿意让我再从事这种特殊的行业,但是她家却是数代精通的。传到母亲这一代,规矩和方法基本没有变化,依然延续数百年前的技法。一般的尸体化妆师都会追求让死者容颜宛在,尽量不会过多修饰。但母亲这一支却尽可能地美化死者,让死者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时间里显现出绝美的容颜,不惜使用大量特制的化妆品。即使是寿终正寝的老人,母亲也会用骨钉拉平褶皱的皮肤再敷上厚厚的膏状铅粉使其回到风华正茂的年岁。 死者走的时候,是他一辈子最好的样子。 我在上了高中之后渐渐地体会到了母亲的心境,她自我出生起就遭到了毁容,对于美有着几乎病态的追求和渴望。于是就通过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尽可能地表现出来。我知道在殡仪馆里有些接受她来化妆的死者家属都曾说,母亲具有能把鬼画成神的魔力。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点睛之笔,就是最后涂上的那一抹唇色了。 为了能让亡灵顺利的接受超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死者沾染沟通生死的物品。所以母亲所使用的那盒唇彩,实际上是取自上一批死者的血而制作的,每画一次,就取一些血液制成新的唇色供下一次使用。而为了保持这种诡异的鲜艳色泽,就需要加入曼陀罗花的种子粉末作为防腐剂和粘稠剂,它所特有的迷幻香味也刚好能够遮盖住凝固后血块的腐臭。妆扮死者所要用到的最重要的唇色,就是用这两种物质调和制成的。 血液代表了地狱。而曼陀罗还有一个名字曼陀罗华,和开红色在冥界的引路之花曼殊沙华相对,白色的开在天国的路上。因此这盒小小的唇色也有着重大的宗教意义:无论死者是应该去地狱还是天国,都可以得到指引。 我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将凝固的血块和曼陀罗种子粉末调和在一起,搅拌的时候甚至能看到让生命沉没的漩涡,只觉得满心的难过,我说:“妈,你不该给那个女孩化妆。” 母亲手,停下来回头问我:“怎么了?”然后又径自说:“我知道,给活人画死人的妆不好,可是昨天那女孩急成那个样子……” “我不愿她死……更不愿让林安死……”我说着,悲伤再也忍不住,用手掩面放声地哭了起来。 母亲愕然地看着我失常而放纵的哭泣,连声问道:“未央,你先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把这些事都告诉她,母亲双眉紧锁,始终一言不发,她等我说完问我:“未央,那个叫林安的男孩,是你喜欢的人。” “是!我喜欢他!从我上高中第一眼看见他我就喜欢他,他那么优秀,连他的自负都那么迷人,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在妈妈愕然僵坐看着我的时候,我带着哭腔继续说:“我一直保持着我的冷漠和骄傲,在学校里只能做冰山女孩,不过分和谁亲近,只是和他做普通朋友,可是我能感觉到林安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平时他会故意接近我,生日聚会时第一个邀请我参加。是我用我的冷漠一直不动声色地拒绝他,我骄傲得好像不会喜欢任何人,可是他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自卑!” 母亲哀婉地看着我,用一半的表情,她怔怔地叹了口气,“未央,我一直都没有听你说起过……” “你让我怎么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一边哭叫着一边伸手覆在左脸的腮部,搓揉了几下之后用力一拉,半张清秀白皙的面皮就这样被我扯了下来。我悲凉地抖着那半张不属于我的面皮激动地语无伦次,而在它原先的遮盖之下,我的左脸和母亲一样,有着一块狰狞的烧伤疤痕,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块蛇皮,就这样生生的长在我的脸上。
6 自我记事起,我的人生就始终被那片伤疤笼罩在阴影里。随着时间的增长,我强烈地感到自己和别人是有多么不同。母亲白天不出门,到了晚上才会去殡仪馆给尸体化妆。但是我要上学,父亲骑单车送我到学校门口,我都会一只手仓皇地捂着脸另一只手死死地拉住父亲的衣角,仿佛他一离开,我就要坠入无尽的鄙夷与嘲笑之中。那些孩子们象看怪物一样的围观我,把我推倒在地,一次次拨开我捂着脸的手,发出夸张的嘲笑。而我的尊严和骄傲,就这样在人生之初就已经无声的崩毁溃败。 父母只说,那是在我不到两岁的时候,有一次在冬天,母亲抱着我换炉火里的煤球,一不小心让我落在了炙热的煤球上,我的左脸于是就留下难以抹去的疤痕。 也就是如此,在我的童年里,对母亲一直充满了强烈的憎恨,是她毁了我的一生。我厌恶她的职业,厌恶她的淡漠,但九岁那年,她也遭遇了事故,同我一样被毁容,彻底断绝了和美的一切关联。加上父亲的暴死,这世界只剩下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我才渐渐接受现实,明白即使我恨她也于事无补。 但是紧接而来的青春期,身体内潜藏的花蕾缓缓苏醒,我强烈地感到噩梦即将开始。 是妈妈帮了我,她在父亲死后带我离开了原来的家。又用无与伦比的化妆技巧掩盖住了我的伤疤,她从一具尸体上悄悄切下一块完好的皮肤,制成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覆在我的左脸疤痕上,加上那种能把鬼画成神的技法,我的母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在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见过我的真容,每隔一段时间,母亲为我打理淡到不能被察觉的妆,掩饰住腮部的一道细微折痕,那是画皮的接口。 在学校里,在所有人面前。众人皆知我有白瓷般的皮肤,有岩石般冷漠的孤傲。那张画皮把我包成了茧,我拒绝任何人的接近,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即便我遇到了林安这样的少年,我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撕下敷在脸上的人皮,让他看见真正的自己。 在掩饰中暗自挣扎着,恐惧着。我的妈妈一生只给两种人化妆,一种是死人,然后是我。 我害怕她所说的那些鬼神可畏的种种会在我身上应验,父亲死后我在乡野深夜所见的那些拘魂的鬼魅,还有那一声声沉闷压抑的丧钟,都让我不寒而栗,成为萦绕在心中的梦魇。 谁会知道呢,他们所见的未央,所见到我矜持淡然的疏离美好,竟是一抹夜妆。
7 “不要难过了,未央,这只是个意外。”母亲接过我撕下的人皮,递给我一杯牛奶让我压惊,“这张皮时间很久了……” “意外?!”我把喝了一半的牛奶杯子摔在地上气愤地站起来,泪流了满脸,“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出事后我就想到你了,今天我回家之前特意去殡仪馆问了,昨天晚上并没有死者需要化妆。可你天快亮了才回来,你去了哪里?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吗?” 母亲的表情依然平静,没有一丝起伏,“未央,我没想过骗你,只是要瞒过**。”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用的人皮已经旧了,需要再换一块……” “那你为什么要杀掉林安?!” “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你这个巫婆!魔鬼!”我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为什么要杀掉我喜欢的人!?我恨你!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不要自欺欺人了,未央,你再美,都是假的,那个男孩不可能爱上真正的你……”母亲幽幽地说着,声音却像是从低于传来的鬼哭,“我怕你感情用事所以才……” 在我站立不稳的眩晕中,她的脸上满是绝望与哀伤,“这么多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你还是恨我,未央……你还是恨我……” 我却只觉得眩晕感从脚下直冲上头顶,思维越发沉重混乱,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瘫倒在卧室的床边,视线模糊。语言也开始散乱,“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曼陀罗的种子……”她说着,我就倒了下去。
8
我是颜玉,未央的母亲。 此时我看着女儿倒在我面前,心里只是莫大的绝望和失落。这个十七岁的女孩,有多少事情她不知道? 我认识未央父亲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我是给死人化妆的。那年他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不久,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相识。他爱我,爱我白瓷般晶莹的皮肤和精致的脸孔,爱我的素面朝天和优雅冷淡,他说过,我人如其名,容颜如玉。 但是我不能告诉他我的职业,不能告诉他在无数个夜晚,我的手指抚过无数具尸体的脸。如果他知道我手指上的香味其实是福尔马林混合化妆品的味道,他还敢不敢亲吻? 认识他之前,我有过一次恋爱,一直到二十四岁,对方很爱我,但是当他知道了我的职业,就还是决绝地离开了我。在那个依然传统的年代里。没有人会接受一个整日触摸死亡的女子。 我的父亲,我的祖父,不是穷困潦倒不务正业就是身有残疾,我不想这样,我想好好地去爱,完美地去爱。但是我不能放弃这份职业,直面死亡将尸体描画成绝色,那是常人难以体会的伟大创作。 所以我隐瞒了这一切,在我们结婚后生下未央之后,我才敢告诉他真相。我希望我们的女儿能战胜我的职业带来的厌恶,能挽救我们的感情,所以她叫未央。 但我还是错了,他恨我,他恨我骗了他,恨我和他结婚。他恨我用尚不知人间丑恶的女儿作为枷锁栓死他。 我一直默默忍受着,忍受着他的神经质,他的疯狂,他说我给他下毒,他说我诅咒他,他说我是个巫婆,是个魔鬼,就如我女儿说我一样。 女儿一岁半的时候,是他毁掉了女儿的容貌,在我们第一次剧烈的争吵之后,他把女儿的脸按在煤球上,面目狰狞地说,“你不是会化妆吗?你不是能把死人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