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遐仍十分平静地捡起复读机,擦了一擦,摁播放键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手抖了一抖,按成了快进键,他匆忙去按停止键,却又手滑按下了播放键。
磁带里呜呜响着。路遐两手一摊,靠在墙上,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一般,竟任它去了。
孙正面无表情地捡起那个复读机,按了快退键,直退到磁带的最开始,“咔”的一声不动了,他又面无表情地按下播放键,把复读机放回路遐的面前。
不知为何,这里播放的磁带嗞嗞噪音竟少了许多。
路遐像死人一样听着严央坐着电梯一路追着路晓云追到了“穴”里,又听到他们进到315A病房所见的一切。
讲到倒挂的人的时候,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问点什么,却哑着声音,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路晓云刚刚说完“这是……出口……”孙正“啪”的一声按掉复读机。
“你确定你还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吗?”
路遐的脑袋转向孙正,目光都显得十分呆滞,然而他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我就愛手機電子書網╭
“咚!”
磁带里传来巨大的重物坠地声。
“路晓云!!!”严央一声急吼。
一阵轻微的混乱,严央惊慌失措的声音:“路晓云,你醒醒,你、你怎么、怎么……”
怎么可能会倒下?
但路晓云确确实实倒下了。
“吱嘎。”
门被谁推开了。
严央问道:“谁?!”
“这个时候,好。他,不懂‘它’,只有我,才可能。”中年女人嘶哑难听的声音说着不流畅的语句。
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严央像是一下子撞到什么,“砰”的一声:“刘、刘秦?!”
女人没有说话。
“你不是死了!哦不,你没死?你来这里干什么?!”
女人走了两步。
严央立刻紧张地喊:“不许动他!”简直可以想象得到他是怎么像被踩到尾巴一样护在路晓云的身前。
“‘它’要带走他,不用我。”刘秦突然格格怪笑起来,“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它也不会饶过你。”
“秘密?这里除了一堆恶心巴拉的死人和你这个恋尸癖的怪女人,还有什么秘密?!”严央急了,“我要是那个什么‘它’,就第一个带走你这个扰它清净的女人!”
“哈哈哈哈!”刘秦更加刺耳尖锐地笑了起来。
“你不懂,穴是什么。你们,懂吗?”刘秦尖厉的声音几乎穿透了磁带,“这个世界,每个地方,都有数不清的罪恶,又有数不清的新生命出现,没有穴,这些罪恶就会不停地累积,传给新的生命……”
“什么?”
“穴,是一个通的,循环的通道。每个城市里所有的罪恶和污秽都从这里过滤,新的生命才有一个新的开始……你们不懂它,不尊敬它,不守护它……穴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个过程,只有随阴,守护它,在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严央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话来。
“你看,这就是你所谓的出口……”
严央动了动,又惊起道:“不,我不能看!”
路晓云说不能看,就一定不要去看。
“你,怕了,”刘秦格格笑着,“出口,是什么?这里和那里,不过,是两个对称的世界,这两个世界,有什么区别呢……你看,这个门,这个房间,在医院出现之前,在很早很早之前,你们就害怕它,封闭它……直到我,才真正地打开了它……”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很简单,我把这些,都献给‘它’做礼物,没有灵魂的——死人,都是‘它’的祭品。我用他们把‘它’吸引了出来,‘它’碰到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带进穴内……”
“不可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些都是生命啊!”
刘秦没有理会严央,继续道:“每个祭祀需要一个死人,就是挂在这里的,他们,和一个活人,一个准备被‘它’带入穴的替代品。这样,我就可以用这两个人,从‘它’手里换得另一个人的生命。”
“难道就是这样,这个医院……才不断有人误闯入穴,却一直没有出口……”严央的声音听起来挣扎而痛苦,“我还是不懂……”
“没错,是我,打乱了这个穴的循环,我没想到,这些祭品,死掉的东西,无法流通,阻碍了它,‘它’不停,不停地吸收着罪恶,却永远没办法消化……所以‘它’找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入穴。”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不,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当我变成‘它’的时候,我就会明白了。”
“那些入穴的人和这些、这些干尸有关系?不不,不可能。没有谁可以主宰人的生命,以命换命,什么罪恶,什么新生,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你知道这些是不可能的!”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刘秦在颠覆严央的整个三观。
除非这个“它”……
“它”把接触到的人都带入穴里,而把应该死去的人的生命留了下来,“它”岂不是主导死亡和生命的存在……
“如果,要用你们常见的那些东西来说,”刘秦顿了顿,“‘它’就是死神。”
死神……?!
“你们都错了。”
“我们……错了……”严央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不知是在疑问,抑或是在思索。
所以刘群芳的爷爷才说,和“它”斗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这个“它”……从来都不应该是敌人。
“好了,”刘秦语气转冷,“时间到了,‘它’该做出选择了。”
磁带里响起绳子拖动的摩擦声,还有一阵金属碰撞叮叮作响的声音。
“好臭,你在做什么?”严央掩住了鼻子,声音有点闷闷的又十分理直气壮地喊,“有我和路晓云在这里,你还能继续胡作非为吗?”
刘秦轻笑了一声。
“这里有三个入穴的人,‘它’会选择我成为新的‘它’,而他——就会是那个死人,你……就陪我永远待在这里吧……”
严央闭着眼睛,看不见刘秦的动作,但他似乎没有怯退:“怎么可能?!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我也没什么特殊本事,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拼了命地不让你成功,你就永远无法完成它了。”
“这不是你或者我的选择。病毒会选择宿主,‘它’,也会选择下一个‘它’,你不懂。”刘秦声音尖厉起来,“我12岁的时候,祭祀,‘它’就选中我,阿妈把我放跑了出来……这一次,‘它’当然还是会选我,‘它’会选择最能承受这个世界的罪、怨、冤的那个宿主。”
刘秦又走了一步。
“不、不许动他,”严央的声音听起来开始发颤,“路晓云,路晓云,你快醒醒……”
磁带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不了,我、我背你,我们逃出去,路晓云,你……”
他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那个熟悉的平稳无波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我说过,你不会,也不可能,因为……”刚醒来的他说话还有些低沉。
“路晓云……你真是大英雄superman,我对你是又爱又恨欲罢不能……”严央又惊又喜。
“严央。”路晓云打断他。
“哎,哎?”这大概是严央第一次听到路晓云直呼其名。
“记着,刚才她所说的穴的秘密,和这里你看到的听到的相关的一切,出去之后要忘了它。”
“可是……”
“如果不能忘了它,这个秘密就要保守一生。所有从穴里出去的人,生命都很短暂。我不觉得你会成为一个例外,所以你不用保守这个秘密太久,也不会太辛苦……”
“我不会说的,这些胡话说出去有谁相信吗……”
“一直到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弟弟也不行。”
“停停……”严央听到这些,竟开始有些恼怒,“什么死不死的,这个医院的问题怎么解决?我们怎么出去?你脑子是不是还有点晕?”
“磁带,也不能带走,再也不要回这个医院。”
“路晓云?!”
路晓云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对着另外一个人说话了:“随阴人,你敢和我赌吗?”
“哈哈哈!”刘秦再度尖锐地笑了起来。“赌?”她说,“赌什么?”
“赌他,和这个医院。”路晓云指的“他”无疑就是站在一旁的严央。
“路晓云?!”严央又惊又疑。
嗞嗞。
噪音响了起来。
嗞嗞。
而且越来越大。
“我已经赢了。”路晓云淡然宣布。
“哈哈哈!”女人大笑起来,“怎么可能?”
“你看看我,你12岁就认得这是什么。”
磁带尖厉地响了一下,就像是一个急刹车,一个刀锋猛烈划过玻璃的声音,女人在磁带里尖叫起来。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赢过我?!我才是‘它’选中的人……”
她不可置信的凄厉的呼喊戛然而止。
“砰。”
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这个疯狂而执著的女人在最后一刻终于感受到了失败和惊惧的滋味儿。
她留给这个世界的影子将是无止境的怨念。
刘秦死了。真正的死了。
“它”其实早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在之前路晓云倒下的那一刻。
只是严央此刻仍然不曾意识到,他和眼前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严央以为,面前的他仍是那个言语冷漠,朋友少得可怜,神出鬼没的路晓云。
“路晓云,那绳子的尽头,一圈黑黑的,像没有底的……你、你看见了什么?”
“……生命。无色的生命。”路晓云的声音就像从遥远的边缘地带传来,每说一句话,就伴随着阵阵嗞嗞声,使得原本就因为距离而难以听清的谈话更加模糊。
“生命?生命是什么样的?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生命?”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谁向前走了几步,另一个人又紧紧跟了上去。
“路晓云,我可以睁开眼睛看吗?”
“不可以。”
“我什么时候可以睁开眼睛?”严央急着说话。
“有光的时候。”
“那我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你,是不是,路晓云?”
突然有人笑了,这个笑声如此陌生,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别傻了,这里没有路晓云了。”
只有“它”才能带你从手术室到315A,也只有“它”能带你出去。
因为,我已经成为“它”。
刘秦才是那个替代品。
桐花医院的“穴”从来没有人出去过,或许会有唯一的一次例外。桐花医院的“穴”从来没有出口,或许从此会有。
他赢了,战利品只有赌注,没有路晓云。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刻。
“严央,你抬头。”
“不……我不看了……”严央的声音里压抑着什么,哽咽着什么。
“抬头。”
“不。”
“你看,有光。”
多年以后,不知谁留下的一张照片,缓缓从门缝里飘了出来,照片里有一个沐浴在阳光里的灿烂笑容。
30
曲终一声,戛然而止。
磁带断在这里。
再也不会有任何路晓云或是严央的声音响起了。
“听到了吗?”孙正靠近路遐,“你哥哥,是被‘它’选中的下一个‘它’,刘秦是替代品……”
路遐的眼皮动了动,抬眼看孙正。
“我就欣赏你们路家人这一点。”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