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死了吗?
八、今夜,无家可归
大块头死了。
第二天,张夜接到了同学的电话。
他的惊讶并不是因为老同学的遇害,而是自己居然还能接到通知?大概前几天刚聚会过,总算在名单末尾没有漏了他自己。
杀人凶器还是尖刀,大块头家里到处是血,与入室强盗有过激烈搏斗——同学不无钦佩地为死者赞叹:“他真是无所畏惧的好汉子!”
接完这通报丧电话,张夜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屏保的北极星空画面。
傍晚六点,同事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张夜不知该下班还是该去死?自己的第九篇杀人日志,再度变成了真实的凶案。
虽然,与幻想中的杀人情景略有不同,但这样的结果似乎更完美——大块头被杀死的过程,肯定要比之前的描述更为痛苦。
这不是自己十多年来一直渴望的结果吗?
可惜,没有亲手杀了他。
经理,“前女友”,大块头同学。
下一个是谁?
“JACK的星空”的第十篇日志,也是最后一次杀人经历,是关于他合租的室友——他不堪忍受其半夜看球声音太吵,奋而踢门将之杀害。
不,张夜没想过要杀他!合租一年来,室友间关系还算融洽,那天凌晨写日志纯属发牢骚。
想起电脑里留有室友的身份证号码,他立即上网用室友的名字买了一张火车票,然后狂奔着冲出公司。他跑到楼下银行,从自动取款机里提了五千元。本想在路边拦出租车回家,却发现下班高峰时段街上堵起长龙。他只能改坐地铁回家,一路小心捧着装有现金的背包,照例挤得骨头散架地回到家。
六楼,打开房门的刹那,他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十二岁时在家里闻到过这种气味。
张夜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这种气味只有他才闻得出来,就像死神掖下的香水。
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猫,推开室友的房门。
“不!”
他控制不住自己,尖叫起来,似乎左邻右舍都要听到了。
他看到了室友的尸体——横在地上,脖颈缠绕着一根尼龙绳,舌头已伸出嘴巴。
一群苍蝇钉住他的眼睛与耳朵,或许正在死人的七窍产卵,几天后就会孵化出蛆虫。
他是被人从背后用绳索勒死的,与张夜在日志里描述的杀人方法完全相同。
第四个!
日志里的最后一个,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比如,经理之前的那六个人?
张夜已把自己看作了第一嫌疑犯,他不敢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惟恐留下指纹。他的包里还有五千元钱——这是给室友回老家的路费,还有在网上买的那张火车票。因为室友肯定会把他当作精神病,更不相信什么杀人狂的鬼话,唯有如此才能把他赶走——只要离开这座城市,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他慌张地冲出去,连房门都没带上,一口气跑到楼底。
半小时后,张夜步行到中山公园时,已是饥肠辘辘,在路边吃了碗兰州拉面。他掏出昨天新买的手机,里面只存了不到十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联系人叫“X”。
张夜知道那家伙就住在边上,可是贸然上门不太礼貌,还是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真想把手机砸了!
不过,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不,他使劲摇了摇头,千万不要去找她,不要让她再陷入旋涡,更不要让她有任何危险!
张夜脑子里已一团糨糊,可他太想跟林小星通话了,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手机上所有的联系人同时都关机了?
张夜感到某种不安,难道林小星也?他猛扇自己一个耳光,但还是放心不下,便打上一辆出租车,赶往浦东林小星的家里。
车子在高架上堵了许久,八点才到德州新村的一个小区。这是林小星父亲留下的房子,现由她独自居住——她带张夜来过几次,但从没留他过夜。
她不在家。
还在加班?虽是护士,但林小星属于门诊部,很少会晚上留在医院。
一小时后,他来到杨浦区的一家公立医院,问了好几个人才有结果——她在傍晚六点准时下班,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火速有了新男友?张夜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心急如焚地走到街上,又一种不安全感,迫使他走进一家超市。当他刚从收银台走出来,给自己戴上新买的口罩与帽子时,却看到超市门口的电视机里,紧急插播了一条警方提示——
〖今晚七时,本市某小区民宅内发现一具年轻男子尸体,遇害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与被害人同住的男子,具有重大作案嫌疑。警方向全城发布通告,请市民一旦发现该嫌疑人踪迹,立即拨打110报警。〗
张夜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姓名、出生年月、工作单位。
最后,主持人特别提醒电视机前的观众——
〖据市公安局叶萧警官介绍:该名犯罪嫌疑人极度危险,身上可能藏有杀人利器,最近犯下数桩凶残的案件,请市民务必提高警惕,深夜不要在外逗留,入睡前记得检查门窗。〗
好吧,平生第一次上电视,却是以通缉犯的身份。
张夜平静地看着电视中自己的照片,第一反应却是——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啊?怎么把自己拍得那么难看?就像是个白痴的小丑!公司入职时的报名照吗?
忽然,超市收银员大妈对张夜说:“吓死人了!小伙子,晚上不要荡在外面,早点回家吧!当心碰到杀人狂!”
“谢谢!”
张夜很有礼貌地点头,戴着口罩与帽子,装模作样咳嗽几下,缓缓走出超市大门。
当他离开超市大妈的视线,立刻飞奔着躲进树阴下。他游荡在城市阴暗的角落,即便戴着帽子与口罩,依然害怕被人看到。不能坐地铁与公交车,连出租车都不敢招手,因为电台可能也在播放通缉令。
也不知该去什么地方?只能蹲在一个桥洞底下,他闻到一股浓浓的酸臭味,因为常年有人在此大小便。他又感觉自己如此疲倦,累得真想一觉睡去再也不醒来。周围是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用废纸板箱搭起睡觉的小窝。
今夜,他同样也是无家可归。
就这么东躲西藏一辈子?跟这些流浪汉们一样?或许躺在身边的那个人,也是许多年前的杀人狂?不,自己没有杀人!没有,又何必要逃跑呢?如果,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潜逃,警方也不会认定自己就是凶手。
正当张夜在后悔自己的愚蠢,站起来准备去公安局自首,以为只要说清楚就会没事时,心底又响起另一群声音——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这些声音永远没有从耳边消失过,尽管“大块头”已经死了。
张夜坐倒在桥洞下,捂着耳朵颤抖,连流浪汉也过来关心他,问他是不是打摆子?
自己真的杀了人?
还是最初的感觉,他有强烈的杀人动机及欲望,也具有完整的犯罪时间。至于,那个神秘男子X,完全是被臆想出来的,是张夜的另一个人格?
没错,杀人的是X——而X就是自己!
张夜绝望地抬起头来,星空却难得如此漂亮,就像北极群星一般闪耀。
当他把头低下,却是倍感孤独。
前所未有的孤独。
九、真实的幻觉
我也喜欢这里。
抬头是拜占庭式的高大穹顶,月光透过不知多少年头的彩色毛玻璃,倾泻到斑驳脱落的高墙上,布满灰尘蛛网的木十字架——文革时造反派要把它砸烂,却因为太高,有人爬上去不慎失足摔死了。
我用铁钳打开锁链门的刹那,就像走入中世纪的坟墓,迎面扑来一股霉烂腐朽的气味,让人怀疑有埋藏多年的尸体。张夜说的没错,这里有巨大的机器,很符合机甲战士的设定。机器上印着俄文字母,褪色的硕大红星,果然是老苏联的古董。
我能想象二十或三十年前,这间屋顶下的热火朝天:工人们穿着蓝色工作服,拎着各自的铝制饭盒,装着老婆或老妈烹饪的菜肴,操纵这台堪称神器的大家伙,每个人都那么自豪与骄傲。如今,他们大多已老去,秃了头发挺着肚子在家,领着退休金带着孙辈……
想起小时候吃饭用过的饭盒,我的手里正拿着一次性的塑料饭盒——这玩意儿跟尸体不太一样,埋在地下哪怕五十年都不会烂。
厂房深处有间小屋,从前是车间主任办公室,门口点着几根蜡烛。我打开铁皮门的环形锁,将一盒鸡腿饭套餐,以及一瓶矿泉水塞了进去。
等待良久,才见到一只女人的手,缓缓接过盒饭。
我重新把门锁好,默默等待了一刻钟,门里响起手指的敲击声。
开门接过吃剩下的饭盒,看样子她的食欲还不错。
当我正要把门关上,里面冒出一句幽幽的话:“我想上厕所。”
这真是个难题!
大厂房里当然没有洗手间,而外面是一片废墟和工地,苏州河边的荒草丛中,不知藏着什么脏东西?何况她作为我的囚犯,随时都有趁机逃跑的可能。
我在四周转了一圈,捡起一个搪瓷托盘,用布随便擦了擦灰,塞进小房间。
“这怎么行?”
黑暗里传来颤抖的女声。
“抱歉,条件有限,我会帮你清理干净的。”
犹豫片刻,看来是急得不行了,她还是接过托盘,把门关上。
几分钟后,门里响起手指敲击声,我小心地打开环形锁,搪瓷托盘已放在门口,漂浮着一层黄色液体。
我把托盘稳稳地端出来,先把铁门锁好,将水倒在外面的野草丛中。为了让她不再嫌弃,我在月光下走了很远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水龙头,把搪瓷托盘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回到这间巨大的监狱。
“求求你!放我出去!”
“小星,现在还不行。”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温柔。
“你知道我的名字?对,你拿走了我的手机。”
“不,我本来就知道,林小星。”
“为什么要绑架我?”
“因为——张夜。”
她的声音越发颤抖:“你也认识他?”
“是,但他不认识我。”
“你究竟是谁?”
“X。”
“变态!”
她一定非常恨我吧?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为什么绑架我这个护士?我家里没有钱,付不出你要的赎金。”
“可是,你不是拿到了你爸爸的保险理赔金吗?”
林小星被我的这句话噎住了,愤愤地说:“那是用他的命换来的!”
“我一点不想要你的钱。”
“我男朋友也是个穷光蛋!”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她再度语塞,沉默许久:“是的。”
“真遗憾啊!”
“你不想要钱?而我又不漂亮,你不会想要对我怎么样的。”
林小星很聪明,但我必须打击她一下:“像你这样说,不怕激起绑匪的欲望吗?”
“哦——我不怕!”但她随即又嘴软了,哀求道,“我感觉好闷,能不能把门打开,我保证不逃出去,憋在这个小黑屋子里,我快要窒息了!”
“保证不逃哦!”
我打开铁门,从袋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后放进小黑屋,照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虽然,林小星并不漂亮,但在黑夜烛光的照耀下,却别有一番风味。她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拿起白蜡烛,让烛火在呼吸中跳舞。
“谢谢!”
她竟然对我说谢谢?很有礼貌哦,不像是人质讨好绑匪的伪装。
“不客气。”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