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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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下-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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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畜生!”小鸟旋身抖腕,长鞭破空而去,“以前本鸟瞎了眼当你是朋友,真是误交匪类。”

“哼。”谢司晨冷笑着,铁爪钩缠住鞭尾,一挑眉震碎了那条以古藤为骨、蛇皮为筋的红鞭。

小鸟手上刺痛,抱着流血的右臂向后退去:“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说来还真要谢谢你家师兄。”谢司晨吹开爪上的粉末,“若不是他费了我的武功,我又岂能独辟蹊径?”说着看向她微鼓的小腹,“人说父债子偿,今天我就来讨回利息了!”语未落,就见谢司晨如阴风一阵,直掠向下鸟的腰腹。

眼见追不上他的速度,丰云卿合上双目,开用心刃之术。

铁爪于半空滞住,谢司晨冷哼一声再发力,忽然感到压迫感灌顶而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小鸟却难以伤及。

“卿卿……”丰潋滟靠在船板上,只觉两腿发软,“你练了什么?”

散落的青丝静静地浮在空中,绛红的袖袍慢慢鼓起。丰云卿睁开双目,肃肃走向谢司晨。她举起右掌,击向他的天灵盖。可就在这时,谢司晨爆出真气震开了她还未完全成形的心刃,翻手与之对掌。

“快走!”丰云卿脚成弓步,喉头翻滚着血腥。

怪不得修远不准她练完心刃啊,五脏六腑揪在一起,又骤然分开。身体承受着五马分尸般的张力,她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现在潮水还没涨起来,外面的船进不来只当咱们是搁浅。”浓浓的甜腥随着她的每一次开口而不断滑落,在绛色的衣上印出朵朵浅花,“你护着他们逃生去吧。”

肚子坠坠酸痛,丰潋滟俏脸发白,却依旧不肯下船:“要走一起走!”

丰云卿再立左掌制住谢司晨想要飞出的铁爪,她怒道:“你没瞧出来么!没有你们我更省力!”

是啊,自己动了胎气,留下来只能拖卿卿的后腿。丰潋滟扶着痛感愈发强烈的小腹,一步一回首,终是咬牙飞下楼船:“划!快些划!去叫救兵!”

“想走?”谢司晨狠下杀手,将全身内力汇聚掌上。

丰云卿用纤细的身子顶着,脸上冷汗直披,愈流愈多的汗珠汇成了小溪,一点一点冲刷着她的假面。

谢司晨眯眼看着,看着她耳下的脸皮慢慢翘起:“哼!易容!”他再沉步,脚下的木板刺耳裂开。

丰云卿扶着胸口,刚要退后,却被掌风剥落了假面。

“原来是个女的!”谢司晨讽斥一声,便要追向小舟,就听身后清淡女声响起。

“女人又怎样。”

他没停步,领着白衣们向落潮的江面飞去。

“谢汲黯还不是死在女人手中。”

闻声他滞住身形,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青丝下是失血的丽颜,她樱唇浅扬,如春花吐芳。

谢司晨飞回船上,握紧铁爪:“你再说一遍!”

她望了一眼还未远去的小舟,激将道:“我是说,谢汲黯太弱了。”

清晰的一句摧毁了谢司晨的全部心智,他眼底暴红嘶吼冲来。

望着眼前犹如野兽的强敌,她欣慰地勾起唇角。

这样一来,他们就安全了。

她的笑,如冉冉云中月,濯濯春柳下溪,清澈地迷醉了夏夜……

…………
山水迂曲,绝壁千丈,日中夜半难见月。万树苍烟,阔峡一苇,急乱的波纹印在黑暗的河流上。

丰潋滟解决完最后一只“白蝶”,虚软跪落,汗水顺着两颊慢慢滑下。

“滟儿,你再撑一会。”如梦抱着船板拨拉着江水,急切地看向身侧。

“没事。”她调整着呼吸,挤出一丝微笑,“我和孩子都没事。”

“大人。”张弥受持两桨奋力划着,不时蹙眉回望,“大人她……”

“她没事!”小鸟低吼着,远望的目光却夹杂着担忧。

“你说什么?”祥瑞抱着呼吸渐弱的言律,侧耳再近。

“草民……”他喉头缓缓一动,“草民求……求公主……”

“是你救了本宫。”祥瑞将言律躺在她的腿上,含泪为他轻拭嘴角,“有什么心愿尽管说。”

言律艰难地移动手臂,颤抖地握住她腰间的玉佩:“请……”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难以发音。

“嗯?”公主用手背抹着眼睛,将他的血混进了眼泪,“不急,等你……等你好了,再告诉本宫也不迟……”

“……”血手紧拽着那块玉,拉得她不由俯身,“给他……”

“他?”祥瑞迷惑垂眸,却见言律举起她的定情信物,“他……”

言律无力点头,只能眨眼示意。

“你认识成璧?”祥瑞轻抚着上面的玉纹。

言律再眨眼,然后胸口剧烈起伏,忽地抬起头,惨白的双唇吃力地掀动:“给他…幸福……”

祥瑞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双目光涣散的眼睛。

“答应我!”他抓住她的柔荑,几乎是在强逼。

“好。”

一滴清泪自她的眼角流出,落进了他瞳仁。而后一滴,则顺着他合起的眼皮,悱恻流下,停在他飞扬的唇角。

“律哥!”少年嘶哑的痛吼在延绵百里的峡谷内盘旋、环绕。

十六岁的祥瑞抱着那具僵直的尸身,还在道:“好。”

浅浅的江上,船过留痕,画出一道浅浅的伤……

不知过了多久,徐来的清风吹醒了他们的噩梦,船下的流水慢慢汹涌起来,江上浮起乳白色的纱雾。

潮水,涨起来了。

张弥不知疲倦地挥着两臂,载着一船人向下游驶去。

“有人!”如梦站起身,向星星渔火处大喊,“救命!救命啊!”

木筏上立着的两个人影忽地一动,转瞬就如飞凫点水而来。

“梦儿!”

闻声,如梦奋力挥臂:“表哥!滟儿受伤了!”

夜景阑先丰梧雨一步上船,他扫过船中人,俊颜抹青:“卿卿呢?”

“卿卿她还在船上。”小鸟捂着肚子,眼中蓄满清泪,“快去救她!”

话音犹在嘴边,就见那身月白已飞出数丈,如一只展翅白鹤,滑翔在万仞巉岩之间。

…………
谢司晨抱着胸站在石生怪松上,残忍地欣赏着他的杰作。

“怪不得夜景阑宁愿被我追杀也不多说半句。”他淫邪地打量着这个血色美人,语调轻滑响起,“还真有几分姿色。”

一根铁枪自她的肩下穿过,将她牢牢钉在悬壁上。银色的枪身在锁骨上摩擦着,发出咯咯怪响。下坠的重力撕扯着伤处的血肉,让她每一呼吸心跳骤停。她咬牙忍着,没溢出一丝声音。身下是回潮的赤江,万丈狂澜击打着崖壁,溅起的水雾染着血腥的气息。

“其实我这个人还是很怜香惜玉的,只可惜……”他虚起眼,浮起戾气。

她眼皮有些重,一垂一垂地快要合起。两脚在峭壁上摸索,轻颤的身子加重了她肩伤。艳红的血沿着那根铁枪汩汩地流着,浸透了枪身上的红缨。没多会,缨穗就再难承受粘稠的液体,直直地挂着,在风中纹丝不动。

踩到了,她痛喘着,右脚踏上一块小石,总算让悬着的身体找到了一处支撑点。她向前挪了挪,计算着挣开铁枪需要多少力。

“在等夜景阑?”谢司晨看着殷红的血自缨穗上滑落,如红豆般落入滚滚奔腾的江水。

内伤共着外伤,铺天盖地的痛撕扯着她的身子,散乱的发丝和着汗水紧紧地粘着在她的脸上。肩上由先前的灼痛到现在的冰寒,她知道自己失血过多,撑不了多久了。可她依旧想着,想着那双凤眸,想到眼睛流汗,想到疼痛稍稍缓解,想到意识有些涣散。

“还等着情郎来救,好,很好。”谢司晨一挥铁爪,露出嗜血的神色,“本座就将你剥光在这面水的陡崖上,让夜景阑好好看看你死得多淫荡!”

她抬起头,眸中尽是清寒月光。

“哈哈哈哈!”谢司晨抓住她身前的长枪,铁爪见势探来,却于她胸前一尺处停住,再难前行,“怎么?还有力气玩妖术?”

手指不停地抖着,心刃刃心,她几乎痛不能已。喉中止不住地翻动,她抿紧双唇,因为张口就是血。面皮难以抑制地抖动,她脑中只剩一个想法。

不能让修远看见她受辱的尸身,不能。

她死死地盯着,盯着谢司晨手指微动,她明白抉择的时候到了。

脚下一蹬,她的身子在铁枪上滑动,留下一道血痕。

“你!”谢司晨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带着决绝的坚定穿枪而过,立起的小掌直插入他的身体。他痛的松开枪把,跳回到那棵老松上,看着那道纤身如羽毛轻软滑落,崖壁上还颤着一枝铁枪。

“疯子。”他睨视下方,抹过唇边的血迹。忽地只觉脑后一阵寒,还没及反映就被人分了身。他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无头尸还立在老松上,视线却不停下移。瞳孔中映着一道急速俯冲的月白色的身影,他闭上了罪恶的眼。

颊边的雾气好凉,她意识飘渺,只觉江上的风像要将她吹起,染血的长袍激烈地舞着,遮蔽了大半视野。

她无力地扇动长睫,眼见晃过一道道人影。她努力撑大眸子,渐渐地看清了。

爹,娘!她抬起手,在空中乱抓,女儿,女儿好想你们!

巧笑倩兮,那一回首的温柔,她欣喜地想要抱住眼前这道光影。

画眉,画眉,你做的麦芽糖真好吃。啊,竹韵,你千万别告诉弄墨我今天下水摸鱼了,要不然她又会摆脸子了。

哥,你痴痴呆呆地看着我的荷包做什么,糖早就吃完了,哈哈哈。

一幕幕影像在她眼前流动,有爹、娘、哥哥,有弄墨、画眉、竹韵、全伯,有繁都的将军府,有奢华的幽王宫,有湖畔那个小小的允之,有战火纷飞的乾城,有火光冲天的射月谷,有……

一切的一切围绕着六岁的她,不论是笑,还是流泪,不论是喜,还是伤悲,都是六岁前的记忆。

人死之前眼前闪过的不是一生的经历么?难道说她只活了六年?

身体逐渐冰凉,她在风中急速下坠,意识混沌不清。

原来她只活了六年啊,她叹着。

那这里是乾城还是酹月矶,她只落过这么两次,也许是三次,只是她已经记不得了。

血腥的水雾覆在她的睫毛上,模糊的视野中只剩下艳红一片。呼呼的风声在耳边,这生死的刹那对她来说像是永恒。

潜意识里涌起甜蜜而幸福的感觉,她想要抓住,却发现那样美好的心情像是丝绸,很轻易地便从指缝里溜掉。

梦吧,应该只是梦,冰凉的泪滑出眼角。喉中的甜腥再难抑制,她了然认清了现实,血色喷涌出口,她止不住地厉声大笑。

“哈哈哈哈!”胸口猛震着,沙哑的笑声直上云霄。

恍然间,她又看到了那双弯弯生春的凤眸,就在不远处。只不过这一次,这双俊眸没了笑意,满满的全是痛色。

嘭地一声,她折腰落入水中,沁凉的江水流过她肩上的洞,痒痒的引她发笑。每笑一下,江水就染上一朵血花,就像鱼儿吐着气泡。口鼻被水流倒灌,她好似被染湿的绢帕,轻轻地摇着摇着,然后缓缓沉落。

在倦极合眼的刹那,她看见那双凤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她还来不及细究这个梦境,就浅浅睡去。

举杯不知月何在,只缘此身于梦中。

叮,叮,叮……

远远的传来清脆的声音。

那是什么?

想起来了,那……

是鬼差的引魂铃。
一枝明月正梢头

一枝明月正梢头
叮,叮,叮……

无穷无尽的暗雾在天地间蔓延,男男女女苍白着脸,槁枯无神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心头就越淡一分,像是回到了无穷无尽的混沌边缘。

青面鬼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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