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枪随即划了半个圈子,朝那年轻人刺去。程宗扬把月霜抱在胸前,转身腰背一
弓,用背脊硬挨了郭遵铁枪一击,然后腾身跃出。
枪尖「篷」的一声钝响,却是刺中了那年轻人背后的盾牌。郭遵策马欲追,
一名佣兵汉子舍命扑来,吼道:「直娘贼!敢伤副队长!这是抠我老敖的眼珠子
哇!」
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狂徒,郭遵也不得不收敛心神,挺枪与他战在一处,眼
看着那个年轻人几个起落,消失在千军万马中,他微微皱了皱眉。
程宗扬用背脊承受住郭铁鞭一击,一口血几乎喷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抱住月
霜,一路狂奔,朝星月湖军士的阵列逃去。
月霜咬牙道:「放开!」
程宗扬用尽法宝才把她抢出来,看着她厌憎的眼神,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
叫道:「装什么装!我又不是没抱过!」
月霜瞪着他,通红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雪白,片刻后猛地吐了口鲜血。那口血
寒气四溢,里面还有细碎的冰晶,落在胸甲上立即凝结起来。
程宗扬瞪目结舌,过了会儿才叫道:「你傻啊!受了伤还胡乱冲穴,你不要
命了?」
月霜樱唇颤抖着,勉强吐出一个字,「滚……」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程宗扬一口气奔到阵后,勉强止步时,两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一跤坐倒,险
些把月霜扔出去。
一双手接住月霜,王韬道:「月姑娘受伤了么?」
「死不了!」程宗扬叫道:「受伤的不止她一个,我也受伤了啊。干!郭铁
鞭这一枪真够狠的……」
郭遵已经将敖润逼到下风,就这时,远处悬着豹尾的大纛向后一摆,发出撤
军的命令。郭遵冷哼一声,放开这个幸运的家伙,带着麾下的骑兵驰回中军,与
主将的大营合兵一处。
这一刻定格在下午三点十五分。从早上七点开始,双方几度攻守,整整鏖战
了四个时辰,死伤超过三千人。
宋军伤亡最为惨重,王信的第三军几乎不复存在,由于黄德和的临阵脱逃,
卢政的第七军只剩下两个半营,郭遵第六军的两千骑兵也折损三成。但更重要的
是,宋军有半数以上步卒都冻伤了脚,随着战事的拖延,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江州军一方,崔茂和王韬的两个营伤亡接近三分之一,尤其是神射营的几波
箭雨,使伤亡数字大幅增加,连崔茂也负了伤。至于程宗扬带来的人马,五个班
的星月湖劲卒还有半数能战,两百雇佣兵则在骁骑营的冲击下损失了四成,连远
远躲在阵后的冯源都被角弓射中一箭。
这时候便看出雇佣兵与真正百战之师的区别,雇佣兵投入战场最晚,作战范
围也仅限于第一道溪水附近,接战之初,雇佣兵还能凭着勇气与宋军对攻,随着
伤亡的增加,雇佣兵的士气迅速低落。好在有杜元胜、苏骁和敖润等人约束,总
算没有出现阵前逃散的局面。这时趁着敌军撤退的空歇,连忙整队。
王韬双掌按在月霜背上,虽然是寒冬天气,他头上却冒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月霜脸色苍白,唇角的血迹已经结冰,看得出这丫头体内发作的寒毒苦楚万分,
却死死咬住牙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王韬已经解开她被封穴道,却对她体内的寒毒束手无策。崔茂坐在一旁,半
边军服褪在腰下,一名军士正用雪团帮他清理肩、肘的伤口。
程宗扬用望远镜看着宋军,一边道:「刘平好像要退兵了。」
崔茂道:「想硬吃掉我们这点人马,只怕崩了他们捧日军的牙,等二团的直
属营出来,刘平想走也走不了。老七,怎么样?」
王韬松开手掌,「要压下寒毒也不难,但这股寒毒藏于丹田,与气血相连,
如果强行压制,下次发作为祸更烈。最好设法徐徐发散。」
「不对啊。」程宗扬忽然道:「他们好像放弃来时的大路,改走小路了。」
崔茂不以为意地说道:「宋军也有精明人啊。」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放着大路不走,走小路呢?」
「多半是有人发现大路雪厚盈尺,小路没有积雪吧。」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划了一个圈子,「你们不会就在三川口下了这
场雪吧?」
崔茂屈伸了一下手臂,说道:「方圆十里。再远就顾不上了。」
程宗扬叫道:「你们这也太偷懒了吧?」
「你知道下这样一场雪,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吗?」崔茂道:「这场大雪,至
少抵得上两个营!」
王韬送到一缕真气,让月霜沉沉入睡,一面道:「此地寒气太重,要赶快把
月姑娘送回去。」
说着他和崔茂都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道:「行了,我就知道这是我的活。只不过这会儿正要紧的时候,我
们撤军没关系吗。」
「放心。」崔茂淡淡道:「刘平若不趁着这个机会逃命,就是个傻瓜。」
第二章
程宗扬带着残存的雇佣兵撤离战场。离开三川口不到半个时辰,路上的积雪
已经消失。有人道:「怪事,这边怎么一点雪都没下?」
冯源道:「山上下雪山下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喂,程头儿,真有那么大
的龙睛玉吗?你别蒙我啊。」
「……冯大法,你要是个女人,铁定是个死抠的八婆!」
与来时相比,程宗扬带的人马人数虽然少了四成,马匹却多了一倍。由于宋
军是主动撤退,来不及收拢马匹,大量无主的战马弃置在第一道溪水之后,程宗
扬临走时把能带走的马匹全部带走。
他本来想留些人手给崔茂和王韬帮忙,但那些雇佣兵经历了刚才一番血战,
锐气已丧,留下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程宗扬索性让他们带上重伤的军士,一同
撤回江州,只留下两个班的星月湖旧部。
一营和六营一共六名上尉连长,但六营的肖浑在大草原战死,一营的赵誉又
被郭遵格杀,现在还剩下杜元胜、苏骁、臧修、徐永四人,这时除了臧修,其他
几人都留在三川口,协助四营和五营作战。
这一仗虽然能称得上以少胜多,但惨烈的血战令众人都心有余悸,一路上气
氛沉闷。程宗扬干脆宣布,所有参战的雇佣兵,包括伤者在内,每人分一匹马。
晋宋都缺乏马匹,一匹马差不多能卖到二百个银铢,何况这些都是上好的战
马。听到这个消息,雇佣兵顿时欢声一片,受挫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
队伍中有十几辆大车,从战场撤回的一百多名伤者都在车上。最前面一辆车
内用布幕隔开,单独给月霜留出空间。臧修寸步不离地跟着大车。他在郭遵手下
吃了暗亏,两道受创的经脉还没有复原,对于月霜的受伤更是大为自责。
敖润右胯被郭遵的铁鞭扫到,如果不是宋军撤退,一条腿便废了。他受了伤
还闲不住,有事没事便过去瞧瞧月霜,生怕她有什么不妥。倒是冯源挨了一箭,
仍然兴高采烈,和佣兵们说起自己放的火墙,手比脚划,口沫横飞,恨不得把火
墙再加高加长十倍,声势再放大百倍。
当晚众人出了烈山,在山脚宿营。虽是冬季,原野上仍颇有绿意,回想起刚
才在三川口冒雪冲风一场血战,都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程宗扬在战场上收拢落单佣兵的举动,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不仅那几十个被
救的佣兵感激,更赢得众人的信任。等冯源再说起当日从瓠山到晴州一路上的交
情,几千银铢的上等货拿来送人的豪爽慷慨,那些佣兵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更是
直线上升。
程宗扬与那些佣兵说笑一会儿,又去看了看伤员,巡视了营地,入夜才回到
自己的帐篷,盘膝而坐。
昼间吸收的死气经过生死根进入体内,在经络间鼓胀震动。如果自己还是那
个毫无修为的菜鸟,这些珍贵的真阳一路上早已散发殆尽。但现在,每一缕吸收
的死气,都将成为自己修为的一部分。
程宗扬调匀呼吸,然后舌尖顶住上颚,双目微闭,屏息凝神,由外呼吸转为
内呼吸。
通过内视,肉身仿佛一座奥妙无穷的宝库,在心神的注视下打开大门。十二
经脉、十五络脉与奇经八脉构织成复杂的网络,贯穿全身。程宗扬收敛心神,真
气送入手足的少阳、阳明、太阳六条阳脉,然后进入阳维、阳跷二脉。在八条阳
经各运行一周天之后,再气沉丹田。
腹部关元、阴交、气海、石门四穴在经络中凝成四个明显的白点,仿佛四座
雄关,守护着丹田要害。月霜正是被郭遵封住这几个穴位,才真气受制。在四处
穴道中间,是一片虚空般的深渊。深渊中间是一片乳汁般的云海,一只气轮在其
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程宗扬催动气轮,将弥漫的真阳转化为真元。气轮每转动一次,那片云海便
淡上一分。这次吸收的死气是自己在大草原之战后最多的一次,那片云海又浓又
厚。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蕴藏着浓郁生机,呈现出弥散状态的真阳都融入丹田气
轮,终于被气轮吸收殆尽。
程宗扬心神略微放松了一些,注意力转移到气轮上。这时可以明显看出,气
轮不仅体积膨胀了一些,亮度也更高。
进入第四级入微的境界之后,程宗扬就发现气轮是由无数细小的莹光组成。
这会儿他凝神入定,将视野再次深入,构成气轮的无数细小光点变得清晰。程宗
扬惊讶的发现,那些莹白的光点同样在各自转动,而且每一颗的形态都有着微妙
的差异。它们密集地聚在一起,既构成一个庞大的整体,又各自有各自的运行轨
迹。
程宗扬好奇心起,心神极力深入,但视野拉至某一个距离之后,就仿佛碰到
一个无形的屏障,无法更进一步。
这里大概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吧,程宗扬尝试一番之后,终于放弃。借助大
量死气,自己已经接近第四级的巅峰,一旦突破这个屏障,也许就进入到最高的
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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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队伍中有伤员,众人行进速度并不快,到达江州已经是八日下午。刚入
城,萧遥逸便闻讯赶来,亲自护送月霜回客栈。
「为什么是客栈?」程宗扬道:「她不是在大营住吗?」
「军营到底简陋,还是客栈周全一些。况且还有紫姑娘--有些事,咱们大
老爷们儿总不好插手吧?」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早就说从宁州带几个小
婢过来伺候,月姑娘总不同意。哎,月姑娘这会儿怎么样?」
「好了些,但寒毒还没压下去。」程宗扬道:「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大碍,静
养几日就好了。」
「五哥送的药吃过了吗?」
「吃过了。」程宗扬想起那天给月霜喂药的情形,胯下不由一振,连忙干咳
一声,移开话题,「烈山有消息吗?」
「有!」萧遥逸道:「捧日军不走了。听说刘平在山丘上设了木栅,结营自
守,今晚月黑雾浓,正适合夜战。」
「刘平脑子里面有虫吗?两天时间,爬都爬出烈山了,怎么想起来在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