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儒家诸子对辩,也只有陈仲举、李元礼差可比拟。我精通说辩之术,对他所言之理,竟也无从驳起……”又瞧瞧他的眼睛:“嘿!若是孔老儿当年教训他徒弟宰予时,也碰到这种回答,真不知他这话是该如何接下去?是骂他还是褒他,唉……这孩子真也太出人意料之外了,不过那对眼珠可生得太活了……”
老者正自寻思,小猴儿拱手道:“弟子不才,请问先生刚才的问题,有劳先生再提醒一次,如果答不出来,弟子志愿受杖三十,以正先生管教。”老者正要说话,作弄小猴儿那少年站起身抢白道:“蠢猴儿,是问你义字作何解释?”
小猴儿转头寻声望去,那人正是平素专以欺人为乐的陆平,小猴儿见陆平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便想:“刚才原来是你消遣我来着。”当即说道:“义字我不知,但陆平刚才陷害小猴儿,大概就是不义吧!”堂下小童一听,都笑成了一团。
小猴儿问道:“先生,小猴儿答对了吗?”老者在旁捋须颔首,似笑非笑,口上并不作声。陆平涨红了脸,愠愠不快,想站也不是,想坐也不是。小猴儿拱手续道:“先生,小猴儿日后定当思颜子之行,不让先生失望。”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好孩子,你回座吧!”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老者正继续讲授时。堂下另一小童暴出一声:“先生,我知道了。”
青衫老者见那小童细眉大眼,特别瘦小,知道这堂下说话少童,唤作夏侯兰,资质过人,好像有亲友在朝为官,自己极为嘉许此童言行,也注意他好久了。问道:“且说看看,你知道了什么?”夏侯兰拱手朗声道:“小猴儿今日打盹,确是不乖。但人又不是圣贤,谁能没有过错?小猴儿刚才所说,当思颜子之行便是小猴儿立愿,要学先秦圣人孔子之徒颜回不二过,从此不会再犯同样的过错,白日昼寝 。”夏侯兰少年老成,举手拱礼,应对进退,极是得体,活脱便像是个在庙里,恭敬祷天,跳八佾舞的儒生。
小猴儿对夏侯兰点点头,微笑以对。那意思是既是你说的对,又表示谢谢你代为说情。
老者大喜,心下寻思:“小小孩童便能如此讲义气,真是难得。偏生又如此敦厚,颇有聪慧,我试了这孩子半年,他连过了二关,但论机智反应………”随又看看小猴儿,又想:“却是这孩子高了些……此处真是地灵人杰,连孩子也比其他地方好的多……嗯……不过那也太迟了,还是按照先前决定,试试那姓夏侯的孩子,看他今夜来是不来?”苦恼之事,终于要作最后试探,他委实难以取决,看着夏侯兰,心想:“若是这孩子不懂,悟性不够,没通过我教大试,这半年的时间都白花了……我如何报仇雪恨?”想到内心最畏惧的事,一时难以委决,望望小猴儿,又想:“为了慎重,不如叫这孩子也来,两个人都试,总有一个会过吧?”一瞥眼,看到小猴儿无精打采的模样,戒心又起:“还是算了罢……这孩子刚才双眼有神,怎的这会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若真要有才,早该为我早早注意,那里要等到今天才知?”当下已有了主意。
夏侯兰拱手一揖,恭敬道:“先生……先生,我说对了吗?”青衫老者突然警醒,点点头,对夏侯兰道:“好孩子,让你讲对了。”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他孩童不明白青衫老者说什么。都不解:“先生平常面上少有表情,教学时凶霸霸地。我们别说是言词顶撞,就算是堂上所学,有时稍有不解,也无人敢问。怎的今日小猴儿回嘴,先生并不责怪?夏侯兰寥寥数语,又让先生面上出现笑容?”
众童正疑惑间,老者挥了挥手,唤了夏猴兰,口上道:“罢了!先生今日身体不适,你来扶着先生出去吧!”夏侯兰恭谨走上前去,到了青衫老者的左侧,伸出小手,搀扶着他。
小猴儿眼见那青衫老者一脸病容,以为是自己讲了几句话,让他生气,要早早休课返回。望着那老者一摆一摆的身影,行动甚是不便,心下难过,红了双眼,自责不已:“是我不好,我又乱说话,先生气得要回去了。”抢了上去,拉住他的右手,低声说道:“先生,猴儿不是有意的,你老人家别放在心上。”青衫老转身一望,一见是他,便也由着他扶着自己。
夏侯兰与小猴儿一左一右,二人搀扶青衫老者走出室外,来到竹林前,老者摇手道:“够了够了……到这里就可以了……”伸手摸摸夏侯兰的脑袋,又看看小猴儿,这才发现他红了眼眶。见他低头不语,略思一下,便知其理,他心中大奇,立时改了心意,寻思:“此子心地纯良,既是如此,你也来吧!”一张大手伸了过来,摸了摸小猴儿头顶,用食指在小猴儿脑后弹了三下,说道:“好孩子,再见!再见!”咳了几声,脚步蹒跚,往竹林内走去。
第二章
小猴儿放堂后,返回家中,见了母亲,将今日发生的事,向母亲黄宁禀报。
黄宁怒道:“小猴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娘平常教你的书,都读到那去了?师道伦理,列为纲常,堂上打盹,已是不该,竟敢胡言乱语,忤逆师长,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贫嘴?说话前不能想一想吗?”小猴儿哭丧着一张脸,不敢作声。黄宁道:“娘罚你到祠堂列祖列宗前,罚跪半个时辰。”小猴儿见母亲动怒,不觉自责起来,口上辩道:“可是娘,先生说我是朽木粪土,可不是拐着弯骂到您吗?”黄宁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道:“胡说八道,焉有此理!快去!”
小猴儿见母亲一笑,知无大碍:“只要娘不生气就没事了。”也不多辩,一跳一跳,跑入祠堂,跪了起来。
黄宁望着小猴儿瘦小的背影,心下寻思起来:“唉!也真是为难这孩子了,他爹几年前说是公干远去,自今无任何消息。也不知是生是死?着实另人好生担心,真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早日归来,我三人有团聚之日。”她一时想起了远出未归的丈夫,不禁泪眼迷濛,心神暗伤。
正想得出神时,门外传来一沙哑低沉的男子声:“庄主!我来了!庄主找我什么事?”黄宁拭去眼泪,稍自整理衣裳,将门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眉间一断,左脸面上有条长长的刀疤,约莫四十来岁的汉子,出现在眼前。
黄宁吩咐说:“郭师父,本来想请你把这孩子带去练箭,不过我正罚他跪着,这样吧!半个时辰后,我叫他去后院找你去。”郭师父点头,不发一语,一跛一跛离去。
不半晌,后院人声鼎沸,传来庄人练武呼喝声和射箭霍霍声。她知道那是每日庄里乡勇聚在一起习武。
几年前天下大乱,盗贼群起,攻村掠地,杀人放火,所到之处,往往粮草财产都被抢夺一空。黄宁眼见局势大乱。召集村民共商大议,谋求良策。她的丈夫本来是此庄庄主,夫妇俩平常乐善好施,所以男主虽不在。但她登高一呼,曾受他夫妇恩惠之人都来响应,纷纷以黄宁马首是瞻,共推黄宁为庄主。
黄宁见山贼盗匪横行,如果想要不受侵扰,必须要有自防的力量,郭师父因为能弓马之术,便请他每日午后农闲时,召集庄中壮勇演练,以防盗匪来犯。自始迄今已有三年,期间有几小股马贼来犯,都被击退,于是这个庄子声名日噪,附近郡县居民,有曾受盗匪肆虐的,听到这个消息,纷纷迁移到这定居,以图安定。
小猴儿跪在祠堂前,听着外边射箭声此起彼落,不觉纳闷:“那射箭有什么好玩的,怎么大人有那个耐性,站在那三四个时辰练箭,我可不成,倒不如听娘说些古人之事有趣的多。”正自思恍,黄宁走来,抚摸他的头,问道:“小猴儿,娘处罚你,你可知错?”
小猴儿道:“娘!猴儿知错,猴儿下次不敢了。”黄宁沉着一张脸道:“你知道错就好了,下次绝对不可再犯……你起来吧!”
小猴儿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吟吟笑道:“娘!我想去看……”黄宁知道他心意,摇了摇头,微愠道:“现在是什么节骨眼,时局这么乱,你一天到晚去看书……那可不成,快去跟郭师父练点功夫,将来也好防身之用。”小猴儿一见黄宁怒容,这可是他最不愿的事,从小他只要看到娘生气,就手足无措,什么都听她的,连忙挥动小手,说道:“好……猴儿不看了……猴儿去跟郭师父练箭。”
黄宁道:“娘劝你练武,也是为了你将来好,你将来就知道了……”说到一半,想是小孩听不懂,换了口吻:“小心点儿,可别受伤了。”话才刚说完,已听见小猴儿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娘!孩儿知道的,您放心好了。”
黄宁远远望着小猴儿的身影,频频叹息:“唉!这孩子爱读文章,世道这么差,叫他学点功夫,推三阻四,跟他爹爹一点也不像。他爹爹……他爹爹……唉……”皱起了眉头,哀叹连连。随又转念:“以前他爹在的时后,我和他爹常替他担心,担心这小孩子太爱说话,那知道他爹不在家后,这孩子好像心里有什么委曲,变的老是一个人躲在角落,看起书来;他每天只知看书,那可不成。我得跟郭师父商量商量,看用什么法子让他愿意练练武艺……”望着太阳照在远处一片金黄色的麦田,想起今日这孩子对那先生所言“朽木可以止滑冰;粪土可以施肥,”等云云,仍不禁笑出声来,心中实在惊讶,这孩子看书看的勤,这番话亏他想的出来。自己每夜教他前人嘉言懿行,教了几年,总算是有点成果,但这事可不好跟他说,否则不是鼓励他可以逆忤那教书先生,将来先生怎好面对其他人。
黄宁越想越多,突然想起一事,暗惊:“唉呀,不好!俗说福无双至,这孩子聪明过人,又生的这般可爱,希望不要让鬼神妒嫉才好。老天爷您可得张大眼睛,他赵家三代清白,受任地方亭长,造桥铺路,襄救贫苦,那是没有少过的。他爹更是扶危济困,是天大的好人,老天爷您开开眼,让他爹早早回来,也保佑这孩子平平安安长大,我一天给你多拜几次。”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嘴上念念有辞,眼泪不住簌簌的流了下来。
小猴儿走出祠堂,来到后院。眼前黑压压的一片,约莫百来人,全是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正在射箭,小猴儿拿了自己的弓,走至后方一处,跟着拉起弓来。
才练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便心神恍惚,希望太阳快快下山,见郭师父不在附近,看着其他人的姿势,东张西望,心里暗笑:“隔壁的王大叔拉起弓来姿势可真好笑,流汗跟下雨一样。”掩嘴暗暗好笑:“这些叔叔伯伯,练个箭这么认真,照我说呀,随便划个两下,也就是了,反正郭师父也瞧不着……”
郭师父从远处望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有气:“这孩子自小就是个书虫,偏生书里的好处,他一样也没学起来,个性懒懒散散,做起事来麻麻胡胡。如果不是庄主的孩子,换作是我的徒弟,我早一掌毙了他,省的看到他一副死气活样的样子。”越看越不舒服,把头调去别的地方,再不愿看他。
直至西阳西沉,红云满布,郭师父一声撮哨,众人停止练武,向郭师父拜别,郭师父正眼连看都不看小猴儿一眼,头也不回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