睬他哪怕一丁点儿。他出来时大家说好的,好的,汉斯,我们这就不闹了,可是等到门一关,立刻又喊叫大笑起来。然后汉斯又打开门,裸露的身上只穿着一条白色贴身*,金色长发乱糟糟的,他说聚会结束了,大家该马上各回各的房间。巡夜的站起来说:听着,汉斯,别那么白痴了,别这样。我记得休和史蒂夫大笑,或者笑汉斯脸上的神情,或者笑他的英语句子说得很别扭。汉斯站了片刻,满脸茫然,接着开始咆哮起来:你够放肆啊?说了这句后就向巡夜的冲来。他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完全有条件详细地观察他,一个*巨人以几乎奔跑的速度穿过房间直接向我可怜的朋友冲来。
可是,随后发生的情景谁都没有料到。巡夜人坐在那里动都没有动,当那团肉横过屋子冲撞而来时,他仍然镇定自若,当汉斯距离他仅有几寸之遥时,一把刀出现在他的右手(在他柔软的右手里,那只手跟一个剪葡萄的工人的手完全不同),这把刀举起来放到汉斯的胡须下面,事实上几乎要挨着胡须的外围了,汉斯冷静了下来,他说,这是什么?这是开什么玩笑?他是用德语说的,艾瑞卡尖叫着,莫妮可和小乌多藏身的那扇门打开一道缝,莫妮可的脑袋匆匆一闪,她自己可能也赤身*。这时巡夜人朝前走去,朝汉斯冲过来的方向走去,那把刀,我看得很清楚,因为我就在数尺之远,滑进汉斯的胡须,汉斯开始后退,但在我看来他们好像穿过整个房间朝莫尼可藏身的那扇门退去,其实他们只走了三步,也许两步,然后停下,巡夜人把刀放低了,盯着汉斯的眼睛,转过身背对着他。
休后来说,那一瞬间汉斯应该能扭住他,将他制伏,可事实上他站住没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史蒂夫走到身边给了他一杯葡萄酒,他简直像吞空气般喝了酒。
这时巡夜人转过身开始辱骂他。他管汉斯叫纳粹,说你想对我干吗,纳粹?汉斯盯着巡夜人的嘴里喃喃自语,握起了拳头,我们都以为他会冲向巡夜人,这次没有什么会拦他,可是他忍住了,莫妮可说了句什么,他转过身应答了一声妻子,休走到巡夜人跟前把他拉到一把椅子里,可能又给他灌了很多酒。
我记得接下来所有的人都离开那幢房子到普拉内萨斯街上去赏月。我们仰望着天空:月亮藏在巨大的乌云后面,可是风又向东吹拂着乌云,月亮露了出来(我们都大声尖叫起来),可是又消失了。在某个时刻我觉得我们个个都像鬼魂。我对巡夜人说:我们回家吧,我想睡了,我累了,可是他根本不理我。
他一个劲儿地说着一个失踪了的人,同时还不停地大笑着,开着谁也听不明白的玩笑。当最后几幢房子抛在我们身后时,我想该回去了,如果现在不回去,明天就起不来了,我走到巡夜人跟前吻了他一下。一个道晚安的吻。
我回到住处时所有灯都熄灭了,而且万籁俱寂。我走过去打开一扇窗户。没有一丝声音。我又回到自己房间,脱了衣服上床。
我醒来时发现那个巡夜的睡在我旁边,我说了声再见就去跟别人一起干活去了。他没有反应,躺在那里跟死人似的。一股呕吐的味道弥漫在房间。我们中午回去时他已经走了。我看到床上留了张纸条,对自己昨晚的行为表示道歉,还说我可以随时去巴塞罗那,只要我愿意,他会在那里等候我。
第二部荒野侦探(48)
那天早晨休对我讲了昨晚发生的事,他说,我走了后那个巡夜人简直疯了,他们来到河边,一个劲儿地说有人在呼唤他,那声音就在河的对岸。不管休告诉他多少遍,说那边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水的声音,甚至连水的声音都很轻微,可他坚持说有人在下边,在河的对岸,在等着他。我想他是在开玩笑,休说,可是趁我没留心,他在沥青般的漆黑中沿着下坡跑掉了,朝他想像中的那条河跑去,跌跌撞撞地穿过灌木丛和荆棘。休说,这时只有他和我们邀请参加聚会的那两个西班牙人脱了群,巡夜人沿着下坡路往下奔去时,三个人都在后面追着,但速度慢多了,因为天太黑,坡度太陡,绊一跤没准会把骨头跌折了,所以他很快就在视野中消失了。
休认为他可能想跳进河里去。不过最有可能的是,休说,他一头撞到一块石头上,那儿石头多着呢,或者绊倒在一根掉在地面的树枝上,或者一头栽进荆棘丛里。他们来到尽头时,发现巡夜人正在草地上等着他们。这时最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休说,当我走到他身后时,他来了个急转,刹那间我就摔倒在地,他骑在我身上,双手捏住我的喉咙。休说,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他都没有工夫害怕,事实上巡夜人在往死里掐他,那两个西班牙人不知消失在哪儿了,既看不见他的影子,又听不见他的声音,巡夜人的手勒着他的脖颈(这种双手跟我们当时已经伤痕累累的手是那么不同),休发不出任何声音,更不用说喊救命了,已经被惊傻了。
他可能会要我的命,休说,可是巡夜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然后就放了他,嘴里还说对不起。休看清了他的脸(月亮又出现了),用他的话说,这张脸泪流满面。休的叙述中最匪夷所思的是:当巡夜人放了他还说抱歉时,休也开始哭起来,因为忽然想起离他而去的女朋友,那个苏格兰女孩,他忽然想到没有人(除了父母)在英国等着他,他忽然明白了一直向我解释不清或者只能解释得挺拙劣的那种感觉。
后来那两个西班牙人来了,吸着大麻烟,他们问休和那个巡夜人为什么哭,他们开始笑了,休说,两个体面、正常的西班牙人,什么也不用说就全明白了,把那根大麻烟让大伙传着抽,后来他们四个人一起往回走。
现在感觉怎么样呢?我问休。挺好,他说,准备收完葡萄就回家。你觉得那个巡夜的怎么样?我问。我不知道,那是你的问题,你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干完收葡萄的活儿,也就是一个星期后,我跟休回到英国。我本来打算还去南方旅游,去巴塞罗那,可是收割结束后我实在太累了,太虚弱了,我决定最好还是回到伦敦的父母身边,如果可能的话再看看医生。
我在家里跟父母一起待了两个星期,无所事事的两个星期,没有见任何朋友。医生说我“生机消耗殆尽”,开了些维生素,又让我去眼科大夫那里看看。大夫说我需要配副眼镜。过了没多久,我搬到牛津科利路25号,我给那个巡夜人写了几封信。我告诉了他一切:我如何离开法国,医生怎么说的,我现在戴着眼镜,如何想尽快挣点钱计划去巴塞罗那看他,还说我爱他。我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给他写了大概有六七封信。后来新学期开始了,我又碰到了别人,于是也就不再想他了。
第二部荒野侦探(49)
阿兰?莱伯特,切斯?拉欧尔酒吧,旺德尔港,法国,1978年12月。
那时我好像生活在反抗组织中。我有一间自己的窑洞,常常去拉欧尔酒吧读《解放报》。我并不孤单。还有别人跟我一样,我们从来没有百无聊赖的时候。晚上,我们讨论政治,玩撞球。有时聊聊刚刚结束的旅游旺季。每个人都会聊起别人干过的傻事,以及给自己挖的陷阱,我们在拉欧尔酒吧的露台上聊得大笑不止,看着航船或者星星,这些亮闪闪的星星在宣布严峻的月份,那些需要辛苦工作和寒冷的月份的光临。然后,在酩酊大醉中,我们独自或者成群结伙地离去。我呢,回到城外的窑洞里,离波莱多岩石山不远的一个地方。我不明白这座山为什么会叫那个名字,我从来没有费神打听过。最近,我注意到自己出现了一个让人讨厌的倾向,那就是随遇而安。总之,我说过了,每天晚上我都一个人回到自己的窑洞里,睡思昏沉地步行过去,到那儿后就点亮蜡烛,方便在里头走动。波莱多岩石山有十个窑洞,有一半住着人,可我从未进错过。我会爬进自己的那只加拿大猛人探险者牌睡袋开始思考人生,思考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那些你时而理解时而不理解(大多数时候)的事情,然后浮想联翩,最后在不知不觉中昏然入睡,在梦中飞翔或者爬行,不一而足。
到了早晨,波莱多就像一个通勤者居住的小镇。特别是夏天。每个窑洞里都住着人,有时达四个或者更多,大约十点的时候,每个人都开始外出,说着早上好,朱丽特,早上好,皮埃罗特。如果你待在窑洞里,躲在睡袋里,就会听到有人在谈论着大海以及今天它有多么明媚,接着会听到锅盘撞击的声音,有人用野炊炉煮水的声音,甚至都能听到打火机的咔嚓声,高卢牌香烟从皱巴巴的烟盒里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的声音,你能听到哈哈声、呵呵声,当然总有白痴在谈论着天气。可是,在那里你真正能听到的全部声音还是大海的声音,波浪扑打到波莱多岩石的涛声。接着,夏季结束,窑洞开始空了,只剩下我们五个人,然后四个,最后只剩三个人,皮莱特、马莫德和我。这时皮莱特和我已经在伊索贝尔号上找到了工作,船长告诉我们可以带上装备,搬进船员宿舍。他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但我们不想立刻跟他住在一起,因为我们在窑洞里有隐私,有自己的空间,而船舱里简直就像睡在棺材里一样,皮莱特和我已经习惯了在露天的空气中睡觉的舒服劲儿。
九月中旬,我们开始去狮子湾出海,有时挺顺利的,有时彻底失败,一般是以赚钱多寡来衡量,如果运气不错,赚的钱足以付我们的饭钱,倒霉的日子,拉欧尔酒吧连牙签也要给我们赊账了。这种萧条期会令人焦躁不安,乃至一天晚上在海上时船长说也许皮莱特是个灾星,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走出来这样说,就像人们在谈论下雨了或者饿了一样。接着,另外几个打鱼的说如果真是如此,干吗不把皮莱特就地扔进海里去呢?回港口后就说他喝得醉醺醺的自己跌进海里了。我们聊了会儿这事,半开玩笑半当真。所幸皮莱特喝得太厉害了,搞不清我们别的几个人在说什么。凑巧,那段时间,几个警察杂种到窑洞里来找我。我偷过一家超市的东西要在奥尔比附近的一个小镇受审。这是两年前的事儿了,我只拿了一块面包、一些干酪、一听金枪鱼罐头。可是你仍然逃不掉法律的长臂。每天晚上,我都跟朋友们在拉欧尔酒吧喝得烂醉,诅咒警察(即便我认出邻桌上有警察在喝着茴香酒)、社会以及经常跟你过不去的司法体制,我大声朗读着《艰难时世》杂志里的文章。坐我那一桌的人都是些打鱼的,有职业的也有业余的,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年轻小伙子、城里来的小孩,暑期打工的,来旺德尔港洗盘子,直到被盯上后才不干了。一天晚上,一个叫玛格丽特、我一直想跟她睡觉的女孩,读起罗贝尔?德斯诺的一首诗来。我不知道罗贝尔?德斯诺是他妈的何人,可我那一桌上其他人都知道,那首诗挺精彩,听了很有感触。我们坐在外面一张桌子旁边,镇上人家的窗户里灯光闪耀,可街上连只猫也没有,我们能听到的全部声音就是我们自己的声音,以及在去车站的路上行驶的一辆遥远的小车的声音,只有我们在那里,或者我们自以为如此,但是却没有看见(或者说至少我没有看见)那个坐在最远的桌子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