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房租一定要全部结清,这是利玛斯先生专门交代过的。如果这样的人不是绅士,这世界上还有绅士吗?天知道他哪来的钱付房租,但他在这件事情上做得无可指责。就算他打那个杂货商的事,也是做了一件大家很久以来就想做的事情。那间房间?哦,房子又租出去了,现在住的是名韩国来的先生。利玛斯被带走后两天,新房客就搬了进去。
她现在还去图书馆工作的原因只是在那里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至少那里有他触摸过的梯子、书架、书和书目卡片,也许有一天他还会回到那里。他说过他再也不回来了,可她不相信那是真的。这就像有时候觉得世界末日到了,而事实上并非如此一样。克莱尔小姐认为他会回来,因为发现他还有一些工资没有领走。像他那样的魔鬼,居然少领钱而不计较,这又让克莱尔小姐非常愤怒。利玛斯离开以后,丽兹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要打那个杂货商?她知道他的脾气不好,可也没有到打那种人的地步。那件事应该是他早就计划好,一旦病好了就会去实施。不然的话,打人前的那个晚上他为什么要和她告别呢?那是因为他知道在第二天就要去打人了。她拒绝接受另一种可能的解释:他对她厌倦了,决定离开她。第二天因为分手使他情绪不好,所以才在一怒之下打了那个杂货商。她早就知道,也一直了解的是,他有一项必须要去完成的使命。他甚至亲口说过这个问题。当然那是什么样的使命,丽兹并不了解。
她本来以为他和那个杂货商吵起来后,勾起了他心中压抑多年的仇恨,可能是因为婚姻或家庭问题,造成他心里有阴影,所以才打了人。可是,任何见过那个杂货商的人,都会觉得打他那种人是件很荒唐的事情。那人是个典型的小市民,为人谨慎、守旧而平庸。而且就算阿历克和那个杂货商有仇,他也没有必要在周六商店最忙的时候打人,他难道要让大家都看到他打人吗?
在她参加的党支部会议上,大家也谈论过这件事情。支部管账的乔治·汉比那天正巧路过那家店。因为人多,他没有能看到打人的全过程。但那里有个看到整个过程的人,把情况都告诉了他。汉比对这件事印象很深,还给《工人报》打了电话。后来对利玛斯的审判中,《工人报》派人去了,还在报纸上作了较多的报道。《工人报》上的文章说,这件事是对社会的抗争,是人民意识的觉醒,是对剥削阶级仇恨的体现。把情况告诉汉比的那个人(是个戴眼镜的小男人,算是小白领的那种人)说,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照他的说法是出人意料。总之,这让汉比更加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民的残酷压迫。汉比谈论的时候,丽兹很少说话,当然支部里也没人知道她和利玛斯的关系。她只是觉得非常讨厌乔治·汉比,认为他是个轻浮、下流的小男人,总是色眯眯地看着她,总找机会想摸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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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利玛斯的朋友(2)
后来那两个男人打电话给她。
她觉得那些人如果是警察的话,显得太干练了一些。他们是开着一辆装有天线的黑色小车来的,其中一个人长得矮,且相当胖。那人戴眼镜,身上穿着昂贵而不太合身的衣服,是一个可亲而有些神经质的男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丽兹对那人就有一种信任感。另一个男人长得比较普通,但显得很年轻,丽兹估计他四十岁不到。他们说他们在特种部门工作,出示过塑封并且带照片的工作证。开口说话的基本上都是那个胖男人。
“我相信你和阿历克·利玛斯关系不错。”他这样开头说。她听到这样的话应该会生气的,可对方说得那么真诚,让她有火也发不出。
“是的。”丽兹回答,“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是前段时间碰巧知道的。人进了……监狱以后,必须留一个亲友的姓名地址。利玛斯说他没有亲友。那当然不是真话。监狱的人告诉他,如果他在监狱里出了什么事,监狱方也好通知他的亲友。利玛斯于是就给了你的名字。”
“明白了。”
“还有别人知道你们这种关系吗?”
“没有。”
“开庭的时候你去了吗?”
“没去。”
“有记者、债主之类的人找过你吗?”
“没有,我说过了,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连我父母都不知道。我们在图书馆共过事,就是那家精神病学研究图书馆。那里还有一个叫克莱尔小姐的人,也知道这个情况。不过她不可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她是个很古怪的人。”丽兹简单地把情况讲了。
那个矮个男人很严肃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问:“利玛斯打杂货商那件事,你觉得意外吗?”
“是的,当然。”
“你觉得他打人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是因为那个杂货商不肯赊账给他吧。他就是那样的人吧。”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可她真的想找个人说说这件事。她很孤独,反正说说也没有什么坏处。
“可那天晚上,也就是出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俩在一起。我们一起吃了一顿有些特别意义的晚餐。阿历克的意思我明白,那是我们最后度过的夜晚。他那天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瓶红酒。我不太喜欢喝红酒,大部分都是阿历克喝的。后来我问他:‘这算是告别吗?’——是不是全都结束了的意思。”
“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一定要去做一件事情。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一点都不了解。”
双方沉默了很长时间,矮个男人看上去更加地担心。最后他问她:“你相信他的话吗?”
“我不知道。”她突然非常地为阿历克担心,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又问:
“利玛斯结过婚,还有两个孩子。他告诉过你这个情况吗?”丽兹没有说话。“尽管如此,他在入狱时留的亲友情况还是你的名字。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矮个男人提这个问题时,好像还有点难为情。他问的时候,看着自己握在一起的两只胖手。丽兹的脸红了。
“那时我正爱着他。”她回答说。
“那时候他也爱着你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
“你现在还爱他吗?”
“是的。”
“他有没有说过会回来找你?”年轻一点的男人说。
“没有。”
“可他向你告过别,对吧?”另一个男人马上问道。
“他和你说过再见吗?”矮个男人用平缓、客气的口吻重复问了一遍。“我保证,这些问题不会对他有任何不利,我们是想帮他。如果你知道他打杂货商的缘由,哪怕是他的一些暗示也行,那就请你告诉我们。这都是为了阿历克好。”
丽兹摇了摇头。
“请你们走吧。”她说,“你们不要再问了。请你们现在就走。”
走到门口时,那个年长的男人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轻轻地放在桌上,像是怕发出声响似的。丽兹觉得他是个很害羞的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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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利玛斯的朋友(3)
“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如果有任何利玛斯的消息,或者……就打电话给我。”他说,“你明白了吗?”
“你是什么人?”
“我是阿历克·利玛斯的一个朋友。”他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件事,”他加了一句,“最后一个问题。阿历克知道你是……阿历克知道你党员的身份吗?”
“知道,”她无助地回答,“我告诉过他。”
“党知道你和阿历克的关系吗?”
“我告诉过你,没有别的人知道。”脸色苍白的她突然哭了起来,“他在哪里?告诉我,他现在哪里?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能帮助他,你们不知道吗,我能照顾他……他就算发疯了,我也不在乎,我发誓不会……我给他在的监狱写过信。我知道我不应该写信去的。我就想对他说,我会一直等他回来,我会永远地等下去……”她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房间当中,用手捂着脸不停地抽泣。那个矮个男人在一边看着她。
“他去国外了。”他温柔地说,“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没有发疯,可他不应该告诉你任何情况。真是遗憾。”
年轻点的男人说:“我们会尽力照顾你。在经济上和其他方面都可以。”
“你们是什么人?”丽兹又问道。
“我们是阿历克的朋友。”年轻的男人再次这么说,“好朋友。”
她听到他们悄悄地下楼出了门。她从窗口看到他们乘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车,向公园方向开走了。
她这才想起了那张名片。走到桌边拿起名片看了起来。名片很高级,她觉得不是警察用得起的那种名片。立体印刷的名片上,没有职务,没有警局名称,什么都没有。姓名前的称呼是‘先生’,上面的地址也绝不是警察住得起的地方。名片上印着:乔治·史迈利先生,下面是地址和电话。
真是太奇怪了。
12 东边(1)
利玛斯解开了他的座椅安全带。
据说要死的人会有一种突然的快感,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在圆满的感觉中走向灭亡。利玛斯决定跟对方走以后,一时间就有了类似的欣快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随后又回到恐惧和渴望之中。
他现在应该求稳,头儿对一切的判断是正确的。
去年年初,他对雷迈克的情况有了新认识。那时候卡尔向他传递了一个信息:要送给他一些特别的东西,他很难得地要来西德一趟,要去卡尔斯鲁厄市参加一个法律研讨会。
利玛斯于是想办法飞到了科隆,在机场弄到了一辆车。那时还是清晨,他希望路上车会少一些,可通往卡尔斯鲁厄的高速公路还是有不少重型货车在行驶。他半小时就开了七十公里,在车流间左冲右突,为了赶时间,不惜冒险。前方四十米处,一辆像是菲亚特的小汽车突然向他所在的快车道拐进来。利玛斯紧踩刹车,晃大灯,按喇叭,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让开了那辆车。他超过那辆车时,眼睛余光看到那辆车的后排坐着四个孩子,在笑着挥手。还瞄到开车的父亲那张愚蠢而惊恐的脸。他骂着向前开去。突然间,非常突然之间,他的双手颤抖,满脸通红,心怦怦狂跳。他坚持着把车在路肩上停下,手忙脚乱地下车,站在外面喘粗气,看着路上川留不息的车流发呆。他好像看到他撞上了那辆小车,车全都被撞毁了,疯狂的警笛和闪烁的警灯,孩子们残缺的躯体散落在路上。
后面的路上,他车开得很慢,错过了和卡尔见面的约会。
以后他每次开车都能唤起他内心深处的这个记忆,想起在那辆车后排向他挥手的孩子们,想起那个像农民握犁头一样紧握方向盘的父亲。
按头儿的话来说,这是他心里的阴影。
他沉闷地坐在飞机中部。旁边的座位上是个美国女人,穿着高跟鞋和尼龙外套。他曾想过让那个女人带个信给柏林同事,但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女人也许会认为他是在骚扰她,闹出的动静就会全被彼得斯看到。话说回来,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头儿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切本来就是头儿策划的。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头儿没有谈过这些问题,谈的都是些技术问题。
“不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