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是谁说过,男人专注于他的事业的时候,是最有魅力的时刻,皇上今天似乎有意无意地,展现了他的这一时刻,让我看到了作为一个盛世明君的刚正与果敢。先前对他的敌意竟然渐渐没了,也不再责怪他差强人意的霸道。每个人都有着多面性,也许因为我还不完全了解他,所以,也不能真正地讨厌或者喜欢他。
正胡思乱想着,皇上似乎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先皇在位时,整治贪官的手腕强硬,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大员,到了朕即位,为了巩固政权,放宽了不少先皇的法令条例。仅仅三年,朕的官场就一片贪污受贿之风。即刻开始大力整顿,也难以恢复从前的澄清。唉,朕愧对父皇。”
他说的先皇,应该就是雍正帝。我想起在故宫遇到雍正魂灵的那个晚上,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民间对他的传说很多似乎都是不实的,我渐渐感觉到,这是一个有铁腕而又贤明的君主,也许因此,他才会处处树敌,最终落得那样下场。想起他嘱托我永远陪伴儿皇左右的恳切,心里象长了草般的芜杂。
“你的父皇、雍正皇帝,是个好君主,他……他很关爱你的。”我安慰情绪低落的皇上。
皇上抬起头,眼睛闪亮似乎有火焰烁动:“你怎么知道?哦,当然,哪里有父亲不爱儿子的。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念他,做了皇帝,才理解他的苦心,从记事起,就总看他伏在那里批阅奏折。那时我年纪小,总怨他不陪我玩,记得一年热河秋猎,父皇带我去,我拼命表现,射到第一头麋鹿,你不知他多开心,让军士四处通报。晚上,他还设了酒宴,赐最好的一块鹿肉给我,他说,弘历,你长大了,等你肩膀再硬些,便可以担起江山了……没见父皇那么高兴过,我也开心,但我那时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想着他的江山。在一个孩子眼里,他的父爱似乎给予的太少,而今,我终于明白他了。你明白吗?我做梦都想跟父皇再去热河秋猎,但再也不可能了,我能为他做的,只是守好这大清的江山……”
动情之处,他竟有些哽咽。不知何时,我发现双手已经被他握在掌心。我没有答应他父亲的亡魂的请求,但是,我知道命中注定,或者是我无法拒绝地,永远都会帮助这个男人。在离开皇上的房间之前,我都没有抽出手,就那么一直被他握着,我感受到他来自心底的伤感和脆弱。这是我当时唯一能帮他的。
次日一早,还迷迷糊糊地睡着,就听见刘公公叫门:“夏姑娘,夏姑娘!老爷请你陪他出门了。”待收拾完毕,见过皇上,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扭头就走。
“去哪?”
“别多问,跟着就是。”看他急切的样子,一定是和案子有关。随行的还有大内侍卫庆格尔泰和乌力罕。
果然,钱惟城和吴达善早在知府衙门后门等候,他们与皇上早有默契,省去君臣之礼,俯耳轻语,之后安排我们换上衙役的差服,然后带领一行人来到知府大牢。
有狱卒打着火把在前方领路,通道幽暗曲折,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偷眼看皇上,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击破了众人耳膜,那是一个女人痛苦的声音,从地牢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大牢深处审女尸(84)
听到女人的尖叫,钱惟城和吴达善面色大惊,对皇上说:“像是那沈双云。”两人急急往前赶,几乎小跑起来,众人紧紧跟着。
很快拐到地牢口,人影晃动,两名看守的狱卒慌里慌张地禀告:“大人,那女犯,她……她自尽了。”
“什么?!你!你们怎么看管的!”钱惟城懊恼地跺跺脚,推开狱卒,径直往里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囚室。
借着火光,我们看到墙角蜷缩着一个绿衣女子,双手拿着一根比拇指还粗的铁杵、深深地扎进了腹部。血浸透了身下铺着的茅草。她面上已无血色,双目微睁,表情痛苦,看来已经死亡。庆格尔泰和乌力罕又进去大牢里验证,两人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来人,把看守押起来!”钱惟城怒不可遏。
两名看守早已跪在一旁:“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才半柱香的时间没有进来,她就……”
“这杀人凶器哪里来!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吴达善诘问。
“回大人话,小的真的不知!”两名看守伏地磕头。
“为什么偏偏是此时自尽?钱大人,今儿私审沈双云,还有谁知道?”刘公公试探地问,皇上则思而不语。
“除了在场的人,没有人知道了。”
皇上突然问看守:“除了我们,今儿还有谁来过囚室?”
看守费力地想了想:“回大人,昨儿夜审,女犯昏死过去,狱医嘱咐早上送点汤水给她,否则她的身体怕再吃不消用刑。所以召了那松鹤楼的伙计送饭,再没有旁人进去过。可是,那食盒我们兄弟都查过……”
钱惟城推断:“皇……黄大人,这铁杵不好挟带,如果是那伙计,下毒岂不是更省事些。沈双云已经收监2日,有人想杀人灭口,凶器未必才送进来,可能只是凑巧,沈双云今儿动手了断性命。”
皇上点点头:“说的有理。那么两位大人,现在人已经死了,线索是否断了?”
钱惟城和吴达善对视一眼,神色沮丧:“不知道大学士富察善有没有进展,他正在平越县勘察……”
在众人交谈的时候,我已经寻到这个女子刚刚出窍的魂魄,就悬在尸身上方的横梁上。这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一对含嗔带怨的柳叶眉,目光流离,嘴角含着莫大的委屈。如果不是衣裙上大片的血迹和毫无生气的脸色,她看上去就象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女鬼。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也怔怔地地看着我,似乎对我能看见她感到惊奇。
“几位大人,能否告诉我这个女犯的来历?”我转过头询问钦差大臣。
吴达善叹口气说:“姑娘可记得前日提到的前任巡抚方世俊?将其革职拿办后,刘标供出方世俊与其侄孙方四一起向其勒要一千五百两银,而三方对质,方世俊推说不知情,方四更是死不认账。这沈双云本是按察使高积府上一名扬州使女,因颇有姿色,被方四看中,要了做妾。案发后,有知情人报,此女辗转于各案犯府第之间,详知内情。但几次提审,此女却紧闭牙关,一字不招。
老臣洞悉此女出身卑微,本非方四之流的帮衬,是迫不得已周转其中,不开口似有难言之隐,应依情依理使其开口,而地方官惯例的大堂刑讯并不奏效,所以我们商量今早来大牢秘密私审,一定会有所突破,可谁承想……”
吴大人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那女鬼,她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似乎听的很入神。
“几位大人请入座,既然已经来了,不妨依照原计划,提审沈双云吧。”我率先坐在牢门口临时安放的案几前,看得出是为这次提审准备的。
除了皇上,所有的人都呆立在那里。
“姑娘你说什么胡话?让我们提审……一具尸首?”钱大人瞪大了眼睛。
“那有什么奇怪,如果几位大人审的合情合理,尸首开口招供也说不定呢。”我把弄着惊堂木,冲着那女鬼眨了眨眼睛。
此时皇上咳了一声嗓子,跟着坐在我身边,并招呼其他人:“还站着干什么?都坐下都坐下。”然后他转向我,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和期待:“夏卜官,这次你做主审。”
我点点头,啪地拍响那惊堂木,目光直射房梁上的女鬼:
“沈双云听审!现在提审你的,都是钦差大臣,你务必从实招来……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我调用了一句“现代语言”。
沈双云听罢,竟飘飘地落下,跪在她尸体旁边的位置。我想了想,没有让她现形。
“为什么死?有人逼你,还是你畏罪自尽?”我抛过去第一个问题。
那女鬼抬起脸,眉毛蹙得更紧了。
“这位大人,双云一个弱女子,没有做过对不起爹娘的事情,有什么罪可畏呢?”
“那是谁逼你死?”我紧接着问。
她顿了一顿:“当然是,怕我开口的人。”
我转头问几位钦差大人:“她是被逼的,这与大人们要查的方世俊脱不了干系。”
正发呆的吴大人回过神来,砸吧一下嘴:“可是,之前她为什么不供?为什么一直庇护害她的人?她不知道方家被查抄了吗?这棵大树已经靠不住了!”
我看着沈双云,等待她回答。
她的眉毛舒展了一下,竟碰掉了豆大的泪珠。
“双云15岁被高大人买进府后,先是被送给他的幕僚陈俊三做妾,一年后,为了与方四‘修好’,又被陈俊三送给方四……我本是被官少欺压玩弄的弱女子,苟且偷生,并无攀附之心。况且,双云这几年亲眼见到官官相护,里外勾结,就像一张网,想弄掉一处,却牵连处处。良卿良大人,本来就是高家的座上宾,案发后他还差人来报过信。我不相信这里能惩治干净,你们不能永远留在贵州,等你们走了,贪官还是到处都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没有人真正为百姓撑腰。”
如果不是亲耳所听,很难相信如此沉痛的感悟来自一个17、8岁的女子,我低声地复述,尽管审官们对“尸首”说话将信将疑,但我能看到这些话在他们心里引起的触动。特别是皇上,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大胆民女,竟敢攻击我大清吏治!当今皇上法纪严明有口皆碑,岂容你信口雌黄!”钱大人站起来呵斥,但皇上却摆摆手让他坐下,然后对那女尸说:
“沈姑娘,现在坐在你面前的,都是大清的清官,都会为百姓撑腰,一心还贵州百姓一片青天。我们何尝不知治吏难,可是为了天下百姓,再难我们也会追查到底。你也知道官官相护,却又知情不报,岂不是纵容这些贪官为非作歹?”
皇上一番话,可谓胸怀坦荡,沈双云的怨气退了大半,若有所动,向皇上投去赞许的目光。
我趁机道:“沈双云,你熟知几个主要案犯的日常所为,那么你知道方世俊方四有没有向刘标勒要银两?”
一问到重要问题,那女子竟又低下头不吭气了。
空气凝结了一般,大家看看沈双云的尸身,又看看我,此时期待已经胜过了怀疑。对沈双云的沉默我一时也无计可施。
这时钱大人的亲信进来,和钱大人小声耳语了几句,钱大人立刻对我说:
“请夏大人告诉那女尸,我们查到她的胞弟沈阿男,上月已经死在运铅途中。贪官苛扣运铅官银,导致脚夫过度劳累……”
钱大人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了那女鬼的哀号。
“不,不可能,阿男不会死,不会的!”她伏地恸哭,整个身体如同风中颤抖的树叶。
突然,她抬起头,那张原本秀美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了:“他们答应我,不让阿男去做脚夫,他们答应过我的!”
这时我分明感觉到这个亡魂的怨气重重地弥漫在这间斗室中,火把“呼”地熄灭了,囚室里一片漆黑…… 。 想看书来
来自冥界的证词(85)
“怎么回事?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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