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山多,到处可见郁郁葱葱的大山,山巅浓雾弥漫,深不可测,山脚是大片金黄的油菜花,裸露的土地,居然是赤红色。若在北方,此时只可见星点的迎春,柳枝顶多刚刚冒芽,而黔东南竟是这般色彩斑斓。我们所经过的寨子,聚集着侗族、布依族、苗族的百姓,年轻人穿着色彩艳丽的民族服装,背着背篓,脸上是生动的表情,不时传来奇特动听的歌声。时常有人驻足观看我们这一群“汉人”,但南疆闭塞民风拙朴,很少有人会主动搭讪。此时也正是农忙的时候,水稻田里,挽着裤腿的男女老少都忙着农活,不时传来欢笑声。
尽管来时曾经穿过一座大山,但这些日子始终都在客栈和官衙间穿梭,并没有真正领略到黔地风貌。现在案子有了眉目,皇上心里也豁然了,特别是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他更是心情极好,一会告诉我:贵州是明成祖时候建立的第十三个行省,建省之后,贵州就被纳入中央政府的直接管理范畴中。一会又让六子当翻译问当地人,官税高不高,收成好不好,粮食够不够吃。还不时赞叹一路美景,发发感慨,什么“彩幡迎楚雁,铜鼓赛苗神。瘴疠崎岖地,艰危老大身。”念念叨叨,好不忙乎。
天色渐晚的时候,我们走到一个叫龙里的苗寨。
龙里地处两座大山的夹缝,寨子如同一把利刃般直插入山。山间的开阔处,村寨里的人开辟了田地,齐齐地长着小小的秧苗。但看那光景,估计靠种田是吃不饱的,大山里想必有其他营生。可以看到弯弯曲曲的古栈道上,有背着背篓的苗人在缓慢地移动。
一到龙里,我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从风水上看,龙里被两山挤压为凹,左龙右虎,是一个明显的凶煞。六子挠着头迷惑地说:“奇怪,这条路我走过两回子,咋没见过这寨子?”
“六子,到荔波还有多远的路?”我问。
“回姑娘话,已经走了一半子多,无论如何,今儿也得住一晚了。”
我交代刘公公他们,这里情况复杂,千万小心!可是此时包括皇上在内,都没有在意我的提醒,他们被一副热闹景象吸引了。
村头,收工的村民们正围着一个老人,不时发出欢呼。这位老人六七十岁上下,穿着青色对襟土布衣服,头缠大如斗笠的蓝色布帕,典型的苗人打扮。在他面前,有一个木头椅子,椅子四只脚下垫着丧事中常用的“钱纸”,有村民坐在椅子上,那老人嘴里咕噜着念了什么,似乎在作法,那村民闭着眼睛,嘴巴微张,脸上一副新奇快乐的表情,旁边的村民不住地用苗语问他话,他一回答,众人便欢呼。
六子粗通苗语,经他翻译,我们知道,原来这位老人是村里的端公(巫师),也是祭司,他正用法术使得椅子上的人灵魂出窍,飞到天上,看看自己是什么花——那人正说看到自己是苦菜花。
“荧儿,你能不能做这个法啊?看看爷儿是什么花?”皇上饶有兴趣地掀开轿帘看,一边和我调侃。
我瞥了他一眼:“您肯定是朵大萝卜花!”——巴智宜扑哧笑出声,别人也都忍着乐。皇上面上微红,正要发火,又听到另一个村民说了句什么。他忙去问六子 :“什么花?”
六子回答:“这个是柚子花。”
皇上乐了,连声叫好,又来催我:“小巫女,快去跟人家学学,也给爷儿看看。”
说话间,已经有村民注意到我们这一行人马,忙上去指给那老人看。
那老人停了作法,朝我们走过来。
“几位客官是路过本地?”原来他会说汉话。
六子上前答话:“阿内能果(苗语老人家),我们要去荔波,天晚了,想在寨子里借宿一晚。”说着他施了一礼,恭敬有加。刘公公则拿出一大锭银子,陪着笑脸奉上。
老人摆了摆手,没有接那银子。他转过身,用苗语对围观的村民说了几句,尽管意犹未尽,村民们也只得散了,看得出,老人在村里的地位是很尊贵的。
转过身,他才对我们说:“我们寨子许久没有生人来了,几位既然已经到了苗家,岂能拒之门外?村子里的人都叫我‘龙得讷’,银子就免了,跟我来吧。”
老人的声音不高,但铿锵有力,言语中自有一种威严,我心里暗想,这绝不是一个寻常的苗族老人。谢过之后,我们在老端公的引领下进入寨子。
村子傍山而建,路不是很好走,经过了一座石桥,古老的祀庙,端公的家就在不远处。
我的心越发沉了。
“寺前庙后,伤人绝后。”聚集了两山煞气的寨子,又把房子建在祀庙周围,犯的正是阴气煞,既然是端公,怎么会不知道?
更令我吃惊的是,一走进他家院门,便迎出了一个年轻的苗族女子。这女子面如满月,鼻梁高挺,尽管是单眼皮,却异常的秀美灵动,微微一笑,唇红齿白。乌黑的长发高高束在头顶,发髻上插着一排长长的银饰,耀眼而又高贵;穿一件满襟布衣,开岔和放摆前后两面的边缘绣满挖云钩,一尺多宽的大袖口,生生露着一段如雪似玉的手臂。我们都*了。
“秋依,我的老婆。”——“龙得讷”说。
鬼道上一番较量(87)
听到龙得讷轻描淡写的语气,我们赶忙收起惊诧的神情。那名叫秋依的苗女倒也不觉得尴尬,与龙得讷说了几句什么,就大大方方地用汉语向我们问好,虽然有点口音,但也能听得懂。
外面巴智宜和段燕北在饮马,刘公公和六子则由秋依领着,去客房拾掇。堂屋里,就剩下我和皇上、龙得讷。龙得讷寡言少语,蹲在一边抽水烟,屋子里只有“咕嘟咕嘟”的声音。我和皇上对视一眼,我希望他能看得懂我眼里的担忧。
我打量着屋子里古怪的陈设,看到有七把木剑和木匕首捆在一起,上面有很多木炭涂抹的符号:“龙得讷”,我装作随意地问:“是不是苗家的大门都喜欢朝西南方向开?”
龙得讷愣了一下,咕嘟声停了:“开门没得讲究,只要不招惹鬼神就好。”
“听说苗人喜欢下蛊,还以为喜欢招惹鬼神呢。”没想到皇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虽然是句玩笑,却正中我的心思,因为这家门开西南,正合鬼道,岂不是有意招惹鬼怪吗?
果然,龙得讷听罢沉不住气了。他站起来,背着手去院子里抽烟了。
皇上也觉得有点言过,在大清律例中,下蛊为重罪,而且苗人自己也是歧视有蛊害的人家的。他讪讪地冲我一乐,一边追出去,一边讨好地嚷嚷:“别走啊龙得讷,还想请你看看我是什么花呢……”
“阿娅(大姐)”,随着一阵银饰碰撞的叮咚作响,秋依回到了堂屋,她用苗语招呼我,一点都不生疏:“赶路累了么?一哈哈烧一点泉水给你们泡脚勒。”
我谢过她,偷眼打量这个美得炫目的女人,她正往木盆里舀水,露出雪白的脖颈,举手投足都十分迷人,我对她与老端公的结合越发感到不可思议。
发觉我在看她,苗女笑着瞥过来一眼:“京城过来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哈,个个都有礼,脸上也干净勒。”说着,她迅速地扫了一眼门外正和老端公套词的皇上。
尽管她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这个女子却显然成熟许多,她不仅仅是顾盼生辉,那娇美的神态,异常妩媚。突然想起弥贵人,同是*人儿,但宫里的妃子哪里有苗女独特大方。
“荔波的路可熟悉哈?没得人带,就莫要做憨事。”苗女继续攀谈,似乎对我们的情况已经知道不少。
“荧儿,荧儿!”皇上兴冲冲地进来了:“龙得讷说,我是牡丹花。哈哈!”这时苗女起身,端着木盆从我们面前经过,那袅袅婷婷的身段吸引着皇上的视线。
“再等一小哈哈。”她轻轻对我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皇上。
“老爷,房子拾掇好了,我服侍您早点歇息吧?”刘公公和六子从偏房出来,段燕北和巴智宜也忙完活进屋,秋依见状去伙房烧水。我注意到屋角的烛火突然亮了许多。
“偏房里面还有一个小间,姑娘住吧,段大侠他们两只得委屈一下,住在堂屋了。”刘公公分派着。
“不,我住堂屋,段大侠和巴智宜住里间。”,我看到正房门梁上,悬着的一把打磨过的石斧。这房子处处暗藏玄机,如果我没有算错,房子正位于这个村子的鬼道上,实在不该住进来,但后悔也晚了,确实没有地方可去。
我把玉莲花摘下来,叫皇上戴好。他看我神色严峻,没有和我争,一切听我安排。秋依把水烧好了,大家洗漱安歇,不再赘述。
屋里一片漆黑。从狭窄的木窗格里可以看到惨淡的月亮,投在墙上一小片白月光。不知谁的鼾声忽高忽低,我却无法安睡。
瞪着眼守到半夜,并无异样,仔细聆听老端公夫妇住的正间,也没有什么动静,实在困得挨不住了,我的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地,走到群山中一条清亮的小溪边,水边有一个武士昏迷不醒,他的战马不停地舔着他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溪水。我忐忑不安地走过去,翻过他的身子,竟然是师兄!我惊出一身冷汗,突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在我正前方,有两个白影,象是两团可变换各种形状的烟雾,忽而是一条鱼形,扭动着身子,忽而又变成人脸,一张嘴似乎是饥饿的黑洞。我乎地坐起来,发现屋梁上,来回飘着一块白布,一个婴儿在一个角落爬着,一个女人正拿着镜子梳头……我心里暗暗叫苦,真是住进鬼窝了。没有迟疑,先朝离我最近的白影打过去一道符:“出去!”,那白影“嗷”地叫了一声,刺溜跑了。可是还没等我瞄准下一个目标,两个白影竟然挽在一起,变成一把双刃剑,朝我刺过来。
搞不清这是鬼还是怪,慌乱中用断涤手诀去挡。
“剑”中了招,退向一边,可立刻又变成一个大口袋一样的东西朝我反扑。我傻眼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像是进了它的阵。那个婴儿此时咯咯地笑起来,声音糝得我一哆嗦;白布打着呼哨,似乎也在伺机进攻,女人则把脸转过来,惨白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只得硬了头皮继续和白影斗,怎么破它的烟阵?烟怕什么?水。可是哪里有水?突然想起秋依舀水的水缸。眼看那大白口袋就要罩下来了,我集中意念,打出一道咒符,并用正阳术把阳火换做真水。
白影的气焰立刻就熄灭了。它们落汤鸡般萎缩在墙角,抱做一团。可是我无法放松,因为我感觉到煞气越来越重,还有更多鬼煞在靠近这幢房子。我心里焦急万分,还不知皇上他们怎样,幸好把玉莲花给了他。
就在我做好准备背水一战的时候,突然看到墙壁上出现了一双手的影子。
那一片月光就象一块幕布,将手影放大了许多。从枯萎的十指上可以看出那是一双老人的手,但令人惊奇的是,它正在灵巧娴熟地做出各种手势组合。我呆呆地看着,突然明白这不是哄孩子的把戏,而是一套高深的巫术手语。果然,象是接到某种号令,所有的鬼怪,几乎是同时退出了房子。
我从发呆中惊醒,立刻冲进偏房去看皇上。还好,几个人都睡得很沉,特别是皇上,领口微微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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