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刚才轿子里,险些被他轻薄,我心里又羞又恼,没有理他,换了一个位置坐着。可是他又跟了过来,索性也坐在旁边。
“老爷,那边草多,当心有蛇啊!”刘公公小心地提醒。
“不碍事大管家,被蛇咬了,还有人救有人管,好事好事。”他嬉皮笑脸地说。
我低下头,并不看他,虽然我知道他的眼睛没有一刻不停留在我脸上。
“荧儿,真的生气了?”
还是不说话。
“唉”,他叹了一口气,故意说:“毒蛇跑了,会不会再来一只大老虎啊。”
刘公公不知道皇上是在引我说话,赶忙接茬:“不会的,有老虎也在林子里头,我们沿着林子边上走,不会遇到的。”
“是勒,那个虎威厉害得很,如果阿儿有虎,所有的动物都跑掉勒,见不到勒。刚才还看见一只麋鹿跑过去勒。”轿夫插话。
段燕北也站起来四处观望:“老爷放心,就是有虎,我段某手里的剑可是吃素的?”
皇上哈哈一笑,收起扇子,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对大家说:“传说我朝开国国主努尔哈赤少年时候,曾经和七人结成挖人参的弟兄,这八兄弟不辞劳苦,每日奔忙,却是一支参都没挖到。话说这天晚上,八个人正坐在窝棚里的发愁,突然,外面刮起一阵狂风,接着又是一声震天狂吼,出去一看,竟然是一只花斑大虎蹲在那里。
按照山里人的规矩,挖参人遇到老虎,就轮流向老虎投掷帽子,谁的帽子被老虎叼走,谁就去作老虎的点心。于是,八兄弟一个接着一个把帽子投向老虎。太祖努尔哈赤眼看着轮到了自己,心里忐忑,果然,老虎叼了他的帽子,慢慢地走在前边等他。
太祖告别了众位弟兄,心想命该如此,也奈何不得。于是跟着老虎,爬了一座山,又一座山。最后,被老虎带到一座悬崖的平台上……”
说道这里,皇上突然闭上了嘴,打开扇子晃了起来。
“后来呢?”我脱口而出。
皇上嘿嘿一笑,头歪向一边,小声对我说:你也想知道啊?我知道他又是故意,气恼地瞪他。他并不在乎,继续讲:“这时,只见平台上长着一片绿茸茸的草,每棵草上都顶着一团红红的花。再寻那老虎,已经不见了。第二天,太祖领着七兄弟在那里一共挖出了64颗大人参!”
几个人都啧啧赞叹。
我喃喃地说:“可见,努尔哈赤不是凡人,自有神灵庇佑,运气也总是等着他。”
皇上听了,突然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错了,太祖戎马一生,13副遗甲打天下,吃尽苦中之苦,为大清打下了一片基业。可惜,太祖没有看到大清统一,抱恨而终。八旗兵骁勇善战,可是几十年征战,何尝不是血流成河。其中艰苦岂可言尽。”
稍一沉吟,他背过身,避开他人对我说:“你不要以为这次出行只是游山玩水,苗疆地处偏远,异族盘踞,雍正十三年的苗人暴动,声势浩大,连绵不绝——到朕即位才彻底*。现今朕的封疆大臣出了差池,非同小可,朕不是为了判两个贪官才来的。这边刚安生几年,若过于苛政,或疏于治理,其心必异。”
明白了,还是牵挂他的政权。如果知道后来的若干年里,黔、湘地区的苗人为反抗满清统治而发动了三次大起义,二三十次小暴动,不知道他会怎么想。突然有些为他悲哀,他的努力,是不能扭转历史的。做一个皇上,有时真是既孤独又无助。
轿夫的呻吟打破了山区的宁静,似乎势头不好。
寻草药的那几个人还不见踪影。
我拿出“长命草”,迟疑地望着皇上。师父是为谁准备的这株神草呢?
“姑娘救我——”那轿夫看来是熬不过去了,伸着胳膊叫。
皇上鄙夷地看他一眼,那眼神的冷漠让我打了一个寒战,他是不屑于轿夫的怕死,还是觉得他命如蝼蚁呢?
这时段燕北拿出一个翠绿的口笛吹了起来,清脆的声音传得很远。
“荧儿,再等等罢,段燕北已经唤他们了。”皇上阻止欲要救人的我。
我不言语,又给那轿夫加服一粒灵麝散毒丸。他的脸色已经发青,说明毒入五脏,随之循环会更快,即使有灵麝散毒丸,也只是一刻的延缓。
突然,刘公公兴奋地叫:来了来了!果然,远远地看见几个人影在移动。
我心下大慰,看他们走的慢,想必是已经非常劳累,于是朝着那方向去迎他们。
见到秋依,只见她两鬓香汗淋淋,但眼神明亮,冲我莞尔一笑,得意地亮了亮手中一把碧绿的草药。正要夸赞他们,突然,一声低沉的惨叫击破了我们的耳膜。
等一行人飞奔回来,看到的,是那轿夫瞪着双眼,*而亡的惨状。
我惊呆了。不可能啊。灵麝散毒丸至少可延续他一刻光景,怎么会突然毒发?旁边的轿夫正嚎啕大哭,一边念叨:“好歹让你喝了一口酒,去了那边莫再馋酒勒。”
原来如此。我颓然地坐倒在一边的青石上。看到那轿夫的亡魂就蹲在我们不远处。
我看着那恍恍惚惚的人影,眼泪流了下来:“大哥,谁叫你喝酒的,本来你不该死。”
那轿夫晃了晃,脸色沉郁:“我一条烂命,霉石烂坎的,晓得你们救不了我,命都归一勒,不喝一口太亏欠自个勒。”
我哭得更厉害了,后悔不该犹豫,错失良机。那一刻,我明白不管是轿夫还是皇上,生命都是同样的珍贵,我为我没能尽力救他而深深懊悔。
这时皇上走到我身边,轻轻扶了扶我的肩头。我没有理他。他会有一丝欠疚吗?。 最好的txt下载网
黑暗中危机四伏(90)
埋葬了轿夫,重新上路,不得不由巴智宜来顶替轿夫的位置。山路越来越陡峭,为了减轻轿辇的重量,我与秋依同骑一马,尽管巴智宜也是行武出身,毕竟没有做过苦力,深一脚浅一脚,汗流浃背,走得异常艰难。这时六子和秋依在方向上出现了分歧:六子想顺着翠谷山往东北方向走到“仙人桥”,再抵达荔波县城。秋依却认为我们是在正东,已经偏离了仙人桥的方向。尽管一路风景如画,但无暇欣赏,眼看天就快黑了,也没有走到目的地,更没有发现任何村镇。
“老爷,离仙人桥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六子视察了好久回来禀告。
秋依冷笑一声,眉毛微挑:“六爷,你果真晓得荔波的路哈?那仙人桥是方村河上直跨两岸的巨石,现在我们哪里看得到水流?这峡谷都走了半日了。怕是往恐怖峡去勒。”
确实如秋依所说,我们一直在一个陡峭的峡谷中穿行,两岸都是高不可测的峭崖,直冲云宵,堆堆钟乳奇异,丛丛翠林如墨,还能看到峡谷中有众多深邃黝黑的洞穴,或高低错落,或排成一字,真是鬼斧神工。这里危岸层叠,峭壁矗立,仰望天空只见一线。如大声说话,两岸绝壁上就有沙石乒乓落下。
已经打了一路,六子怎肯服她:“妇道人家,懂哈子,你莫不是聋了,听不到一路水声?方村河必在附近。”
“鬼扯,枉你也是贵州土人,这峡谷中到处都是钟乳洞,洞里水多的很,可与那地上河的声音差得远咯!明明迷路哈,还药(骗)人逞强哩。”
六子被驳得面红耳赤,怒气却发不出来。这时皇上发话了:“大嫂,照你看,我们怎么走才到得了县城?”
秋依抬起玉臂,轻轻拢拢散乱的发梢,眼神立即变得温柔了:“官爷,前半日还记得些路,这会子已经走得迷咯,只晓得这不是往仙人桥去勒,似是恐怖峡一带。若是这样,县城是如何也赶不到哦,今晚怕是要在山里露宿勒。”
皇上叹口气,问六子:“在山里如何住?可是去住那些山洞?”
还没等六子回答,秋依忙抢过话头:“是勒是勒,这个我最晓得,哪个山洞住得,哪个山洞住不得,我都晓得咯。”
六子瞪了秋依一眼,瓮声瓮气地说:“回老爷,只能住山洞了。”他低下头,不敢看皇上的冷脸:“小人无能,有负刘大人嘱托,让您老受苦了,回去请老爷治小人的罪。”
话说着,天已经黑下来,听得两侧崖壁传来猿啼,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叫声,在夜幕中令人感到阵阵不安。我们在秋依的引导下,寻了一处相对干燥的洞穴,洞中钟乳倒挂,奇石林立,是典型的喀斯特溶洞地貌,美景宛若仙宫。但皇上也只是巡视一番,脸上再无先前的神灵活现,轿夫的死给大家的心理所笼罩的阴影一时无法消除。
“小巫女,过来,你睡这里。”皇上指指身边的位置。刘公公已经用干草为皇上铺了一大片松软的睡铺。发觉秋依的目光幽幽地盯着我,我脸红了。
“这荒郊野外,必定鬼怪横行,你要在一边保护老爷啊。”皇上拉了拉我的胳膊。我迟疑着,想想大家都睡在同一块空地上,倒也不打紧。但对他的气还没消,我不想说话。用掉了2个火烛才安置好,一路劳顿,大家都早早躺下。
我暗地里寻到一处月光。就在与另一个洞室相连之处,岩石有一条天然缝隙,月光轻轻柔柔洒落下来,投影在岩壁上。我盘算着如果来了什么妖邪,龙得讷教的法术还可以抵挡。正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复习老端公的手语,突然手被人握住了。
我惊得差点叫出声来,一下又挣脱不了,只好由他紧紧握着,恨恨地喘气也粗了许多。皇上小声调笑:“小巫女,你是不是睡觉打呼噜啊?”懒得理他,我把头别过一边。
不远处,听到秋依也小声和六子聊着:“六爷,你莫觉得我和你过不去,你老早路就走偏了勒……”
迷迷糊糊不敢睡着,听到山风逐渐密集起来,四周阴气渐重,胸口的玉莲花也开始变色。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恍惚间,看到一个黑影闪过去了。
身边一片鼾声,看皇上睡得沉了,我轻轻抽出手,来到了岩壁前。这深山人迹罕至,游魂野鬼甚多,倒可以用用龙得讷教的手语。趁着月光明亮,我聚精会神地施法。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佝偻的老猴子般的东西,朝岩洞深处奔去。这东西带着一股腥风邪气,似怪似鬼。
一转头,又闪出一个黑影,竟是秋依。她忽闪着大眼睛:
“阿娅,那个叫‘干尸果’,吸人血哩。被吸上就没得命勒。”
“那你们苗人咋对付?”我问。
秋依撇撇嘴:“没得好法。除非……除非打到它脸,说你个馋厮儿,不要脸勒。‘干尸果’怕羞,听这个就跑勒。”
我看着幽黑的岩洞,不知道它会不会再回来,我该不该去追。
这时秋依伸出一双粉白的手臂,做了一个手法,有点害羞地说:“这里你放心,我是龙得讷的婆娘,也会那些勒。你去治那‘干尸果’莫要它回来害人。”
当我追到岩洞深处,眼睛因为适应了黑暗,依稀能分辨出周遭的情况:奇形怪状的白色钟乳石此时全无美感,而是营造了一种诡异的气氛;我的步伐惊飞了洞中的蝙蝠,它们的羽翼擦着我的头发,相貌凶恶,转眼四散。我孤零零地站在这个四面向壁的岩洞里,‘干尸果’早已不知去向。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冷汗爬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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