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从背后推着我走。
「不舒服吗?」她附在我耳边小声问道。
「嗯,有一点。」我老实回答。
「为什么?」像是很好笑似的,甲斐噗哧一笑,小声问道。
「我想等一下应该就会好了。」我抬起视线看着她。
又是闪光灯。
这时候我真想戴上护目镜。对别人的视力漠不关心的其中一种人,就是所谓的摄影师。
走近帐棚时,手持麦克风的人群早巳等在那边,一窝蜂拥到我们面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制止人群,像铲雪车一样地左右分开他们。我跟甲斐不知何时被六个男人围着前进,每一个都是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原来如此,我们有保镖保护着。我觉得自己变成了轰炸机,或许有可能被袭击吧。我抬头环视周围,附近没有较高的建筑物,不必担心被人从上方袭击。不过,如果照相机的闪光灯上装有手枪,此刻我们已经全部被歼灭了吧。
我们走进帐棚,虽是临时设置的,却是一个设有门的大型建筑物,看起来他们也打算把飞机移进这里。这个空间里有更小的方形建筑物,甲斐走了进去。由于入口很高,所以正前方还做了一个踏板。
这是一个像事务所的地方,没有半个人在。里面放着办公桌,眼前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两侧摆着沙发。她在其中一张沙发坐下来,然后用手指着另一张沙发,示意我坐下。
「有没有吓一跳?」甲斐露出微笑看着我。
「没有。」我摇摇头。
「我们在这里休息五个钟头左右。要喝……咖啡?」
「嗯。」
甲斐看向门边。我回头一看,一个守卫站在那里,点头之后离开。如果那个男人是去泡咖啡的话,还挺令人愉快的。
「再来呢?」我问道。
「去总公司。」
「总公司?」
「没错。」
老实说,这下子我真的吃了一惊。我不知道总公司就在这条街上。不过,那好像是不公开的。听说除了部分相关人士之外,没有人知道总公司到底在哪里。
可是,去总公司做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铁卷门打开,工作人员开始把泉流和散香移进帐棚里。外面的记者还剩一半左右,正在拍摄飞机。我从百叶窗的缝隙窥探他们的动静。
移好飞机之后,铁卷门再度拉下,帐棚里的灯光亮起。那时,甲斐在办公桌那边打电话,我则喝着咖啡。
我单手拿着杯子,离开事务室,走到飞机旁边。那里有几个维修工。我找到像是领班的人,告诉他一些注意事项。
「请您放心,我们会细心地检查维护。」男人说道。
我想,在都市里果然就是不一样,连维修工都会用这么客气的语调说话。不过我就是无法静下心来,交给他们真的没关系吗?要是笹仓在的话就好了,我在心里想着。
甲斐在中途离开了帐棚,我独自留在事务室里。里面有杂志跟报纸,所以我拿起来看。人们究竟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工作呢?我仅略知二一。不过,我对此不是那么有兴趣。杂志里的特集刊登了世界各地的名胜,有数不清的照片。我虽然想去,不过就算去了,那里一定也没什么吧。照片里拍的东西在那个地方,就只是这样而已。
3
甲斐回来之后,我们在帐棚前坐上车。外面已经没有记者,是傍晚时分。
车子在机场里开了好一会儿,在铁栅栏大门门口办了手续以后,驶到外面。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和其它为数众多的车子一起缓慢行进。每一辆车的引擎都像是在冒烟。旁边有车子并排行驶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景象,我很佩服车辆之间竟然不会相撞。
开下高速公路之后,遇到很多红绿灯。我们花了比行进时间还多好几倍的时间在塞车。我不禁想,搞不好用走的反而比较快。不过,步行的人们也必须等红绿灯。难道没有人担心,人跟车子都太多了吗?
到达市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无数的灯光闪耀着,反而近乎刺眼。街上的招牌很多,一闪一灭的灯光也很多,还有会动的招牌,以及很大的电视。车道上满是车子,两侧的步道也挤满了人。不可思议的是,大家都沉默地行走,像是急着赶往某处。商店的巨大玻璃橱窗里展示着商品,例如说穿在人形模特儿身上的洋装。此外,有的橱窗里还展示了真正的车子。到底是怎么把车子弄进去的呢?耳边所能听到的是不绝于耳的喇叭声,偶尔交替着一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音乐。
司机带着白色手套,看起来似乎语言不通,他从来不看后座,从后视镜里也看不到他的脸。司机突然转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开上步道,然后开进一栋大楼的入口,接着马上遇到下坡,这是一条通往地下的路。
许多灰色柱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柱子间停着很大的车。这里只有一个亮着灯的地方,在那扇玻璃门里面,有一个像是用不锈钢墙面做成的房间。我和甲斐在玻璃门前下车。
不锈钢房间是电梯间,高大的守卫站在玻璃门两侧。甲斐把身分证插进奇怪的机器里,机器感应后,玻璃门就打开了。那么为什么要在这里设置守卫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或许我们的到来也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吧。甲斐什么都没说,从他们眼前走了过去。
这里有四座电梯,我们选了最里面一座搭乘。
随着缓慢的速度,电梯往上爬升。四周像镜子一样映出我们的身影。
「再来要做什么?」我问道。
「去见我的上司。」甲斐马上回答:「没问题的,什么都不必担心。」
「我并不担心。」我微微点头。
「我很担心。」甲斐撇撇嘴。的确,很少见到她现在这种表情。难道她是在紧张吗?
电梯停在第三十七楼。走出电梯,往通道走去,灯光变得很亮,通道尽头的门随即打开。我们走进一个房间,房里铺着同心圆图案的地毯,房间最里面是柜台,坐在柜台里的女性向我们点头示意。
「我是甲斐。」甲斐向那个女性说道:「请向萱场先生说……」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已经把草薙带过来了。」
那位女性点点头,拿起话筒,用不被旁人听见的细小声音说了一会儿之后,她单手指着旁边说:「请。」
旁边的门打开了。那不是房间的门,同样也是一座电梯。我等着甲斐移动脚步,可是,她并没有动作。她看着我。
「妳一个人去。」甲斐说。
「是。」我虽然惊讶,但仍旧冷静地点头。
我独自搭乘小小的电梯,电梯上升了十几层楼。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有着白色墙壁、充满办公室风格的空间,正面的柜台里果然坐着一位女性。她走到柜台前面,向我点头示意。
「您好……这边请。」
我们往通路的一端走去。走到一半,她停了下来,敲门之后,把门打开。那是一扇很大的门。我走进那个房间。
室内很宽阔,墙壁上挂着巨幅图画,而且还有书柜,书柜上陈列着看起来很气派的书,而不是我平常读的那种又薄又小的书。
橱柜上摆放着巨大的花瓶,里面插了几根像鸟类羽毛的东西。在橱柜前面,有三张黑色的皮沙发。
窗边摆放着办公桌。男人站起身,朝我的方向定过来。在这个宽阔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我是草薙。」我向他敬礼。
「嗯,那边请坐。」他笑着说。
我不知道该坐在哪里才好。一直到他坐在那张有把手的椅子上,我仍旧在等。他又用手指了一次,于是我坐在他所指的位子上。
「我是萱场,初次见面。」稳重的声音。
「初次见面,您好。」我点头示意。
他直直看着我。
他大概几岁呢?也许快要六十了吧。有一半头发是白的,他戴着无框眼镜,瞪大的眼珠好像会跳出来似的,是一张有点可怕的脸。身体很瘦,但手却异常地大。他没有系领带,也不是穿制服,而是穿黑色的西装。他交叠着双脚。
「我从甲斐那里听说了关于妳的详细资料。今天请妳来这里,当然也是为了工作。」他用缓慢的语调说着,低沉而响亮的声音仿佛会产生回音。「请到那边的窗户去,看看外面。」
我站起来,往窗户走去。越过他那张办公桌的旁边,看着那一大扇玻璃窗的外面。周围有许多高耸的大厦。往下一看,也有许多较低的大楼。
「打扰了。」门被打开,一个年轻男性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杯子,当他把杯子排放在桌上时,我站在旁边等着。等他离开房间,我回到沙发上。
「我想叫妳在这条街上飞行。」萱场说道:「在这栋大楼周围,以及大楼和大楼之间,开着散香飞行。」
「只要是命令,不管哪里我都会飞。」我点点头。
「这样或多或少有危险。」
「不,并不会特别危险。」
「我不是指妳,而是指下面的市民。」
「是,您说得没错。」我打断话语,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问道:「我可以发问吗?」
「妳大概是想问,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吧?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不过,这不是单纯的宣传活动。我们不会为了那种程度的事,进行这么危险的飞行。妳应该懂吧?这是重要的任务,在政治上是有必要的。本公司现在和国家中枢有直接的联系。因此,妳把它当作是国家计划的一部分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明白什么都不要知道比较好。
「关于具体的计划,待会儿会给妳文件。快一点的话是在后天进行,视天候而定。」
「是。」
萱场伸手拿取桌上的杯子,送到嘴边。我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脑海中想的是,在大楼之间飞航的特技飞行。这在政治上有什么意思呢?是表面上的、还是台面下的?那种仿佛带有某些意味的行动,对我来说跟闪烁着霓虹灯的招牌一样,美丽、耀眼。只有这种程度的意义而已。
「我也听Teacher提过妳的事。」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我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由于完全没料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那个名字,因此情绪有些动摇。
「他是我的老朋友……我一直劝他不要再当飞行员,有一个重要的职位等着他,但就是无法说服他。妳觉得呢?」
「我认为很难说服。」我马上回答。
「嗯。」萱场的唇型变得和缓。「究竟是什么驱使着你们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想,无论你们怎么说明,我都无法了解吧。可是,我非常尊重你们所说的话,我认为这很宝贵。所以,让我听听妳的愿望吧。」
「真的吗?那么……」
「我想妳大概要说,我想进行空中战斗、让我回到前线,诸如此类的吧。」
「是的,请您……」我站起来鞠躬。「拜托您,只要让我回去,我什么都愿意做,请务必让我回到原来的单位、原来的基地。」
「妳先坐下。」萱场伸出一只手。
「对不起。」道歉之后,我慢慢坐了下来。
「不,没关系。我很明白妳的心情。不,应该说我非常了解。只是,公司不希望失去妳,只是因为这样而已。要是有两个妳的话,我们一定会如妳所愿,将妳送上战场,请妳也要体谅公司的想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