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纠缠着人们。不管再怎么希望飞上天空,我们终究不是在天空里出生的人。就像鸟类一样,牠们的蛋也是在地上孵化的。
几个画面闪过脑海。我无法用这对眼睛看着那个新生命。一旦看到,或许一切都完了,如果看到,我就只能认同她。可是,现在只是说说而已,只是单纯的想象罢了,所以,就算想起了模糊的印象,也可以一笑置之,就像雨刷般瞬间抹去一切,把纠缠在自己周围的东西一扫而空……
我有必须注意的东西。
那就是来袭的敌机。
当它在脑海中浮现时,我就能够立刻忘记一切。是的,这就是飞行者的机能,唯有飞行者才有的优待。心跳立刻加速、精神集中,看着自己正前方的机影,无论何时都看得到。绝不眨眼。
追逐对方的踪影,朝对手飞行的方向倾身。
回转。
动作熟练。
像风一样接近,像闪电一样阻拦,然后攻击,用像是直接从自己的意志里飞射而出的子弹。
在专心致志、剎那间的光辉当中,我看见了希望,看见全部的希望。
像风一样翻飞,像闪电一样起舞。
然后,翻滚。
脱离。
滑翔。
像风一样闪躲,像闪电一样通过。
然后,抽身离开。
烟。
云。
虹。
像风一样轻盈,像闪电一样从不停留。
然后,飘动。
那个时候,那一瞬间,想着那仅有的机会,我感受到自己活着。
死去也无所谓,死亡根本不算什么。为了死去,我们活着。
没有什么好怕。
各位,来吧,朝我这边来吧!
我会击落你们,漂亮地击落你们。
好美……
最后那一刻可以看到光。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很美吧!
因为,人类的尊严,就在那道光里。
在地面找不到,那种光辉不存在于地面。
在地面上,濒临死亡的人们畏惧着死亡,只能看到被云层覆盖的灰色天空。
没有希望。
因为濒临死亡的人们,无法漂亮地死去。
是吗?
我希望自己死在空中。
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如果能坠落到云层之上的天国,这样就好了。很简单。
所以才这么想战斗吗?草薙水素。
一定是的。
妳,已经不想活了。
不是吗?
没错吧。
可是……
最后,妳终究还是回到了地面,在跑道上降落。
为什么?
因为妳害怕自己穿过云层,坠落地面吗?
大概是这样吧。
而且,地上多少有一点光,也不是所有家伙都惹人讨厌,有时还是会遇到快乐的事情。结果,这是因为些许的好奇心,好奇着这里也许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
睁开眼睛。
天空很刺眼。
明明就是阴天,明明是这种灰色,为什么还会觉得刺眼?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很刺眼。结果就必须像这样,努力地把一点都不美好的东西,看成美好的东西。人类就是这样活着的吗?
我站起来,准备回去。已经是中午了,回帐棚去吧,回去再次确认飞机维修的情况吧。不,要是做了那种事,一定又会变得焦躁不安。干脆就这样回饭店睡个午觉好了,可是这样一来,晚上也许会睡不着。因为讨厌人群的关系,又懒得到其它地方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仍旧是用跑的。
到达帐棚时,我只流了一点汗。维修工作继续进行,他们仍旧在拆引擎。维修工有两个人,他们一看到我,就露出紧张的表情。我一句话也没说,走进事务室,把门关上。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躺在沙发上,把头靠在扶手上面。因为离日光灯很近,所以我闭上眼睛。
觉得身体好像远远离去。
还是稍微睡一下吧,我想。我把帽子盖在眼睛上,开始睡觉。有时会传来维修时细小的金属碰撞声,也听得到好几架民航机起飞的轰隆声响。可是,很安静。只有我的周围,非常安静。
7
我大概睡了一个小时,没有作梦。起床后,我去机场大厅买书。因为穿着普通的衣服、戴着帽子,所以没有被任何人叫住。我很快地回来,坐在事务室的沙发上看书。
外面响起很大的声音,我站起来窥视维修的状况。总觉得飞机好像正在被人敲打、被人虐待一样,心情无法平静下来。一次次地看着时钟,计算着离明天还有几个小时。
因为拒绝了甲斐的邀请,所以必须独自吃晚餐。我盘算着要回饭店,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我想避开附近有人的地方。
原来如此……
甲斐在想,这或许是草薙水素最后一顿晚餐,所以才礼貌性地邀我吃饭吗?我觉得有点滑稽,轻轻地噗哧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不要拒绝她才对。
「这一顿也许是最后的晚餐」,这种感觉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那本来就是所有人类都应该意识到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大家都忘记它了。或者说,这是机率的问题吧,
我想,甲斐或许是在意我所说的「百分之五十」这个数字吧。这下我觉得更好笑了。
有点想回基地。
虽然没有太深的交情,不过那里起码有我认识的伙伴们,我也想起了餐厅婆婆的脸,好怀念。
「草薙。」背后响起了声音。
回头。
「真是无聊啊!」笹仓走进房里。「突然叫我来这里出差,结果不就是个民间的飞行场吗?连个象样的设备都没有……」
我站起来扑向他。
「嘿!」笹仓后退了一步。「喂!不要做奇怪的事,会被误会的。怎么了?」
「抱歉抱歉。」我马上退开。「你来啦?」
「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这是上面的命令。」
「咦?为了我的飞机吗?」
「好像是的。」
「得救了。」我想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笑了。
「真难得,怎么这么高兴?」
「嗯。」我老实地点点头,然后,凑近他身旁。
「干什么?」
「耳朵靠过来一下。」
「咦?」
我在笹仓耳边小声说道:
「明天,我要跟Teacher战斗。」
「啊?」笹仓用惊讶的表情瞪着我,「真的吗?」
我点点头,笑了出来,无法隐藏那份喜悦。
可是,不知为何笹仓并没有笑。
他垂下视线,像是在看我的鞋子,我也跟着低头看自己的鞋,是平常穿的轻便运动鞋。笹仓抬起头,用认真的表情直直盯着我,然后,沉默地点头。
「拜托了。」我开门见山地说:「他们动了油针。要改变混合比的话,不飞上去绕一绕怎么会知道呢?不是吗?」
「知道了。」他小声地回答。那是没有发出声响的气音。
「啊,对了,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临时起意,开口约他。这或许是我做过最稀奇的一件事了。我想这是因为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所以让我变得很兴奋吧。
「嗯……」笹仓点点头。「啊,可是,没有那种时间了,我得马上检查引擎。」
「啊啊,说得也是……」
「抱歉。」
「不然,我去买点吃的东西回来好了,就在这里吃吧。」
「嗯嗯。」他点点头,一点笑容都没有,表情看起来好像在生气。
「要吃什么?」
「都好。」
我没有再多问什么。
那之后,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三秒。笹仓也直直看着我,然后,移开视线。
「拜托你了。」我说。
「交给我吧!」笹仓在门口转过身来朝我点点头。那时,我终于看到了他白色的牙齿,这才放下心来。
笹仓从门口走出去。
我套好上衣,走出去一看,发现笹仓站在飞机前跟两名维修工说话。我一边看着他们交谈,一边走出帐棚。该去机场大厅呢?还是往后门的方向去?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去机场大厅的话,虽然有快餐店之类的,可是卖的一定都是些普通的东西。既然还有很多时间,还是稍微去外面找找吧,我这么想着,然后决定往后门走去。天空仍旧像牛奶一样混浊,只有西边的天空稍微露出一点明亮的地方。
我从后门的警卫室窗户往里看。里面的男子一看到我,立刻慌慌张张地走出来,帮我打开后门。
「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又可以外带的食物?」
男子看着警卫室里的另一个人。
「要买便当吗?还是想买什么?」从窗口探出头的警卫问道。
「什么都可以。」
他们告诉我两家店,好像是他们常去光顾的地方。虽然他们跟我说,可以直接打电话叫店家外送,可是我想看过之后再做决定,而且也想趁机走走,所以决定自己去一趟。
「请慢走。」走到屋外的那名警卫一边鞠躬一边向我说道。
走出大门,越过马路,没走几步就被叫住了。回头一看,箱型车的车门打开,一个以前曾经见过的男子走了出来。
「您要去哪里?」他问道,表情有点慌张。
他是我之前在医院顶楼碰过的男子,在记者会上发问的记者。我忘了他是在电视台还是报社工作。
「去买点东西。」
「啊!那个……」他走到我身旁。「可以让我陪着您吗?这附近比较危险,您还是不要一个人走动比较好。」
「请不要拍照。」因为车里还有另一个人,我看了那边一眼,开口说道。
「是的,我知道。」男子点点头。「请不要担心。」
没办法,我只好跟这个男的一起走。他穿着咖啡色的夹克,头发很短,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说不定是在操作录音机。
「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他问道。
「不知道。」
「我没有在录音,请告诉我实话,我们大致上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据说明天有一场空战。」
「空战?」
「嗯……电视台已经都准备好要录像了。中尉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这里的吧?所以说敌机会来这个地方吗?」 、
「不知道……」我边走边看着他,「可是,如果知道敌机会来的话,你们的反应也太从容了吧?大家不是应该要逃走吗?」
「可是,空战的规模应该很小吧?」
「不知道。」
「跟恐怖攻击比起来,这个应该比较令人放心吧!」
「放心?」
「我只是代表市民而言而已,如果有失礼之处,我向您道歉。可是,这么一来,您不就变成供人看热闹的杂耍表演者吗?您对自己的立场有什么想法?」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杂耍表演。」
「是,当然是这样的,我可以理解。您豁出性命飞行,我绝对没有要否定您的意思。只是,这是一种为了诱导国民而采用的政治手段,看到您被这样的政治手段利用,我的确觉得很遗憾。啊,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可是,请您务必听听看。」
「我一点都不想听。」我扮了个鬼脸说道。
「中尉,我是认真的,请您听我说一下。让一部分特别的人去战斗,可以作为民众情绪的发泄出口。在这个情况下,现在的和平才得以建立。有时,对战争所产生的反动力量,可以汇聚到那个地方,而且是在政治框架的外围。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手段。或者是相反地,让人民对战斗者产生情感,可以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