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挡了声音。生活在窗户的另一面,但从这里望去,一切都显得不真切,一切都像失去了生命。问题是我不能在酒店住得太久。我认识一个人住在城里的另一边。他是迄今我在这里遇到的唯一一个人,我马上要去找他。他的名字叫爱德·胜利。我口袋里有张他的名片,我告诉你他的电话号码,以备我在你打电话来之前离开酒店。也许他会知道我在哪里。816—765—4321。再说一遍。816—765—4321。奇怪。我刚发现这个号码是依次倒数过来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电话号码。
你觉得其中会不会意味着什么?大概不会。当然,也有可能。如果我发现了就告诉你。如果没接到你的电话,过几天我会再打给你。再见。她一个星期后才听到留言。如果尼克早二十分钟打来,她本可以接到电话的,不巧罗莎刚出门,所以对尼克来电毫不知情。就在尼克对着答录机留言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一辆黄色出租车,出了荷兰隧道入口三个街口,直奔纽渥克机场,搭乘下午的航班飞往芝加哥。那天是星期三。她姐姐星期六结婚,因为婚礼在她父母家中举行,而且罗莎是伴娘,因而她早些赶去帮忙准备。她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父母亲了,所以想趁此机会在婚礼后和他们多住几日。她计划星期二早晨回纽约。有个男人刚对着电话答录机向她发布了爱情宣言,可是要过整整一个星期她才会知道。同是这个星期三下午在纽约的另一角,尼克的妻子伊娃也想到了罗莎·莱曼。尼克已经失踪了差不多四十小时。警察局那边没有一起事故或罪案报告涉及一个和她丈夫特征相似的男人,也没有自称是绑架者的人打来索取赎金的电话或留下字条,她开始疑心尼克可能是躲起来了,离开她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愿。在此之前,她从未怀疑过他有外遇,可是当她回想起星期一晚上在餐馆里他说的那些有关罗莎·莱曼的话,记起当时他有多着迷,甚至大胆承认自己被深深吸引,伊娃便开始怀疑他可能是为了和人私通而出走,躲在那个一头金色刺发的苗条小妞的怀抱里。她从电话号码簿里查到罗莎家的号码打过去。
没有人接,当然,因为罗莎已经在飞机上了。伊娃留了个短信然后挂了。由于罗莎没回电话,伊娃当晚重拨了一次又留了个言。这样的情形重复了好几天,早上一个电话,晚上一个电话,罗莎沉默的时间越长,伊娃就越发被激怒。最后她来到切尔西罗莎住的那幢房子,爬上三层楼,敲她家的门。没有反应。她又敲,用拳头砸,震得铰链嘎嘎直响,还是没有人答应。伊娃据此确定罗莎和尼克在一起,这个推断并不合理,可此时的伊娃已经失去了理智,偏执地拼凑了一个故事解释她丈夫的失踪,以及由此带给她的暗无天日的焦虑和对婚姻及自我的极度恐惧。她在一张小纸片上草草写了个条子,塞进罗莎的门缝,上面写道,“我需要和你谈谈尼克。马上打电话给我。伊娃·葆恩”。这时,尼克早就离开了酒店。他找到了住在一栋寄宿公寓顶层一间小房间里的爱德·胜利,位于城里最差的地区之一,周围是一圈破落的废弃仓库和烧毁的残垣断壁。街面上晃荡着几个黑人,满目荒凉恐怖的景象,不像尼克在美国其他城市见过的黑人贫民区。他从来没走进过这样一个黑人区,好像走进了一条狭长的地狱之道,死气沉沉,四处是锈迹斑驳的废车,满地空酒瓶和用过的针头。寄宿公寓是四周唯一一栋完整的建筑,无疑是百年前这个街区留下的最后一点残迹。在任何其他地方,这一定是栋禁止使用的危房,可是在此地四下望去,它竟显得颇具吸引力:三层楼,表面是脱落的黄漆,楼梯和屋顶坑坑洼洼,沿街的九个窗户每个都被夹板交叉钉死。尼克扣了扣门,没人答应。他又扣了扣,过了一会儿,出来了一个穿着绿色毛毛圈长袍、头戴廉价赭色假发的老女人,慌张而狐疑地问他干什么。爱德,尼克回答说,爱德·胜利,我一小时前打过电话给他,他在等我。好半天,那个女人一言不发。她像见到了天外来客一样上下打量着尼克,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扫到他手里的皮包又回到他脸上,搞不明白一个白人想在她屋子里做什么。尼克伸进口袋掏出爱德的名片,想证明他不是来搞什么非法勾当的,但那女人眼神不好,当她凑近瞧的时候,尼克看出她根本不识字。他没有麻烦吧?她问。没有,尼克答道,至少我不知道。那你不是警察?那女人说。尼克告诉她,我来这里是请教他些事,爱德是唯一能帮助我的人。又是好半天沉默,那女人终于指了指楼梯。3G,她说,门在左边。到那儿使劲敲门。爱德这时候通常都在睡觉,他的耳朵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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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谕之夜》5(4)
尼克沿着黑黢黢的楼梯爬上去,在走廊尽头找到爱德·胜利的房间,那女人说得果然没错,尼克敲了十几下门,那个前出租车司机才让他进去。这个尼克在堪萨斯城里唯一的熟人,身材魁梧结实,裤子上的纽扣开着,背带斜吊在臂膀上,坐在床头,用一把手枪直指来人的心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枪对着葆恩,还没等他清醒过来退出房门,胜利已经放下武器,把它搁在床边的桌子上。是你,他说,被雷劈过的纽约客。怕有麻烦?尼克问道,即使危险已经过去了,他还是对那颗可能穿过自己胸膛的子弹感到后怕。这是个麻烦的时代,爱德说,这也是个麻烦的地方。谨慎永远不嫌过头。尤其是一个六十七岁,身手已经不太敏捷的老人。谁也快不过子弹的。尼克答道。爱德咕哝地答应着,然后请葆恩坐,他用手指指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出人意料地引了一段《瓦尔登湖》:梭罗说他屋子里有三把椅子,独坐时用一把,交友用两把,社交用三把。如果加上床,也许算是交友用两把。但这里没有社交,我开出租已经社交够了。葆恩在直背的木头椅子上坐下,四下扫了一眼这间小而整齐的屋子。这里令他想到修道士的密室或隐者的藏身之所,一个斯巴达式的简陋地方,只有最基本的生活设施。一张单人床,一只矮柜,一块电热板,一台小冰柜,一张书桌,一个书架摆着几十本书,其中有八到十本字典和一套二十卷旧的《柯氏百科全书》。房间象征着一个克制、内省和修炼的世界。当葆恩把目光转回坐在床上温和地望着他的胜利时,他又捕捉到先前逃过他注意力的另一处细节。墙上没有挂一幅图画,没有任何照片或者饰品什么的。唯一可算作装饰的是柜子上方的墙壁上钉着一本日历,翻在1945年4月。我碰到点难事,葆恩说,我想你也许能帮我。这要看情况了,爱德回答,伸手在床边的桌子上摸到一盒不带过滤嘴的保摩香烟。他用火柴点燃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立刻咳嗽起来。
淤塞在他紧缩的支气管里的陈年痰液噼啪作响,二十几秒时间里整个房间充斥着一阵阵抽搐声。发作平缓之后,爱德咧嘴朝葆恩笑了笑说:每次有人问我为什么抽烟,我就告诉他因为我喜欢咳嗽。我并不想打扰你,尼克说,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没关系。一个给我二十块小费的人,过了两天又露面,跟我说他遇到点困难,这倒让我有些好奇。我需要工作。随便什么工作。我是个不错的汽车机械师,我想你在从前的那家出租车公司里可能有些关系。一个拎着皮包,身穿高级西服从纽约来的人跟我说他想当机械师。他出手阔绰地付给的哥小费,然后宣布身无分文。现在你想跟我说你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我说得对不对?没有问题。我是个被雷劈过的人,还记得吗?我已经死了,无论曾经我是谁,都不再有任何意义。唯一要紧的是现在。而现在我需要挣些钱。这么说的人不是无赖就是傻瓜。别这么想,纽约客。不过,假如你真的走投无路,我可以让你在历史遗产办做点事。你得能扛重东西,对数字反应要清楚。如果你符合这些条件,我就雇你。薪水不错。我可能看上去像个叫花子,可是我有许多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历史遗产办。你的生意。不是生意。更像是博物馆,私人档案馆。我能扛重东西,我也会做加减法。你说的工作是做什么呢?我在重新整理系统。你看,时间和空间,它们是仅有的两种可能。目前的系统是根据地理编排的,空间上的。现在我想把所有东西掉个个,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列。这样更好些,很遗憾我没有早点想到。所以需要搬一些重东西,靠我一个人搬不动,我需要找个帮手。那如果我愿意做你的帮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让我把裤子纽扣系上,我和你一起走过去,你再决定干还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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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谕之夜》6(1)
写到这里我停下来吃了点东西(几片饼干和一听沙丁鱼罐头),用两杯水送下简单的食物。时针指向五点,尽管格蕾丝说她六点或者六点半就回来,但我还想在她回来之前再挤一点时间给蓝色笔记本,尽量写到最后一分钟。在穿过客厅回书房的道上,我拐进厕所撒了泡尿,然后在脸上泼了点水,感觉精神充沛,只待重新埋头于故事之中。可我刚从洗手间出来,房门开了,格蕾丝走了进来,脸色惨白,神情疲惫。她的表妹莉莉应该和她一起回布鲁克林的(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在客厅的折叠沙发上睡一夜,然后一早去纽黑文,她在耶鲁读建筑系二年级),但现在格蕾丝独自一人,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回事,只见她勉强地朝我笑了笑,便疾步掠过客厅,猛地左拐,冲进了洗手间。一进门她就跪倒在地上,对着马桶拼命呕吐。一阵汹涌过后,我扶着她走进卧室。她看上去面无血色,我右手搂着她的肩,左手托着她的腰,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穿过。也许是昨晚的中国餐。她说。但我告诉她我觉得不像,因为我也和她吃了一样的菜,胃却没事。你大概是病了。我说。嗯,格蕾丝答道,你可能说得对,一定是某种虫子。我们都借用这样的小字眼来描述在城市里飘来飘去、侵蚀人们的血液和内脏却又看不见摸不着的病菌。她任凭摆布地让我帮她脱去衣服放到床上,口里还在说,可我从来不生病的。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既不烫也不凉,然后我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体温计插在她嘴里,体温也显示正常。应该没事,我说,好好睡一觉,早晨起来可能就好了。格蕾丝说道,我一定得好。明天早上还有个重要的会议,我不能不参加。我为她泡了一杯淡茶,又烤了一片面包,陪在她床边坐了一个多小时。她头一次觉得恶心是在大都会艺术馆里,表妹莉莉扶着她奔到洗手间,过后莉莉送她上了计程车。格蕾丝啜了几口茶,又觉得阵阵反胃,还不到十五分钟她再一次冲进厕所。第二轮冲击之后,她开始慢慢平缓下来,又过了三四十分钟,这才放松地睡去。这段时间里,我用手抚着她的头,我们说会话,静默一会儿,然后又开始说一会儿,如此直到她睡着。我告诉她,扮护士的感觉真不错,哪怕就几个小时。那种格局持续太久了,我都想不到家里除了我还能有其他病人。“你不明白,”格蕾丝说,“我是遭昨晚的报应。”“报应?你说什么?”“在出租车里朝你凶巴巴的,像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