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榕端见胤禛蹙起了眉,又接着道:“总督大人还说那画他已经献上了京,就挂在皇上的寝殿之内,连皇上也没有看出其中的深意,话里话外是得意不已。”
“挂在皇上的寝殿里?”胤禛诧异道,随即便又明白过来他说的画指的是什么了:“你是说……是八爷献给皇上的那份寿礼?”
“正是。”
当初胤禩送上寿礼之时说是自己画的,因为画得好康熙很是喜欢,不过如今听闻其实是出自这两江总督手笔,其实却也不奇怪。
胤禛摇了摇头:“这太荒谬了,他爹是范文程,他怎么可能会对朝廷有异心……”
“正因为他爹是范文程,被人称为‘满清第一功臣’,可说到底,范家到底还是汉人,是降臣,这背地里骂他们的人远比面上对他们大加称赞的人要多得多,想必他们未必好过,物极必反,范承勋就算有这份心却也不奇怪,先忠后反的,也不是没有前例,当年三藩之乱不就是……”
胤禛的眉蹙得更紧了些,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之后,不动声色地将那册子给收了起来。
京城,东宫。
胤礽将手边的信伸到烛台上,火苗蹿起之后将之扔进了一旁的盆里去。
胤禔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抱着胳膊靠在门边不由得笑了:“太子爷这是又在烧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张榕端的信,鱼儿上钩了。”胤礽随口答道,盆里的信纸已经化成了灰烬。
“那个江南学政?”胤禔微有些诧异:“他是你的人?”
“你以为他是老三或者老四的人?”胤礽笑了笑:“也许他们自个也以为是吧。”
随即又一眼横向了他:“你怎么又跑东宫来了?不怕被人看到?而且外头那些奴才是怎么回事,不通报一声就让你进来了?”
“说什么呢,我上回来还是大半个月之前,”胤禔走上前来非常自便地寻了张椅子就坐了下去,完全不把自己当客:“至于不通报,那是你的奴才有眼色,行了你,能近得了你身的人怕都是被你调/教得足够听话的了,你还怕他们去外头说什么不成?”
“你还当真是好意思说。”胤礽对他的脸皮之厚已经有了深刻地认识,说得再多都能被他当做是调/情的话,干脆也就闭了嘴。
讨了没趣的那个讪笑了笑,道:“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兵部刚刚收到的费扬古来的奏报,噶尔丹已经率兵自科布多东进至了巴彦乌兰,奏报一会儿就要呈到皇上跟前去,亲征之事怕是就要定下来了。 ”
“嗯,”胤礽点了点头,对这本就知道的事情并无多大兴趣,转而又突然问道:“你跟费扬古是不是挺熟的?”
胤禔对他这话一时有些意外,随即又明白过来他这话里头的意思,无奈道:“他跟彭春是挺熟的,一块出征过好几次很是谈得来,我与他,却也只能算是还有几分交情吧,倒是我记得,他从前似乎跟索额图走得还挺近的?”
“也就那样吧。”胤礽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便又岔开了话题:“这几日连着下大雪,越来越冷了,皇上身体似乎有些不适。”
“应该没什么大碍吧,”胤禔不甚在意道:“你放心,他的身子骨你比好得多。”
胤礽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算是他太好命还是我太倒霉。”
闻言,胤禔微愣了一下,又见胤礽随口说着,似乎只是在说笑,便没有往心里去,想了想,伸手将人拉到跟前,又将手边的暖手炉递过去:“拿着吧,一会儿出去请安的时候记得多穿件衣裳。”
胤礽没有接,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笑着提醒道:“大哥,这种东西你觉得我这东宫里会没有?”
胤禔顺势揽住他,无奈笑了笑:“我是关心你。”
“那还当真是谢了。”
两刻钟后,胤禔先回了去,胤礽换了身衣裳就去了乾清宫请安,出门之时也还是顺手拿了他给的暖炉抱在手里,唇角轻勾起笑意。
在乾清宫外碰上今早才回京正也准备来给康熙复命述职的胤禛,胤禛恭敬地上前来与他见礼,胤礽顿住脚步,笑问他:“这么冷的天,四弟来往一趟江南一路风尘仆仆倒是辛苦了。”
“臣弟奉旨办差,不敢耽搁。”胤禛淡然回道。
胤礽又笑了笑:“那四弟可有查到什么?”
“该查的都查清楚了,”犹豫了片刻,胤禛还是将那份摘录了范承勋所作之诗的册子取了出来,递给胤礽:“二哥请看。”
胤礽翻开瞅了一眼,挑起了眉:“这什么?”
胤禛将张榕端与他说的话尤其是那幅画的事情又与胤礽简要说了一遍,胤礽听罢微眯起了眸:“有这等事情?”
胤禛小心打量一眼他的神色,问道:“二哥觉得这事应不应当禀报与皇上?”
胤礽乐笑了:“四弟若是不想禀报与皇上,做什么将这份册子带在身上来乾清宫?”
一下就被揭穿了的那个略显尴尬,胤礽笑得更欢了,摆了摆手:“罢了,跟你说笑呢,不过说真的,不管这范承勋到底有无异心,倒是八弟他勾结封疆大吏的行径是坐实了,也是该让皇上知晓一二了。”
话说完,又拍了拍胤禛的肩,胤礽大步先进了去,胤禛底下眼,没有多想,跟了上去。
☆、怒骂
胤礽和胤禛两个进到西暖阁的时候胤禔已经先一步来了;胤禩也在,还有其他几个同来请安的兄弟;俩人上前请过安,胤禛便与康熙禀报起了在江南查案的情况。
康熙也没避着众人,听他说着时不时地打断问上个一两句;眉头微皱着表情有些不悦,似乎是对这两江总督的行径品性很不满,胤禛一边低声禀报一边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在该说的都说过了之后;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又道:“不仅是这些;儿臣在江宁之时,听人议论这位两江总督大人私下里还有些愤世嫉俗,时常针砭时弊背地里抱怨似是对朝廷有诸多不满,更甚至与人喝酒作乐时一喝高了就口无遮拦,将当今世道与前朝做比,说的许多话都有对朝廷对皇上不敬之意,起初儿臣也是不信,只是后来看了一些他的诗作,倒也当真是有迹可循,皇上请看,这份册子里是儿臣摘录来的他的诗作。”
胤禛说着就将那册子呈到听了他的话而显得分外诧异的康熙的跟前。
康熙接过去就翻了起来,细细看着,脸色却是渐渐沉了下去,胤禛继续道:“儿臣听人说两江总督大人曾与人炫耀他的得意画作乡间春耕图‘日月齐辉’孝敬进了京里还被皇上挂进了寝殿里,说是连皇上也没看出其中深意,实在是讽刺至极……”
“你说什么画?!”康熙的声音提了起来,显而易见是动怒了。
“一幅乡间春耕图。”胤禛垂着眸不动声色地回道:“据说这两江总督与人吹嘘那画作为万寿寿礼托人送上了京,很得皇上喜欢就挂在西暖阁里。”
不管这范承勋是不是真的有异心,这些诗作和这幅画总是出自他的手笔,也不算是冤枉了他,所以眼见着康熙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胤禛心知这便是有人要倒霉了的前兆。
“乡间春耕图?你方才说这乡间春耕图叫什么名字?!”
“日月齐辉,日与月同在,谓之日月齐辉。”
“荒谬!”康熙将手里的册子用力甩在面前桌案上:“范承勋什么时候给朕送过这样的画?!什么日月齐辉!你到底想暗示什么?!”
胤禛连忙请罪:“皇上恕罪,儿臣也是将所查得之事据实禀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乡间春耕图,那边不就挂着一幅……”
也不知是哪个小阿哥嘟嚷了一声,众人包括康熙的视线同时转向了一边侧面的墙上,挂着的赫然就是半年前胤禩送呈给康熙的寿礼。
胤禩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正欲开口解释,康熙冷厉的目光已经猛地朝着他扫了过来,只一下,就让胤禩的头深垂了下去不敢争辩。
其余人交头接耳开始低声议论,康熙问胤禛:“你说的就是这幅画?”
胤禛仔细看了看那图,踟蹰了片刻,道:“儿臣也不敢十分肯定,不过看着倒是与两江总督大人与人说的画有九成像。”
康熙微眯起了眼,盯着那画看了半响,沉声问道:“这不过是一幅普通的春耕图,何来日月齐辉之意?”
“皇上明鉴,起初儿臣也不明白,不过听范承勋与人炫耀说是这幅画的响午时分的春耕图,天边悬挂的却并非被云层遮了一半的日头,而是一轮弯月,白日里却出了弯月,日月同在之说正是在此。”
众人闻言纷纷去看那图,左上角隐匿在云层之后的乍一看似乎没人会怀疑那不是太阳,但硬要将之说成是弯月,似乎却也说得通,总归这种事都是人长一张嘴,说他黑他就黑说他白他就白罢了。
一时整个殿内俱是静默无声,胤礽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康熙满两风雨欲来之色,垂下了眼暗笑。
足足半刻钟,康熙的视线再一次扫到了胤禩身上,顿了一下,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幅画到底是哪里来的?”
胤禩一下就跪了下去,低垂着头,争辩道:“是……是儿臣自己画的,儿臣画的就是太阳,并非弯月,更没有日月同在之说,还请皇上明察!”
“朕再问你一遍,这画到底是怎么来的?”
康熙的声音很冷,语调虽然还算平缓,话语间掩饰不住的怒意却是十足,在场之人,怕是除了胤礽和胤禔这两个经历过两辈子一早就习惯了的老鬼,其他几个听了指不定心里都得颤上一颤,而被他这么一问,胤禩的显然也越发心虚起来,声音更低了一些:“是儿臣……”
康熙冷冷打断他:“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两江总督给儿臣的。”
所以说平日里在外头蹦跶得再高的,到了康熙面前一样是跳不起来的,康熙一句话就足够让之蔫了,看一眼康熙因为听了这话怒到极致的神情,胤礽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两江总督给你的?你为何会认得两江总督?!”
“之前机缘巧合就有过一面之缘,就认识了……”
“机缘巧合?一面之缘?”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荒谬!仅一面之缘他会将自己的得意之作送给你?!你还敢骗朕!你一个皇子结交外臣还是外放的封疆大吏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胤禩低着头嘴唇咬得死紧,却再不敢争辩。
康熙看他不答,怒火更炽,短暂的沉默过后是破口大骂:“你给朕说话!你在外头不是挺能耐的怎么到了朕面前就装哑巴是什么意思?!上一回你调任理藩院朕就已经警告过你了叫你认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少给朕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你倒是好!这会儿还搭上了两江总督封疆大吏了!你是将朕的话都当做耳边风是不是?!小小年纪就包藏祸心朕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出来!!”
胤禩的脸已经整个白了,袖子底下的双手用力握紧成拳,眼里惊慌和不甘交织,吱唔了半响,才憋出一句:“儿臣不……敢……”
“你不敢?!你都敢把这种其心可诛的画送给朕做寿礼了你还有什么不是不敢的?!”康熙怒骂着,三两步走上前去将那挂在墙上的画扯了下来朝着胤禩劈头盖脸就扔了个过去:“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想要太子之位还是想要朕的皇位?!做这些事情之前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