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
伊万。 安东诺维奇说着就把猪嘴脸转过去,继续写起来。“我有这么一件事:我买了此地县里几位地主的一些农奴,准备带走。 双方早已写好契约,只剩下办个手续了。”
“卖主来了吗?”
“有的写了委托书,有的来了。”
“申请书带来了吗?”
“申请书也带来了。我想……我有点急事……今天就准备
把这件事了结,行吗?“
伊万。 安东诺维奇说。“嗯,今天?今天不行,还需要批阅文件,看有没有什么禁令。”
“其实,在加快办事速度上,伊万。 格里戈里耶维奇处长是我的至交……”
“可伊万。 格里戈里耶维奇也不是一个人哪;还有别人呢,”伊万。 安东诺维奇生气地说。奇奇科夫弄懂了伊万。 安东诺维奇的言外之意,便说:“别人也亏待不了,我自己作过事,也当过差,知道吗?……“
“就请去找伊万。 格里戈里耶维奇吧,”伊万。 安东诺维奇的语气亲热些了:“该谁办,让他吩咐好了,我们这里是不会耽搁的。”
奇奇科夫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扔到伊万。 安东诺维奇面前,伊万。 安东诺维奇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马上用一本书遮上了。 奇奇科夫本想指给他看,可是他的头摇动了一下表示不必要了。“他领你们到处长室去!”伊万。 安东诺维奇用头指了一下,说。 因此在此处从事神圣职务的人中间便有个人过来为我们的两位朋友带路。 此人为司法女神极为尽力效劳,以致两袖都已磨灭,肘部早已露出了衬里,于是也便及时地获得了十四品官这样一个职位。他就象当年维吉尔为但丁效劳。领着我们的两位朋友走进了处长办公室。 处长室里的圈椅全是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座法鉴和两摞厚厚的书,桌后是一张大圈椅,处长一个人坐在那里象一轮太阳。 这位新维吉尔来到这里感到如此惶惶不安,竟无论如何不敢迈进门来,于是便转身回去,把后背展现在我们的主人公面前——他的后背已经痛得象一块破席似的发光了,有一处还沾着一根鸡毛。我们的主人公进入处长室之后,看到处长并不是一个人,旁边还站着索巴克维奇,方才完全被那座法鉴挡住了。 客人的来到,引起一阵欢呼声,处长室的椅子嘎嘎吱吱地移动开了。索巴克维奇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四面八方都看得到他那拖着一双长臂的身子。 处长把奇奇科夫拥抱起来,于是屋里便响起了亲吻声。 他们互相探问了彼此的身体情况;原来两人都感到腰部作痛,于是便马上把这归咎于坐办公室的生涯上了。处长好象从索巴克维奇嘴里听说了奇奇科夫买农奴的事,因为他向奇奇科夫表示祝贺了嘛。 这开始使我们的主人公感到有些尴尬,特别是当他看到跟他个别秘密成交的两个卖主索巴克维奇和马尼洛夫现在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的时候。不过,他还是向处长道了谢,然后转身对着索巴克维奇问道:“您的身体可好?”
“没有可遗憾的,上帝保佑,”索巴克维奇答道。他的确不该有什么可抱怨的:即然一块生铁会伤风咳嗽,这个结实得出奇的地主也不会伤风咳嗽。处长说,“您体格健壮,远近闻名,去逝的令尊也曾经是一个结实的人。”
“是的,先父一个人就能打倒一只熊,”索巴克维奇答道。处长说,“我觉得,”
“您也能够撂倒一只熊,如果您想同它较量一下的话。”
“不行,撂不倒,”索巴克维奇答道:“先父比我壮实,”随后叹了一口气说:“不,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人罗;就拿我的生活来说吧,这能算什么生活?好象……”
处长说,“您的生活有什么不如意的?”
“不好啊,不好,”索巴克维奇摇了摇头说。“您想想,伊万。 格里戈里耶维奇:我已四十多了,但一次没有病过;哪怕是嗓子疼、长个疮啊疖子什么的……不,这不是好兆头!
总有一天会跟我算总帐的。“
说完,索巴克维奇便焦急起来。“瞧他!竟抱怨起这个来了!”奇奇科夫和处长同时在心里发出了感慨。“我给您带来一封信,”奇奇科夫把普柳什金的信从衣袋里摸出来,说。“谁来的?”处长说着,打开了信,喊道:“啊!普柳什金来的。 他现在还活在世上。 真是人世沧桑啊!他本来是一个聪明透顶、富甲一乡的人哪!可如今……”
“一条狗,”索巴克维奇说,“没心肝,人全都让他给饿死了。”
处长读完了信说,“好,好,我愿意充当代理人。 您想什么时候办买契约手续呢,现在还是以后?”
“现在,”奇奇科夫说。“我甚至想请求您,要是有可能,今天就办;因为我想明天就离开此地:我把契约和申请书全带来了。”
“这好办,可是不管您怎么说,我们也决不会让您这么快就离开。 买契手续今天就可以办成,可您得跟我们在一起多呆几天。 现在我就下令,”他说完就打开了通办公厅的门,——办公厅里坐满了官吏,要是可以把文稿比作蜂房,那他们便很象爬在蜂房上辛勤工作的蜜蜂。“伊万。 安东诺维奇在吗?”
“在,”门外一个声音说道。“把他叫来!”
读者已经熟悉的猪嘴脸伊万。 安东诺维奇走进处长室,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伊万。 安东诺维奇,把这些契约拿去……”
索巴克维奇接过话茬儿说:“请别忘啦,伊万。 格里戈里耶维奇,要有证人,每方至少要有两人。 现在马上派人去找检察长:肯定坐在家里;他是个闲人,什么事儿都有司法稽查官佐洛图哈——那个天下最大的赃官替他办。医务督察,他也是个闲人,如果没有到什么地方去打牌,也一定是在家里;附近还有不少人可以找:特鲁哈切夫斯基、别古什金——这些人都是白给大地增加负担!”
处长马上派一名办事员找这些人去了。“对,对!”
“我还求您一件事,”奇奇科夫说:“我跟一个女地主也成交了一笔生意,请把她的代理人、大司祭基里尔神父的儿子也派人请过来;他也在您这里做事。”
“当然,也派人请他去!”处长说。“一定照办,下边人,无论谁,您也不要给什么,这是我对您的请求。 我的朋友是不应当破费的。”说完这话,他立刻就给了伊万。 安东诺维奇一个什么指示,看来这个指示伊万。 安东诺维奇并不愿意。买契显然对处长产生了良好的影响,特别是当他看到全部成交额差不多达到了十万卢布的时候。 他用极其满意的心情盯着奇奇科夫的眼睛足足看了好几分钟,随后说:“原来如此!
真行,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
您可有收获了。“
“有收获,”
奇奇科夫答道。“好事儿,真是件好事儿!”
“我自己也看到,我也无能为力做比这再好的事。无论如何,一个人要是不是最终脚踏实地地站稳脚根,而只是一味地陷于青年时代海阔天空的遐想,他的人生目的就还不能说是已经确定了。”接着他极其顺理成章地把自由主义,也捎带着把全体青年人骂了一通。 但他的话里却能听出一种非理直气壮的调子,好似他随后暗自对自己说:“老兄,哎,你在撒谎,而且在撒弥天大谎!”他连看索巴克维奇和马尼洛夫一眼也没敢看,恐怕在他们脸上会发现什么表情。 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索巴克维奇的脸纹丝没动;马尼洛夫呢,听了他的慷慨陈词,佩服得五体投地,满意得不住点头,很象一个音乐爱好者听到台上歌女压过琴声拔出了连鸟儿的喉咙也自愧弗如的尖音时的表情。“是啊,您怎么不告诉伊万。 格里戈里耶维奇您的收获是什么呢?”索巴克维奇说话。“您呢,伊万。 格里戈里耶维奇,为什么不问问他收获的是什么呢?那是些多好的农奴啊!简直是些金不换。 我把马车匠米赫耶夫也卖给他了。”
“我不信,把米赫耶夫也卖啦?”处长说,“马车匠米赫耶夫我知道:是个很好的手艺人,给我改装过一辆轻便马车。不过,请问,怎么……您不是说过他死了……”
索巴克维奇毫无窘态地说。“谁,米赫耶夫死了?
死的是他的兄弟,他活蹦乱跳的,比以前更健壮啦。 前几天他还做了一辆马车呢,那活儿莫斯科也做不出来。 真的,只有皇上才配用他干活。“
“对,米赫耶夫是个出色的手艺人,”处长说。“我也真不知道您怎么会舍得呢。”
“要是只卖一个米赫耶夫就好啦!
瓦匠米卢什金、木匠软木塞斯捷潘、鞋匠马克西姆。 捷利亚特尼科夫全赐给他了,全卖了。“处长问他为什么把家里需要的一些仆人和手艺人卖了,索巴克维奇挥了一下手答道:”啊!原因很简单,一时糊涂呗:想卖就稀里糊涂地卖了!“说完,他垂下了头,好象真感到后悔了,接着又加了一句:”头发都白啦,心眼儿可还是不够用。“
处长说道:“不过,请问,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您怎么光买农奴不买地呢?难道是要把人领走吗?”
“是要领走的。”
“领走自当别论。 领到什么地方去呢?”
“领到……赫尔松省去。”
“噢,那儿的地好极啦,有足够的地吗?”处长说完就极力赞扬起那儿丰盛的牧草来。“足够,足够买来的农奴种的。”
“那儿有河还是有水塘?”
“有河。 也有水塘,”奇奇科夫说完,无意中瞥了索巴克维奇一眼;虽然索巴克维奇依然未动声色,但是奇奇科夫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好象在说:“喂,那儿怎么会有什么河和水塘,你撒谎!地也未必有!”
闲谈的当儿,证人们逐渐到齐了,读者熟悉的医务督察,爱眨眼的检察长,特鲁哈切夫斯基,别古什金以及索巴克维奇说的白给大地增添负担的其他人等都来了。 来人中有很多是奇奇科夫不认识的:不足的人数就地由公证处官吏凑足了,另外还多找了几个。不仅把大司祭基里尔神父的儿子找来了,把大司祭本人也找来了。 每个证人都签了字,并且加上了自己的身分和官衔,有人反写,有人斜写,有人几乎把字母写得四脚朝天,有些字母甚至是俄文字母表中见不到的。 大家熟悉的伊万。 安东诺维奇极其麻利地把手续办完了,买契都进行了登记,编号,记入底册和其他应该记入的地方,而且还收了百分之零点五的广告费以便在《公报》上发表。 发表公告,最后奇奇科夫只花了极少的几个钱,处长甚至还吩咐税款只收他一半,另一半不知用什么办法竟过到来办买契手续的另外一个人的帐上了。“好啦,”手续全部办完以后,处长说,“如今只差举杯祝贺了。”
“我愿从命,”奇奇科夫说。“由您确定时间就是了。 同这么些令人愉快的朋友在一起不开几瓶冒沫的东西是罪过。”
“不,您没有懂我的意思:冒沫的东西,我们自己来搞,”
处长说:“这是我们的职责,是我们的义务。您是我们的客人:我们理应略尽地主之谊。各位!
请听着,我们先这么办吧:在场的人,有一位算一位,我们一同找警察局长去;他是我们的魔术师:他仅仅到海味市场和酒窖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