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应该先去洗个热水澡。”江离城向前走了一步。
她立即抵回门框,戒备地看着他,很哑很小声地但态度坚决地说:“你和我的协议已经终止了。”刚才她不小心用了“我们”这个称呼,似乎过于亲昵,所以她及时地改成“你和我”。
“是吗?”江离城凉凉地问。
陈子柚深吸一口气:“如果你觉得你很吃亏,我家欠你的利息还没有付清,那么你看我身上的哪个部位你喜欢,你尽管取了去。如果还不够,那你要我去死,我也没意见。如今我剩的也只有一条命而已。可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自由。这是我们当初的条件。”
江离城轻轻地皱一皱眉,口气很和缓:“小姑娘家的,说话那么血腥。”
陈子柚被他的表情口气气到想笑:“哦,不见血的杀人方式,的确更优雅更尊贵一些。这与是否怕血完全无关。”
然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沉默而诡异。
“请问……打扰一下。”陈子柚身后有人出声,她连忙扭头,女主人的女儿正探头探脑一脸疑惑地向屋里望。
“嗨,这是我煮的水果茶。”她将杯子放到离江离城最近的桌子上,
“子柚姐,我妈给你煮了姜汤,让我给你送上来。”看了半天不知该将那碗汤放哪儿,只好也放在那杯茶的旁边。
女孩对他们俩此刻对峙的格局大概极度好奇,又打量了好几眼,最后笑嘻嘻地朝江离城摇摇手:“有事请吩咐我,大帅哥。”走到门边仰头看看还矗在那儿的陈子柚,摸摸她还湿着的发梢说:“你这个样虽然很好看,可是真的会感冒哎。”
女孩走了以后,陈子柚觉得有些尴尬。她实在不想在外公头七这一天,在这么质朴的地方,在纯朴善良的老板娘与女孩面前,跟江离城就这么龌龊的事情来摊牌。
她尽可能地放低了身段说:“我再过两天就会回去,那时候再说。您先请回吧。”她的声音还是沙沙的,像坏掉的收录音。
“我这么远过来一趟,总该请我吃顿饭吧。”
“什么?”
“我请你吃过很多次饭,你请我一次,这要求不过分吧。”
“什么时候?”
“现在。然后我就如你所愿。”
“就这样?”陈子柚疑心自己听错了。
“不然你还想怎样?”
她满腹狐疑,不相信江离城突然变得这么善良。而且他那个“如你所愿”很含糊,不知是指他吃完饭马上滚蛋,还是指他会放过她。
但不管怎样,只要他能暂时消失,让她轻松一刻算一刻,她就很知足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她没什么好怕的了。
陈子柚很快地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的衣服。黑色毛衣,黑色长裤,还有黑色的大衣。她最近体重轻了不少,原先的鹅蛋脸已经瘦成瓜子脸,尖尖细细的下巴,裹在一团黑色里,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她与江离城会合时,见他穿的是一身黑色西装,又生出陌生感。
陈子柚总是习惯性地将江离城的形象与日全食画面进行联想,一个圆圆的黑影子,周围是一圈刺目耀眼的光芒,透着鬼魅之气。
可是他平时的衣服虽然没有色彩,却是以深深浅浅的灰色作主调的,衬衣睡衣则全是白色。他几乎不穿纯黑色的衣服。
或许是那身黑令她的眼睛不适应,她觉得他似乎也比原来瘦了一些。
他们离开时,女店主友善地将伞塞给陈子柚,小声说:“好好地出去散散心。你男朋友多帅啊,这么坏的天气特意赶过来。别闹别扭了啊。”
店主女儿也朝她挤眉弄眼。她觉得十分尴尬。
雨势仍不见小。旅店门口的空地只停了一辆车。她左看右看,不见司机的影子。
“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你想吃什么?”
“随便。”
这周围居民很少,更不要说饭店。他们只能开车去。
“你开车。”江离城说。
“啊?”
“我对路不熟,而且下雨我看不清路。”
“那你怎么来的?”
“来的时候没下雨。”
她无言地坐到驾驶位,更无言地看着江离城坐到她旁边,很自觉地系上安全带,并且示意她也系上。
她也不熟路,更不熟那辆车。但是她坚决不帮他把车开回市内去,以免遭他劫持,所以她往周围的村子里开,沿着田地行了很久,慢吞吞地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一家看起来规模还可以的饭庄,门面很气派。
“这儿可以吗?”
“随便。”他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
为了表达她请客的诚心,陈子柚点了一大桌子饭菜,江离城也不拦她。老板倒有些吃惊的样子,直问:“就你们俩啊?”
她不知道这家饭店的每道菜里都有辣椒,红彤彤,油光光。也许是因为看起来很诱人,或者吃起来很下饭,她突然有了饥饿感,味蕾也恢复了正常,每样菜都吃了很多,吃得全身冒汗,舌头与嘴唇都发麻。
她的吃相应该不太雅观。因为她边吃边咳嗽,还流鼻涕,所以她边吃饭边不时用纸巾捂着鼻子和嘴。
江离城一直没怎么动筷子,不知是他根本不吃辣,还是被她的样子弄到没胃口。其实她并不是故意想恶心他。
“你是不是不吃辣?”出于待客之道,陈子柚问了一句。一出声才知道,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忘记自己的嗓子本来就坏掉了,被辣椒一刺激,变本加厉。
“我还以为你一直吃素,并且口味清淡。”江离城没有正面回答,在她的唇上扫过几眼,“你的样子看起来真是不错,精神很好,比我想像得要好很多。”
他看她的表情很诡异,就好像她脸上沾了东西。陈子柚从随身包里掏出一面化妆镜,当着他的面,迅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
什么都没有。只是,她出门时面色唇色都苍白,现在嘴唇被辣得红肿,面孔也泛红。
她把化妆镜塞回包里,看向对面的江离城:“你本希望看到我奄奄一息或者哭天抢地的样子吗?”
江离城半垂下眼帘:“我正在检讨我的承受力。我妈妈刚过世的时候,我每一刻都希望龙卷风肆虐,慧星撞地球,外星人入侵,最好全世界都毁灭。”
“你心灵扭曲,自己不好过,就拉别人作陪。”她用很难听的嗓音给他下结论。
他不理她的挖苦,继续讲述:“后来我弄到一把枪,在天德集团斜对面饭店的二楼租了一个房间。你外公的车每天从我眼前开过,离我只有四十米的距离,恰在有效射程内。我每天模拟计算,并且犹豫究竟用哪种方式成功率更高。”
他眼神淡定,口气平静,仿佛在向她讲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故事,但陈子柚吃惊到微微张着嘴。
“所以,你是不是很庆幸,你外公已经多活了十年。”
她无言以对。
“或者你很遗憾,如果那时我真一枪杀了他,我或者自杀或者被枪决,你伤心几天就可以继续做你的千金小姐,而且后来绝不会在路上撞见我。”
陈子柚沉默了很久:“后来,你终于想明白,毁掉我外公的事业,比毁掉他的生命更让你有成就感?”
“没。我只是在准备正式行动之前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我何苦为了一个老家伙陪上我的下辈子。他剩的日子已经不多,而我的日子或许还很长。我不喜欢吃这么大的亏。”
陈子柚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没留心里面的花椒,把自己呛到快要掉泪。她不住地咳嗽,不住地喝水,但是没再说一句话。
江离城也没再说话。两人一直沉默到这顿饭结束。
外面的雨势小许多,但还是浠浠沥沥,让人心烦意乱。
陈子柚不记得来时的路,在导航地图上居然没找到这个地方,她在乡间路上多跑了好多路。江离城的注意力全在窗外的风景与雨景上,没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当车子再度开上一处窄窄的公路,公路一侧依山,另一侧是深渊,雨水不断地落到车窗玻璃上,前方朦胧一片,雨刷扫过后的视野瞬间清晰,片刻后又迷离。车外很险,车内很闷,她有些心浮气躁。
“你怕不怕我把这辆车一下子开到山崖里?”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15…自由(2)
15…自由(2)虽然江离城回答得镇定,但也许他真的怕她想与他同归于尽,所以他终于给她指了一条看起来既正确且安全的回程的路。
所谓安全的路并不代表好走的路。总之,后来她把车轮陷入了一个水坑里。那条土路泥泞无比,一个不浅的坑在又细又密的雨丝里掩藏得很好,她以为只是一处浅水洼,没及时躲开,所以他们被困住了,费了半天劲也没把车开出来。
“你故意的吧?”她怀疑地看着江离城。
“你才是故意的吧?这路这么宽,你非要往水里开。”
后来江离城从后备箱里找出几件工具来,从路边搬了几块石头,在反复尝试后终于将车前轮撬了出来。
陈子柚虽然只见他开了两回车,而且开得技术含量很低,并且他从来就不像做重活的人,可是他在雨里做技工的样子看起来很熟门熟路。
她在车上观望了一会儿,发现车外的雨又下大了。她很不情愿地打开车门,出去帮他撑着伞。
两人湿淋淋地回到小旅店,女孩一脸艳羡地说:“雨中漫步,你俩好浪漫。”
陈子柚只是在撑伞时又淋湿了裤脚,江离城却是被雨浇透了,从头湿到脚。
老板娘与她女儿正踩着椅子往墙上挂装饰品,腾不出空来,一点也不把她当外人,吩咐她:“你带这位先生到楼上洗洗吧,可别感冒了。”
结果楼上除了陈子柚住的那间房外,只有一间共用浴室,没有热水。她只好让江离城进她的房间,丢给他一条大毛巾。
他去洗澡前说:“麻烦你,帮我把衣服弄干。”
“你可以让那位大姐或者小姑娘帮你弄。我又不是店员。”
“陈子柚,如果你够聪明,就好好藏一下你的情绪,不要在我离开之前挑衅我。”
“现在我不怕你。”陈子柚坦诚无畏地说。
江离城嗤笑了一声,没再理她,脱掉外套进了浴室,半分钟后把他的衬衣和裤子也从门缝里丢了出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一共没带几件衣服来,湿了两条裤子,再加上洗了还不干的,她只能换上一条黑色的羊毛裙子。然后她拎起江离城的衣服,很想找把剪刀给他毁掉,一想那样他就真的走不了了,而且她一点也不想再度见到他没穿衣服的样子,虽然他身材很不错。
所以,她只得老老实实的向老板娘借了熨斗,替他将衬衣、裤子还有外套一一烙干。
老板娘她们还在忙,所以没办法麻烦她们。那母女俩朝她笑得很暧昧,八成真的把她和江离城当作斗气的小情侣了。
这是她第一次给江离城熨衣服。他平时总是管家佣人一堆,这种事轮不到她来做。
而且肯定也是最后一次。她这样想着,把他的衣服叠好,拖一把椅子放在浴室门口,将衣服放上。然后她下楼想去帮一下老板娘。
她还真的能帮上一点忙。因为老板娘身材矮小,小姑娘长得也没有她高,有三处地方她们踩着椅子也够不着,只差一点点。
所以她自告奋勇帮忙,那两人帮她扶着凳子。女孩还一脸仰着头,一脸神秘兮兮地问她:“那是你男朋友对吗?你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