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耀湘后来说:“解放军第三纵队及其以北的友邻部队第一棒就打碎了国民党辽西兵团‘脑袋’即兵团前进指挥所,同时打碎了新三军、新一军及新六军三个军的司令部。”
退营口再东返,阵脚已开始混乱。这下子没了“脑袋”,就彻底乱套了。
26日凌晨,林彪命令全线出击。
不管三七二十一,四面八方,猛打,猛冲,猛追。10多万国民党军队X集在几十个“窝棚”内,包围圈越压越小,仗越打越乱。
X文清老人说:我们连刚冲进景家窝棚,敌人也进了村。枪打,手榴弹炸,“嘁里咔嚓”拼刺刀。敌人顶不住了往后退,刚到村头,迎面一支队伍压过来。敌人一看军装颜色不对,扭头向左跑。我们一个排就抓了400多。
邱会作老人说:在辽河西岸一个村子,我们纵队部让敌人冲散了。枪像吵豆样响,身边就跟着个警卫员。我和参谋长黄X显被冲在一块儿。他枪打得好,抓过警卫员的卡宾枪,打倒几个冲上来的敌人。我乘机跳出窗户去找部队,正碰上7纵一股部队。是听到枪声跑来的。我说:我是8纵政委,你们现在听我指挥,任务是保护我们——马上去找司令他们,必须给我找到!
当时为5纵司令的万毅老人说:我们和3纵打起来了。5纵穿的是缴获的国民党棉衣,3纵把我们当国民党了。他们打,我们打,他们喊“缴枪不杀”,我们也喊“缴枪不杀”。国民党不喊“缴枪不杀”,觉得不对劲儿。这才用号音联系,知道是自家人打起来了。
李光书老人说:国民党也把我们当自己人了。队伍正走着,黑糊糊来了拨人,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一些调皮的战士说:“新6军的。”“我们是新1军的,可找到你们啦!”乐颠颠跑到近前,我们把枪一顶:“你看我们是谁?”我们是二梯队,赶到那时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有的炊事员挑来饭菜,喊:2营开饭了。人们都上去吃。天亮了一看,队伍里怎么跟着这么多国民党:一问,是国民党哪个“2营”的。
刘光涛老人说:开头还打,有些敌人打得还挺顽强。后来就不打了,敌人见了我们就跑,我们见了敌人就追。有的连队一路追到沈阳去了,满城找部队。上哪儿找呀?3纵根本就没去沈阳,后来不追也不跑了,老远见到敌人,招招手,他们就过来了,再后来连手也懒得招了。带的粮食不多,哪有那么多饭给他们吃呀!
16师打仗凶,抓俘虏也有“绝活”:48团两个排,在旷野里持枪摆成一座“解放门”,凡从门内走过去的即为“解放”。不到半天时间,就有五个军、九个师番号的2千多国民党官兵,通过“解放门”。
“脑袋”被打碎后,廖耀湘什么也顾不得了,用明语呼叫部队向“二道岗子”集中,想在那里恢复指挥。“东总”立即在地图上找到三个“二道岗子”,并迅速判定是新立屯附近的“二道岗子”。可失魂落魄的廖耀湘,连他自己也不可能去到那里了。
激战中,为了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形成防御态势,各部队大胆穿插、分割、渗透,向着枪声猛冲,各自为战,以乱对乱。有的纵队不知道师的位置,师又不知道团在那里,团也找不着营连了。
最清楚敌我全局的,是在牦牛屯的林彪。
关于“打乱仗”,林彪有很多论述:
“敌人退却——要快,敌人乱即以乱对乱,冒险扩张战果,此时不管阵地之外或阵地之内,都要猛要快。”
“当然不讲战术,见了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是不对的,但也有时打对了,那就是打退却的敌人,这种情况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边打边侦察,如果慢慢展开再打,敌人就跑了。”
“敌人整个溃退了,离开了阵地,我们追击时要快,这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白天黑夜……追呀,这时应一面追击一面报告,如这里要准备呀,报告呀,敌人就会跑掉。”
一贯小心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林彪,在这里一口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
“文化大革命”“天下大乱”,说是“乱了敌人”。
辽西战役,共产党人实实在在是乱了敌人。
兵败如山倒
——他们也有姓名之四
10月2日,蒋介石在沈阳“剿总”师以下军官会议上说:再不听我的话,一个个都让共产党把你们抓了去!
众将愕然。
愕然的将军们,此刻在辽西平原上狼奔豕突。
那是在一个相当大的开阔地上,被转在开阔地的人,至少有三千人以上。还杂有重辎重、行李、骡马、大车、汽车等。东边枪响,人群向西跑,西边枪响,人群又向东逃。我们几个人,先是站在汽车门的两边,命开着汽车跑,后来颠颠簸簸,又下来跟着跑。跑来跑去只听得四面八方枪响,却未看见解放军人员逼近来。于是我们几个人分别向跑的人群中大喊大嚷:“你们不要跑,组织起来吧!帮我们突围出去要官有官,要钱有钱啊!”“司令官,军长都在这里,你们保护着出去,保证你们升官受赏!”……我们喊得声嘶力竭,这些人还是不睬不理,奔逃如故。(44)。
廖耀湘兵团参谋长杨昆,在这里描述的“相当大的开阔地”,只不过是辽西战场上的一个角落而已。
新3军参谋长李定陆,是这样描述的。
工兵营长和我实在走不动了,就躲进路旁丛草坡地,我二人这时又饥又渴,偷偷出来找水喝,连路旁牛脚坑里的污水也喝了。我二人就在坟地里过了一夜。(45)。
派到沈阳“剿总”任高级参议的南京国防部少将郭树人,这样写道。
“溃兵蜂拥退入村中,潘裕昆(新1军军长——笔者)慌忙乘车逃走,龙天武(新3军军长——笔者)慌乱无措,临阵脱逃……我和龙天武弃掉车和行李,不得已徒步过河。水深没膝,河面结有一层薄冰。过河后寒冷打颤。因裤管和皮鞋内都灌进冰水,走路时哧哧作响,我俩成了落汤鸡,退逃大为不便,龙天武仅挟军用大衣一件,我只提皮包一个,此时只有护兵一名跟随,真成了光杆司令。”
“龙、渊和我向漳武县方向退逃时,在路上遇着新三军的(暂编第五十九师)师长梁铁豹,也是光杆司令。”(46)
在所有逃跑将军中,潘裕昆和龙天武还算最幸运的。
廖耀湘带着随从副官和新6军军长李涛、新22师副师长周璞,在饶阳河边草丛中躲到黄昏,开始向沈阳逃窜。走不远,副官不见了。周璞掉进一个没顶深的水坑,大声喊叫,引来一阵枪声,又把李涛冲散了。天亮后,不敢进村,两人藏在野地一堆高梁秸里,入夜再走。千难万险,千辛万苦,好歹到得辽河边上,听说沈阳已经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西进兵团光杆司令官又掉头西进,准备去葫芦岛奔老长官杜聿明。
他在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见到了杜聿明。
在此之前,除了潘裕昆和龙天武,他和他的西进兵团所有中将军长、副军长、少将师长和副师长,早已在哈尔滨“东北解放军官团”团圆过了。
那也是黑土地上国民党将军的一次大团聚。
黑土地3年战争中,击毙国民党正规军和非正规军中将2名,少将12名,俘虏和投诚上将2名,中将37名,少将237名。
不能忘记的一笔,是将军们落荒而逃时的扮相。
儒将风度的杜聿明,在淮海逃跑前换上一套普通军官装,被俘时报名“高文明”。
在法国见过洋世面的廖耀湘,在黑山县中安村被抓获时,头戴一顶半旧毡踢,穿一件破棉袍,赶着一头小毛驴,毛驴上驮着两袋花生。被民兵询问时,他用一口湖南腔报名“胡庆祥”。
范汉杰更好笑。《人民日报》10月27日刊登通讯《范汉杰就擒记》,写道:“十六日上午,在距锦州城东南二十余里的毂家窝棚东面的小道上,走来了四个着黑色服装的中年人。其中一个高大个儿,头戴烂毡帽,身穿一件露出棉花的破棉袄和一件极不相称的小棉裤,肩上披着一条破麻袋,手里拿着一个萝卜在啃着。”
卫立煌没换便衣,却更破了相。
10月30日下午,沈阳东塔机场乱成一团。飞机刚着陆,卫立煌由卫兵护驾钻进机舱门,军政大员们随即蜂拥而上,挤在舱门口动弹不得。往昔风度翩然的大员们,此时喊叫怒骂,互相抡动手杖和枪把子。合江省主席吴瀚涛,嫩江省主席彭济群,“剿总”政务委员王家桢,一个个从舱门口栽下来。有的抓着机翼爬上飞机顶,有的要砸碎机窗往里钻,飞机起动后都摔了下来。
“高文明”自报职务是“一个军需”。“胡庆祥”自称是“从南方来做小买卖的”。“高大个儿”说他是“沈阳一家钟表店记账的”。在北镇被俘的李涛,则干脆装成个乞丐。
土相与洋相,堂堂国军在黑土地上算是出尽了。
一套质地极好的将军服(很多人都说国民党军装“挺有派”),换成狗皮帽子撅腚袄,或是一套油渍麻花的伙夫装,是很简单的。可那一下子就能端起的中将副总司令、中将军长和少将师长、副师长的架子,却是一下子就能放下地吗?
3年前闯关东时,一方扮成“教授”、“商人”,为“东北人民自卫军”一个名称颇费心思。另一方则满身披挂,趾高气扬,八面威风。
3年后,正好颠倒了个儿。
历史的幽默。
比之“黄吴李邱”在特别法庭上那身打扮,和那架在山海关机场起飞的256号三叉戟,又是一种什么幽默呢?
而2兵团司令程子华和东进兵团司令侯镜如,当年在塔山针锋相对,今天却又冤家路宽,一起坐到全国政协和黄埔同学会去了。
林彪是只狮子,一只貌似绵羊的狮子。
廖耀湘就是绵羊吗?
杜聿明到葫芦岛後,因电台故障,一直未与廖耀湘取得联系。他对廖耀湘是有信心的:打得了就进锦州,打不了就退营口,看这位老部下在黑土地上再表演一场拿手好戏。
不光是在国民党,就是在中国,打逐次抵抗战,廖耀湘也堪称一流好手。
从卫立煌到杜聿明、郑洞国,当年的远征军司令长官、副司令长官、军长,成了黑土地的“剿总”司令官、副司令官。从长春的新7军军长李鸿,到辽西的新1军军长潘裕昆、新3军军长龙天武、新6军军长李涛、49军军长郑庭芨,都是远征军中威名赫赫的战将。在军装笔挺、金星闪亮的国民党将军丛中,他们是骄子,是宠儿,是令人刮目相看的中坚。
有一种“外来户”感觉的胡宗南系统的范汉杰,也是抗战名将。
1947年4月14日的一封电报,共产党人这样描述林彪进关后的第一个对手傅作义。
嵩:
傅作义部队之干部带兵方法系采用冯玉祥之养兵政策,所赋予之任务毫无犹豫不决,毅然执行其牺牲之精神特强,傅对战时之兵力运用颇冒险性,尤于重点方面之攻击,每不顾前后左右之部署如何兵力如何而对重点必集中全力攻击之,如此次集宁张家口之役,均集中其全力以赴其新攻击之目标、而其后方之基地方面则仅留残余老弱之少数部队以守之,其部属谓如当时共军若以小部袭其后说决无今日之傅作义作以其屡次冒险,故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