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还写篇介绍收容所俘虏情况的通讯,没发出来,报社说对敌人写得“客气”了。
晚饭後,战地记者信马由缰出了村子。
村头一片小树林前开阔地上,一匹匹死马像秋後遍地的“庄稼铺子”(割倒後一堆堆放着而未捆起来的庄稼)。很多马没腿了,刀砍斧剁掉的。旁边一具具尸体,稍微有点模样的,衣服都被扒走了,赤条条,一丝不挂。暮霭中,迷漫着一股又腥又甜的黏乎乎的气息。
几十万军队在几十个“窝棚”往来厮杀,粮食一扫而光,老百姓只有煮死马肉吃,而从山海关退向松花江北,再从长白山打到海南岛,战场上到处都能看到扒得光溜溜的尸体,一些老人说,有的掉队的战士也被剥去衣服,光著屁股追赶部队。
黑土地上的老人说:小鬼子投降穿日本衣服,国民党垮台穿美国人服,中国人最会“检洋落”,甚麽“细菌”呀,“传染病”呀,裤子都穿不上还管那个?
几只肚皮滚圆的狗,往马前懒洋洋走过,不理不睬的。
新华社记者骑的是匹性情驯柔的骡子。不知是牙口嫩了,还是没见过这种场景,迟疑着不肯向前,拍打一下,它嘶叫著跳起来,扭头要往回跑。
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厮杀两天,天地间都被战争的喧啸充塞了,此刻好像才注意到天上还有个圆圆的、大大的、通红通红的东西。
西边蓝湛湛的天空被撕裂了,洞穿了,浓稠的眩目的血浆,天河决口般从那创口中喷泻著,泼洒着,天地间猛烈地翻腾起腥黏呛人的血浪。那血浪红得温暖,红得鲜艳,又红得冷酷,红得骇人。远处轮廓模糊的山,旷野默默流淌的河,头上高远的天,脚下“庄稼铺子”一样的没有腿的马、赤条条的冰冷的尸体,都被这血浪俺没了,漂摇着。没有声息,没有影动,除了这温暖的冷酷的血红,好像一切都凝滞了,死亡了,又好像一切都在萌芽、新生……
39年後,我站到这片土地上望著西天火焰般燃烧的太阳,彷佛又看到了那个圆圆的、大大的、通红通红的创口。看到了那些“庄稼铺子”样的马,苍白的、一丝不挂的尸体(那魂灵也是一丝不挂的吗),看到了那些幽灵般西去的憧憧人影。看到一座座血城、血镇、血村飞溅的血火。看到死城雪一样的垒垒白骨。听到烈日下和静夜里“蓬啪”的爆裂声,听到大凌河畔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的惨叫,听到那个不知叫甚麽“窝棚”的始终是一个节律的“咚咣锵”……
那血红的创口还不时幻化出黑土地上一面面傲慢的“膏药旗”,和一辆辆没有血腥,却不无刺激的飞驶的“三菱”、“尼桑”、“皇冠”、“蓝鸟”……
那些窝棚中的老人告诉我,个把星期後下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撒落下来,很快就被泅杠了,茫茫雪野,白一片,红一片,“挺好看的,又看不得”。第二年开化时,有些地方那“雪水像酱油似的”。
注释
⑴《毛泽东军事文选》,479页。
⑵《辽沈战役亲历记》,22页。
⑶⑷同⑵,163、191页。
⑸同⑴,482页。
⑥⑦同②,173、174页。
⑧1936年第1、2期《党史研究资料》,29页,⑨同②,32、33页。
⑩“五子”,即房子、车子、票于叫条子(金条〕、婊子。
⑾《文史资料选辑》第55期,10页。
⑿荣盂源著:《蒋家王朝》,296页。
⒀宋平著:《蒋介石生平》,501、502页,吉林人民出版社(1987年〕。
⒁同⒀,499页。
⒂江南著:《蒋经国传》,168页。
⒃同⒂,175、176页。
⒄歌曲《保卫大台湾》的歌词。
⒅1948年9月25日《人民日报》2版:《长春停在“六点半钟”》。
⒆⒇(21)(22)(23)同⒂,169、51、100、101、482、432页。
(24)赫鲁晓夫著:《最後的遗言》。见1988年12月18日《文摘报》7版:《赫鲁晓人的痛心和闷闷不乐》。
(25)同⑿,285页。
(26)(27)同⑴,484、486页。
(28)(29)(30)《阵中日记》,1040、1041、1042页。
(31)(32)(33)同⑴,501、457、458、487页。
(34)《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170、171页,(35)《林彪元帅军事论文选集》,121、122页。
(36)《东北三年解枚战争军事资料》,65页。
(37)同⑵,212页。
(38)同(36),52页。
(39)同⑴,501页。
(40)同⑵,181页。
(41)(42)(43)同(35),157、165、167页。
(44)(45)(46)同⑵,193、196、197、199、200页。
(47)(美)西奥冬·怀特、安娜·雅各布著:《风暴遍中国》,287页。解放军出版社(1985年〕。
(48)(苏)A。M。萨姆索诺夫著:《200天大血战》,594页。
(49)即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参谋长陈士(矩木),政治部主任唐亮,副主任钟期光,副参谋长张天寿。
(50)据说这是当年7旅的旅歌歌词,未收集全。
十三、最後一战
“独霸东北”,“最後一战”叫得最响时,正是共产党人严酷的冬天即将到来的时候。
日出日落,雪白血红,打了3年,当独霸东北的最後一战真的到来时,人们却似乎把这两个激动人心的口号忘却了。
本来就不值一提,也没功夫提它了。
第34章 时问不光是军队
10月28日,辽西战场枪炮声刚刚停息,两路烟尘冲出那些窝棚,又向新的目标扑去。
1纵、2纵向束奔沈阳,7纵、8纵、9纵向南奔营口。
10月31日,1纵和2纵进到沈阳西郊,与从长春南下的12纵和独立师,对沈阳形成合围态势。11月1日,1纵、2纵由城西和西北方向突破,12纵由城南突破,各独立师由城东和城北突破。守军除207师稍作抵抗外,馀皆纷纷出降。
10月27日,辽西战役还未结束,9纵和南满2师即东渡辽河,日夜兼程赶往营口。11月2日晨,未侍7纵和8纵赶到,即向营口发起攻击。
11月2日,历时52天,以攻占沈阳和营口为终点的辽沈战役,宣告结束。
共歼俘国民党官兵47万2千馀人。
看谁跑得快
夺取沈阳、营口,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更像马拉松赛跑。
拚命跑,就怕敌人跑了。
还怕兄弟部队跑前边去了。
石瑛老人说:从锦州奔辽西,我们是二梯队,到那儿仗已经叫人家打得差不多了。正不是心思,总部电报到了,很简单,“向沈阳开进”。从纵队到师团营连,谁在前,谁在後,一声令下开步走。“开会”呀,“研究”呀,没那一说。
不是走,是跑,小跑,每小时20里左右。吉普扔在黑山那边老爷岭了,马也骑不住,从师长到战士都是“11”号。跑到新民,一个参谋向我报告,他望我,我望他,呼哧呼哧光张著嘴己喘,说不出话了。
刘学友老人说:当时的口号是:“打到沈阳去,解放全东北!”“能跑就跑,能飞就飞,到沈阳就是胜利!”“谁先到谁好汉!”看到辽西那样子,就知道这仗不快打就打不上了。又是去沈阳,“楼上搂下,电灯电话”,那是“理想”,谁不高兴?
饭走着吃,觉走着睡,尿也走着撒,都浇裤子上了。後来也没尿了,都顺汗淌了,到沈阳边上是夜里,看不见“楼上搂下,电灯电话”,就是渴,都要乾透腔了。进城後,路边放著半人高,缸口粗细的铁桶,几百米一个,也不知是干甚麽的,後来明白那是防火水桶。
也不知多少年月,那水都绿了,黏乎乎的。一个人上去喝,大家都趴上去喝,老牛似的咕咚咕咚灌一肚子再跑。现在若灌那麽一家伙呀,都得去火葬场爬烟囱。那时那人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8纵22师66团组织股长赵熙敏,南下北宁线时背著一大挎包奖章。以为打完锦州能发下去,打完辽西也没功夫发,又“唏哩哗啦”背著往营口跑。
老人说:团长尉章(离休前为山东省军区副司令员)把马给战士骑,挥著手枪在後边压阵,谁慢了就吐吐朝天上放枪:不跑毙了你!哪是不跑呀,跑不动啦。开头你扶我我架你的,後来掉队就掉队,也不管了。
掉队的在路边走,我们在中间跑,有的连队甩下一半多。团长也跑不动了,又骑上马。那马汗淋淋的,也跑不动了。跑不动了也得跑,不跑敌人就跑了。
过牛庄不远,让停止前进,也不知道营口已经解放了。一停就倒那儿了,倒下就著,那才齐呢。天蒙蒙亮,地上一层霜,就那麽倒著,像死人似的,把路都铺满了。每连两个站岗的,也睡那去了。那鼾打的,山呼海啸。
你想想,从打锦州起就没睡过足觉,没白没黑再跑上个把星期,那人会乏成啥样?
离休前为黑龙江省军区副参谋长的张魁印老人,当时是2师侦察参谋。
老人说:跑路最多,也最倒霉的,是我们1纵,塔山打,锦州打,炮声隆隆,我们在高桥当预备队。一会儿说辽西紧张了,我们经义县往黑山,北镇那边跑。跑到半路,说那边没事了,塔山吃紧了,赶紧又往回跑。跑到半路,说那边没事了,塔山吃紧了,赶紧又往回跑。跑回来,人家4纵不让上,还在高桥等着,大凌河不知过了几个来回,哪儿也没打上。打廖耀湘好歹算没白跑,硬仗也都让人家捞去了,我们还不如人家独立师。“1纵命不好。”
打完辽西让去营口,跑到半拉门西南“停止待命”。侍一会儿命令到了,让去辽中堵截敌人。跑半道上又说敌人没南逃,还在沈阳,掉头又跑。一天晚上变三次,忙三火四跑到皇姑屯,一问路边掉队的,是2纵的。这个憋气窝火呀,人家又抢我们前边去了。
戚惠林老人说:我们12纵赶到沈阳边上时,路上车呀人的挤不下了,漫到两边田地里,“八路军”,十八路军,二十八路军也有,前没头,後没尾,都往城里跑,撩著蹶子跑。
打沈阳差不多就剩跑了。
比打仗还累。
瞿文清和黄达宣老人说:跟林彪打仗,第一条就得能跑,向後跑得快,向前跑得更快。东北那3年算是跑出来了,习惯了,大家都明白,跑路越多,流血越少,胜仗越大。
11月3日,“林罗刘”有封电报”:
军委东北局:
(一)沈阳战斗,估计昨日黄昏可结束,守敌可全歼。
(二)营口战斗已结束,五十二军从海上逃走多少,被歼多少,现不明。
(三)我们昨晚自打虎山以西转移,今晨到新民西,拟今晚去沈阳。
林罗刘
同一天,“林罗谭”在给各兵团、纵队“各首长并报军委东北局”的电报”中说:
为恢复体力,各部在到达驻地後的前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不必正式出操上课,开会亦求内容扼要,应多进行文化娱乐工作。
林彪此时的心情,从这两封电报中,可揣见一斑,最後一战,跑得上气下接下气,还是让52军军部率25师(缺一个团)和特务团从营口跑掉了。
10月25日18时,毛泽东在给“林罗刘”并告东北局的电报中说:
你们事先完全不估计到敌人以营口为退路之一,在我们数电指出之後,又根据五十二军西进的不确实消息,忽视对营口的控制,致使五十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