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顾岸闻言,平静的脸上闪过一分逃避,挥挥手:“用过了。”
“……”徐多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装作没有听到,一丝不苟地摆好一桌饭菜,又妥帖地泡上一壶茶。
顾岸见谎言被揭穿,略有些尴尬,但没有为难徐多的意思,一个人踢着鞋拖拖拉拉地挪到桌边。他看了看满桌的鸡鸭鱼肉,眨巴眼睛,随后端起一碗饭递给徐多。
顾岸有点热情地邀请徐多:“你要不要吃?”
徐多淡然拒绝道:“奴才不能与顾公子同食,请公子见谅。”
被徐多拒绝后,顾岸整个人都恹恹的,无精打采地支着左脸,竹筷在一桌菜中疯狂挑挑拣拣。
徐多在一旁察言观色,心里本是有些好笑,但见顾岸的动作,思绪莫名其妙就飘到了千里之外。
他在想小豆丁也是个挑食的,起初徐多送来的食物十有八九都被他弃于一旁,后来徐多摸清了他爱吃什么,讨厌什么,小豆丁才逐渐赏脸。
徐多脑中刚刚起了个头,帐帘突然被掀开,尚武帝风尘仆仆地进来,一看见正在用膳的顾岸,脸上顿时挂上笑容。
徐多知趣地退出帐内,多了一个大活人要伺候,要处理的杂事瞬间增多,待他忙完,时候已经不早了。
把顾岸留在尚武帝身边就寝,徐多实在是不能放心。更何况,那顾公子也并不想与尚武帝同住。于是尚武帝只好悻悻地把顾公子安排去邻近的帐篷,严加防守,即使顾岸有通天的本事也逃脱不出。
尚武帝心情不佳,又喜欢独处,“碍眼”的徐多只能滚出帐外,免得遭受殃及。
徐多在寒风中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蓦地一个激灵,背后突然出了一层冷汗。他顾不及擅离职守的责罚,拔腿飞奔。
他记得他晌午时换了身衣服,随后听说尚武帝急召,匆忙之中就将衣物丢在床上。他跑回自己床边,却怎么也寻不见换下的衣物,冷汗登时覆满额头。
徐多逼迫自己冷静地思考片刻,随即转身疾奔,冲至一个帐篷前,猛地掀开帘子,见一洗衣的小厮坐在板凳上,双脚之间放了一个木盆,两眼放光地望着手心,那掌中赫然是小太子送给徐多的那串玉珠镯子。
徐多呼吸一窒,飞得一脚就将那名小厮踹倒在地。
“狗奴才!”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徐公公……徐公公您怎么会在这?”外头有人听到了声响,闯入帐内。
徐多冷眼睨着被踢倒在地的小厮,道:“这玉珠镯子可乃圣上御赐的宝物,这个贱|奴狗胆包天,竟敢偷窃御赐之物,罪不可赦,拉出去砍了。”
“徐公公……”那人有些为难。
“怎么?!你想替他顶罪?”徐多怒目而视,气得话都说得哆嗦,“盗取圣物,欺上瞒下,包庇犯人,这里头哪条罪名你想抗?你想死,咱家还不敢跟陛下交代!”
他连尚武帝都搬出来了,那小官哪里还敢忤逆,忙跩过地上的小厮,点头哈腰:“是……下官遵命……”
那小厮一听自己就这么两三句被定了生死,压根没反应过来,直到被人拖着往外走,才凄厉地求饶。
徐多对愈来愈远的惨叫仿若无闻,心头剧烈地跳动。他知道自己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平日大部分时间他也都以“和气”示人,可他有他绝不能被触碰的底线。他本身就是一个孤人,更没有道德和善性的概念,所以但凡他觉得底线被觊觎,他就是条狗也能撕碎他们,毫不心软。
他对人命过于轻视,只恨心爱之物险些被偷,全然没有愧疚的心理。那小厮贪婪盯着玉珠的眼神令他恨得牙痒痒,他怪自己太过大意,或许再晚片刻,他就再也找不回玉珠了。
徐多惊魂未定,捏紧那串玉珠放在心口。
他安静地回到尚武帝帐外,独自望着军营里点点火光,渐渐平复下急速的心跳,然而心绪依然纷乱。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想起那次与小太子的出宫,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小豆丁独处了。
一空闲下来放任想念,思绪就无法抑制地发散开来。他忆起陛下是小豆丁的父亲,其实很多方面,他们非常相似。徐多在想,不知道小豆丁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比这个顾公子还好看,会不会也像尚武帝一样喜欢顾公子这样的人。不对,他很快纠正自己,小豆丁按道理应该还是会喜欢女人。他念头一转,又想也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个女人,自己能不能接受小豆丁跟那样的女人在一起。思绪到这儿“啪”地一声戛然而止,徐多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一个奴才也敢想这些大不敬的东西,真把自己当爹了,也不记得小豆丁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个什么。
“哎……”徐多轻叹口气。他是真的十分想小豆丁了,想抱抱他,想摸摸他,想知道他是不是依旧不怎么吃东西,瘦成一根小竹竿令他担忧心疼。
这时的徐多对自己这种狂热重视小太子的行径毫无危机感,他理所当然自觉地想对小太子好,觉得两人虽然有天壤之别,之间却隐隐连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兀自沉浸其中,对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浑然不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辰儿的地雷><
☆、拾叁
都城里的百姓渡过一个寒冷的冬天,还未为迎春喜悦多久,转眼又进入了夏末。
尚武帝离去了几乎有半年之久,在这之中,小太子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多前,未曾遇见徐多的时候。
都城内有几位大人共同坐镇,小太子几乎没有出过东宫,每日上午听太傅讲课,下午练习疾风步法,到傍晚便早早睡了。
他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做事偶尔也会不专心,抬起脑袋看窗外,再也没人领着食盒匆匆进来。
他也许久没有叫过徐多的名字了,他尚处在孩子的年纪,本应该飞快忘掉一个奴才,但他牢牢记着他的诺言,没有忘记徐多,也没有亲近其他下人。
小太子的日子虽然看起来平淡无常,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身份高贵,形单影只地呆在一座宫殿里,除了两年前才出现的太傅,几乎隔绝了所有成熟的机会。以前徐多将他保护的太好,如今徐多一走,心中本该发芽生长的小苗以独特的方式迅速窜高。
入夏的时候,一向无人问津的东宫突然迎来了一位“贵客”。
吕文贤是大安户部尚书,同时是这次在都城临时掌政的三大重臣之一。吕文贤走近东宫的时候稍微讶异了一下,堂堂太子宫莫名显得有些冷寂,几乎感受不到人气。
小太子本在扎马步,敏锐地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收起姿势,直直地看向门外。
吕文贤并不是一个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矮子,看不来不大,探头探脑的颇为活泼。
小太子有点好奇地望着他们,一大一小走至跟前,规规矩矩行了礼:“微臣户部尚书吕文贤参加太子殿下。”
“吕尚书请起。”
吕文贤在一个下跪、起身的短短瞬间将小太子从头到脚扫了一番,这个长得与尚武帝有三分相似语气却和尚武帝无一分相像的太子令他有些惊讶。虽然在各种宴会大典上打过几次照面,但他并不认为小太子会知道他是谁,对于一个陌生人的突然造访,还不足十岁的小太子显得太过淡然和老练了。
小太子不知他所想,问道:“你找本宫什么事?”
吕文贤笑道:“微臣奉陛下的指令,前来看望殿下。”
小太子没想到尚武帝还有心派人来看他,他瞧了瞧四周,突然有一点点的紧张。
“方才微臣在路上遇上了刘大学士,向微臣称赞了殿下半刻钟。”
小太子点点头,朝吕文贤身后看了看。
吕文贤见小太子不答话,捕捉到他一丝孩子气,心想定是久处深宫不善与人相处,便将语气放得和蔼。
“微臣差点忘了,”吕文贤看见小太子的眼神,呵呵笑了两声,把身后的小孩拉出来,“这是犬子吕少通。”
“陛下吩咐微臣,殿下一人上学,无人竞争,以便提高殿下的思维能力,正是需要一个伴读。微臣寻觅多时,思来想去犬子与殿下年纪相近,微臣认为是伴读的不二人选。”
吕文贤前面说了一串,小太子看看被父亲牵着的小小少年,明白过来以后会多一人与自己一同上学。他虽然喜欢安静,但既然是尚武帝的意思,他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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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上课,吕少通来了个大早,小太子走进来的时候,飞快活泼地迎上去。
他不像他的父亲一般对于每个细节都严谨细致,似乎也没有太多尊卑的观念,在小太子面前大大咧咧地谈起话来。
小太子不介意这些,边往位子走边听吕少通都碎碎地说些什么。吕少通大多的话说出来都是废话,小太子并不回复他,他也不尴尬,继续叽喳地讲下去。
“听父亲说殿下八岁了,微臣也是八岁。”吕少通一派天真道。
小太子停下脚步,看了看吕少通高了自己半个脑袋的个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脚:“本宫还未到八岁。”
吕少通露出一点疑虑的表情:“那是父亲骗我咯?”
小太子认真地点点头:“是。”
吕少通嘟囔了句“父亲从来不骗我的啊”,小太子已经将书本摆好在桌面上。吕少通余光见小太子正襟危坐,又从窗口瞧见太傅的身影,连忙也有样学样地也摆出姿势。
半天的课下来,中途没有片刻的休息,小太子习以为常,他对太傅一直很尊敬,甚至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可对于吕少通来说,就颇有些煎熬了。
他可是第一日来伴读,太傅就揪住书中细节向他提问,他支支吾吾地答错后,太傅又毫不留情面地训了他一顿。吕少通垂着脑袋,觉得脸面尽失,下意识地分了个眼神瞟小太子,只见小太子也在看他,小太子眸中并无责怪或是看不起,却也没有同情或鼓励,似乎正是平平常常地看向他。
下课后,吕少通抱着书蹭到小太子身边,有点凄惨地瘪着嘴。
小太子将太傅讲的东西快速温习了一遍,起身要回宫,这才发现黏在他桌边的吕少通。
小太子见他也不说话了,就是撇着个嘴,一脸伤心失落,想了想,便道:“你不回去吗?”
吕少通像是把嘴缝住了,蚊呐般挤出一个“嗯”。
小太子得到答复,便心无旁骛地收好东西,准备回去练功。可他刚迈出脚步,吕少通就挪了一步,走一步吕少通就挪一步,正正阻碍住小太子的路。
小太子微微蹙眉,有点无措,吕少通看起来很不高兴。他不曾同旁人接触过多,与他关系亲密的徐多事事都顺着他,从不跟他耍性子,没脾气得很。现下对着一个明显在生闷气的人,小太子想到的第一个方法,就是离开。
于是小太子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目不斜视地绕过他。
“太子殿下……”吕少通叫住他。
这下总不能装聋了,小太子停下,僵僵地立着。
“你有什么事?”
“微臣第一日来当殿下的伴读就被太傅责罚。”
小太子知道了吕少通是在烦恼课上的事,顿时觉得吕少通真是天真单纯,他也没想过自己明明比对方还小了半岁,就单方面地默认了吕少通的幼稚。
他轻轻笑了笑,黑沉的眸中顿时闯入几点亮光,用有点大人的口吻道:“太傅是为了你好。”
吕少通见小太子脱去淡淡的外壳,露出嘴角微陷的小梨涡,怔怔愣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