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微从欧洲回来后,走动得比较勤。谢夫人是谢寿康后娶,徐夫人也是徐悲鸿二婚,虽然性质有别,但多少还有相通之处,因此聊得很投机,并由此感情加深,成为无话不说的密友。
徐悲鸿为孙多慈来求谢寿康,是在书房密谈的,没有告诉谢夫人。但谢夫人进来端茶倒水,还是隐隐听到了一点影子。她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后来遇到蒋碧微,两人手拉手谈心,随口一说,就把这事给带出来了。
蒋碧微听到此事的那一刻,天旋地转,山崩地裂。她意识到,她与徐悲鸿共同维持的“危巢”,真的到了立刻要坍塌的地步。
谷雨前后,南京始终是湿淋淋的天,雨夹着风,打在窗子上,一阵阵寒意。但蒋碧微浑身燥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在自己身边鼾声正香的徐悲鸿,她的心越来越毛,有一刹那,甚至起过拿刀把他捅死的念头。
“你知道我的性格和脾气,任何事情只要预先和我讲明白,一定可以做得通。如果瞒住我,我可非反对不可!”她咬着牙对徐悲鸿说。
徐悲鸿不明就里, 只能冷冷地看着她。
1935年5月,徐悲鸿与蒋碧微通过各自渠道,为孙多慈庚款留学名额之事,展开了一场结果完全相背的争夺大战。
蒋碧微第一个攻克的对象,就是谢寿康,在他面前,她动的是一个“情”字。
因为有共同在法国留学的经历,因为有“天狗会”这层关系,在谢寿康面前,她的话直截了当。“你是老大,你应该知道,悲鸿是个感情难以自持的男人。有个风情女子在他面前嬲一嬲,他就把握不住自己了,一旦分开,他便又能恢复自我。这些年来,我和悲鸿关系时好时坏,但感情基础还在,只要把他对孙多慈这个念头断了,我们这个家庭仍然是一个和美家庭。”
谢寿康看蒋碧微绞着一双弯弯细眉,知道她平静的话语下面,实际是一颗恶狠狠的心。但越是这样,他越不敢轻易应承。在他们夫妇之间,无论帮谁,伤到的另一位,也是自己最不愿伤害的知己。
看到谢寿康不言语,蒋碧微就泪水在眼圈里打转转了,“大哥你也真是心狠,当年天狗会成立,你口口声声说要负起保护大家的责任,还说小妹是天狗会的惟一女性,大家对我的关爱,还要多加上两分。可现在,小妹遇到了家庭破裂的大问题,你却不能明确表态支持,难道你真的希望当年的‘压寨夫人’,从此将从天狗会除名吗?”
谢寿康依旧不好回答,徐悲鸿把自己当朋友,所以无所顾忌地前来求援,此番如果答应蒋碧微,岂不是把这个老朋友给出卖了?
蒋碧微继续轻言细语打动他,“若只是孙多慈出国留学这一码事,倒也真的没什么,问题是他徐悲鸿,只要孙多慈一离开国内,就会不顾一切追过去,而且将从此定居在国外。国立中央大学没有了教授也可以,中国画坛没有了画马的徐悲鸿也可以,但你们老朋友之间,没有了那个天真得可爱的徐悲鸿,难道就没有一点寂寞?”
见谢寿康依旧不动声色,蒋碧微索性让含在眼中的泪水涌出眼眶,她坐在他的对面,不再说一句话。
谢夫人看不过意,拧了个热手巾把递过来,然后站到谢寿康的身边,用胳膊肘拐了拐他。谢寿康抬眼看了夫人一眼,本想让她不要多事,但看她也锁着眉头,只好叹口气,对蒋碧微说,“这事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了,可你回去千万别向悲鸿说起,万一他知道你从中作梗,只会坏事,不会好事。”
1935年夏的南京国立中央大学。
蒋碧微破涕为笑,“这个大哥放心,他那个烈脾气,要是知道了,肯定又会负气出走。”
十六、 出国未果(3)
从谢寿康家出来,蒋碧微的心轻松了三分之一。
蒋碧微的下一个目标,是她和徐悲鸿都十分敬重的长者吴稚晖。这一次,蒋碧微使用的招法是“泪”。
吴稚晖对徐悲鸿的关爱,远远超过朋友的关系。为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他慷慨解囊,出资三千块大洋,替他们买下傅厚岗宅地。1931年他们夫妇感情破裂,老先生又夜写长信,“尊夫人仪态万方,先生尚复何求?”对徐悲鸿进行了苦口婆心的规劝。徐悲鸿搬进傅厚岗6号新居,为感谢朋友的支持,作画以谢,大家都无所谓,只有吴稚晖十分认真,不仅拒绝受画,还把徐悲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徐悲鸿脾气烈,但在吴稚晖面前,居然温驯如羊。1927年,徐悲鸿从法国留学归来,专门为吴稚晖作过一幅油画。画面上,吴稚晖身着立领唐装,儒雅而具睿智。吴稚晖生于同治四年(1865),长徐悲鸿三十岁。实际他们之间,还带有一种淡淡的父子之情。自然,吴稚晖看蒋碧微,也就有长者看晚辈的慈祥了。
蒋碧微的眼泪,果然把老先生吓倒了,“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干吗要哭字当先?”
蒋碧微绕了个弯子,不提孙多慈,先把社会上关于徐悲鸿半公开卖画的传闻说与吴老先生,最后她带有一种蔑视的口气埋怨道,“你看看,徐悲鸿他一个大画家,居然为了三两个臭钱,有失风度到这种地步,社会上都把他看扁了!”
吴稚晖锁起眉头,问,“是不是你把他的经济管得太严,他手头缺钱花?”
蒋碧微说,“才不是呢,他徐悲鸿有他自己的小算盘,说穿了,还是为了他的那个学生孙多慈!”
吴稚晖有些不理解,“不是已经做过了断吗,怎么又旧情复燃了?”
提到孙多慈,蒋碧微就来了气,说话声音也略略有些提高,“不是复燃,是升级,升级到连家都不要了的地步。你老知道,现在徐悲鸿也没有心思画画,四处托人疏通关系,一心一意要把她送到国外留学。不惜脸面,半公开卖画,甚至低三下四求走于权贵富豪,目的也是一个,就是筹款送孙多慈出国留学!”
老先生不高兴了,“这徐悲鸿,也太不自重了吧,个人作风也是大节,怎么能这样随意?这我倒要认真同他说一说。”
蒋碧微摇摇头,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即便你说,也没有多大用处。他表面上可能听你的,但心里面却不把你的话当一回事。”
吴稚晖叹了口气,“那倒也是。”
“只有一个方法,”蒋碧微说,“请吴老出面,利用你的关系,阻止孙多慈出国留学,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吴稚晖有些犯难,这种事,不是家庭矛盾,高一点低一点无所谓,选派留学生出国,涉及到国家教育政策大事,关系和影响都不一般,轻易不得。
蒋碧微的泪水又“簌簌”流下来了,“说老实话,蒋碧微没有了这样的丈夫,真的算不了什么。即使你能把他的身拢住,但他一颗心不在你这儿,拢住又有何用?我只是心疼两个孩子,可怜他们还太小,他们不能没有父亲啊!”
吴稚晖当然不希望这个家庭就此走向破裂,他思索了半天,说:“我来想想办法吧,看能不能和相关部门打个招呼,请他们慎重考虑。”
蒋碧微非常感激地点点头,她心中暗暗高兴,吴稚晖这一票,算是基本稳稳拿住了。吴稚晖虽然不是比利时庚款基金会的成员,但他是国民党三朝###,说话有影响力,只要他和相关人员放个风,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当然,蒋碧微最大的撒手锏,还是张道藩。对于张道藩,她用的是一个“娇”字。张道藩也是天狗会成员,他是1921年就读于伦敦大学大学院美术部的,后来先后在英国克乃佛穆学院、伦敦大学思乃德学院、巴黎最高美术学院深造。在法国时,就对端庄秀丽的蒋碧微有过暗恋。当年他的一封暗恋蒋碧微的情书,至今读来,仍有极强的感染力——
为什么她爱我而我不爱她,我却无法启齿向她直说:“我不爱你。”
为什么我深爱一个女子,我却不敢拿出英雄气概,去向她说:“我爱你。”
为什么我早有相爱的人,偏会被她将我的心分去了?
为什么我明明知道我若爱她,将使我和她同陷痛苦,而我总去想她?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十六、 出国未果(4)
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对我是否也有同等的感情,我就爱她?
为什么理智一向都能压制住我,如今离开了她,感情反而控制不住了?
为什么我明知她即使爱我,这种爱情也必然是痛苦万分,永无结果的,而我却始终不能忘怀她?
——你不必问她是谁。也无需想她是谁。如果你对我的问题有兴趣,请你加以思考,并且请你指教、解答和安慰;以你心里的猜度,假如我拿出英雄气概,去向她说:“我爱你。”她会怎么样?假如我直接去问她:“我爱你,你爱我不爱?”她又会如何回答我?
面对蒋碧微的请求,张道藩虽面有难色,但顶不住她那双满充满信任、期待和爱意的眼睛,考虑再三,最后还是答应全力相助。此时的张道藩,已远非是当年的留学生。回国后,他先后任广东省政府秘书、贵州省党务指导员、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秘书、南京市政府秘书长、青岛大学校长、浙江省政府委员兼教育厅长、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交通部常务次长、中央执行委员、内政部常务次长、“国民大会”选举事务副总干事、###常务次长、中央社会部副部长、中央政治学校校务主任、教育长、中央宣传部长、海外部长、第一届“立法委员”。作为当权的宣传文化重臣,兼任中央文化事业计划委员会副主委的张道藩,自然有他的影响力。
蒋碧微给张道藩下的是死任务:“徐悲鸿的这一着棋,你张道藩,只有攻,没有守,而且只许胜,不许败。我希望从你嘴里听到的,是班师得胜的好消息,而不是其他。”
蒋碧微的最后一个目标,是比利时庚款基金会主任褚民谊,此次她动的是“理”。向褚民谊寻求帮助,是张道藩给出的主意。褚民谊是谁?褚民谊是行政院秘书长,也是比利时庚款基金会主任。他的话一言九鼎,徐悲鸿能否如愿,孙多慈能否出国,严格地说,他这一票关键。
《小学生俞世杰》,孙多慈作于1934年前后。
蒋碧微与褚民谊交往不是很深,当年她随徐悲鸿去法国留学时,褚民谊已经是法国里昂中法研究所副所长,双方有过礼节性接触。褚民谊是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读的医学博士,毕业时的博士论文,是研究母兔的月经周期。那时留法学生谈到他,都不大理解,堂堂大男子汉,国内的高材生,不远万里来到法国,怎么做起这种婆婆妈妈的研究?但后来回国,褚民谊的发展让大家刮目相看。初时只是任广州国民政府教育委员会委员,广东大学医学院院长。后当选为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北伐战争时,为国民革命军医务团主任。1928年后,历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候补监察委员、全国卫生委员会主席、比利时庚款基金会主任。1932年1月,任行政院秘书长。不过褚民谊后期政治生涯并不光彩,先后任汪伪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汪伪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长、驻日大使、广东省省长兼保安司令。1946年4月,在苏州,褚民谊以叛国罪被判处死刑。
那几天,蒋碧微把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斟字酌句,写了一封洋洋数千言的长信。在信中,把自己的处境,徐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