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火就会熄灭;可是表现在您身上却叫我喜欢,使我心醉。’‘啊,我是多么爱您!’他又接着说,‘连您的缺点,您的胆小害怕和浅薄,也给您的性格增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我觉得,我不会喜欢那种强壮的、萨福'注'式的女人,不会喜欢那种胆大的、精力充沛、感情激昂的女人。啊!你这个纤弱、温柔的女人,你怎么可能是另外一种样子呢?这天使般的、娇柔的声音如果从一个与你不同的躯体里发出来,那简直是违反常理的。’藏比内拉说:‘我不可能给您任何希望。您别跟我说这种话了,会招人笑话的。我当然不能禁止您上剧院;不过,要是您真爱我,或者您要是明智点,您就别去了。听着,先生……’她用严肃的声音说。‘啊!别说了,’头脑发热的艺术家说,‘障碍只能使我心中的爱情之火燃烧得更旺。’藏比内拉一直保持着一种妩媚而谦卑的姿态,但却沉默不语,仿佛一个可怕的思想向她揭示了某种灾难。这时已到了该回罗马城的时候。她登上一辆有四个位置的轿式马车,却命令雕塑家一个人乘那辆四轮敞篷马车回去,她说话时的神气又威严又狠心。回罗马的路上,萨拉金下决心带藏比内拉私奔。整整一天他尽忙着制定各种行动方案,这些方案一个比一个更荒诞。夜幕降临时,他出去找几个人,想打听藏比内拉住的那幢豪华宅邸在城里什么地方。刚出家门,便遇到一位朋友。‘老兄,’这位朋友对他说,‘大使先生派我来,邀请你今晚去他府上。他举办一个精彩的音乐会,要是你知道藏比内拉将登台演唱……’‘藏比内拉!’听到这个名字便欣喜若狂的萨拉金嚷道,‘我为她都发疯了!’‘你和所有的人一样,’伙伴回答说。‘不过,你、维安。卢腾布格还有阿尔格兰,'注'如果你们真是我的朋友的话,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晚会后我要组织一次袭击。’萨拉金要求道。吓吗?我们不需要杀红衣主教,不需要……’吓是,不是,’萨拉金说,‘正派人不能做的事我决不会要你们去做。’没用多少时间,雕塑家已经为成就大业把一切安排停当。他是最后抵达大使府的客人之一,乘的是一辆旅行马车,拉车的马匹十分健壮,驾车的是罗马城数得上的精干的vetturini'注'。大使的官邸已经宾客满座,萨拉金一个也不认识。他好不容易来到大厅,藏比内拉正在那里演唱。‘她怎么身着男装,脑后系一个发网,盘起了头发,腰间挎一把剑?大概是为了尊重在座的红衣主教、大主教和神甫们吧?’萨拉金问。‘她?谁是她?’被问的那位年迈的贵族老爷道占‘藏比内拉小姐呀!’‘藏比内拉小姐?’这位罗马亲王说,“您在开玩笑吗?您是哪儿来的?罗马各个剧院何曾有女人上台表演过?而且难道您不知道,在教皇统治的罗马,女人的角色是由什么样的人来扮演的吗?是我让他具备了这副嗓子,先生。这怪人所有的一切全是我给付的钱,包括他的音乐教师。哼,结果呢?我帮了这么多忙,他却并不感激,从来不肯进我的家门。然而,他现在能够走红,全得归功于我。’希吉亲王无疑能讲好久好久,但是萨拉金已经不在听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钻进了他的心。这猛烈的打击犹如五雷轰顶。他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位所谓的男歌手。他那燃烧的目光对藏比内拉有一种磁性作用,歌唱家的眼睛终于突然朝萨拉金这边转过来,当下他那美妙的嗓子立即变了音。他发抖了!正在全神贯注倾听他演唱的听众席上,不由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语,愈加使他发慌;他坐下来,唱不下去了。红衣主教西科尼亚拉从眼角朝他所保护的人注视的方向窥测,瞥见了法国人;他向一个教士副官欠过身子,像是打听雕塑家的姓名。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以后,他注意地审视了一下这位艺术家,随后给一位神甫下了几道命令,那位神甫很快不见了。这当儿,藏比内拉已经镇定下来,重新接下去唱那支给任意中断的曲子;然而演唱得很不好,而且尽管人家再三请求,他怎么也不肯再另唱一支歌。这是他第一次发脾气,要性子,后来,他的任性与他的才华以及万贯家财一样使他闻名遐迩。俪他的财产,据说是既得之于他的嗓音,也得之于他的美貌。‘藏比内拉明明是女人,’萨拉金自言自语道,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儿。‘这件事里面有溪跷,西科尼亚拉红衣主教欺骗了教皇,也欺骗了全罗马的人!’他立即出了大厅,召集了他的那帮朋友,让他们埋伏在大使官邸的院子里。当藏比内拉确信萨拉金已经离去,便似乎恢复了平静。将近午夜时分,演唱家巡游了一间间客厅,好像一个在寻找仇敌的人,然后他离开了晚会。就在他跨出大门的时候,几个男人迅速而巧妙地把他抓住,他们用手帕塞住他的嘴,把他放进一辆车里,这辆车是萨拉金事先租好的。藏比内拉吓得浑身冰凉,缩在车子的一个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看见自己对面是雕塑家那张叫人害怕的面孔,雕塑家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路程并不长。不久,被萨拉金抢来的藏比内拉便置身在一间昏暗的、四壁空空的工作室里。吓得半死的歌唱家坐在一张椅子上,不敢看那尊女人的塑像,因为他认出这尊塑像就是他。他一句话不说,可是上下牙齿碰得直响。他吓得都麻木了。萨拉金在室内大步走来走去,突然他在藏比内拉面前站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他用低沉的,变了音的声音说。‘你是女人吧?西科尼亚拉红衣主教……’藏比内拉扑通一声跪下来,他不回答,只低下了头。‘啊!你是女人,’发狂的艺术家大声叫道,‘因为,即使一个男……’他没说下去,停了一下才接着说,‘不,男人不会这么卑贱。’‘啊!别杀我,’藏比内拉泪流满面地说,‘我是为了讨好伙伴们,才同意欺骗您的,他们想取乐。’‘取乐!’雕塑家应声说,声音响得像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取乐,取乐!你!你竟敢拿男人的感情开玩笑?’‘啊,饶了我吧!’藏比内拉说。‘我应该叫你死!’萨拉金嚷道,并且盛怒之下,拔出了宝剑。‘可是,’他带着冷冰冰的鄙夷神气又接着说,‘我就是用匕首掏遍你的全身,难道能找出一点需要熄灭的感情吗?难道能找出一个有待满足的复仇之念吗?什么也没有,你只是个空皮囊。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要杀了你!不过……’萨拉金做了个厌恶的手势,扭过头去,于是他看到了那尊雕塑,‘可这只是个幻象!’他喊道。随后他又转过头来冲着藏比内拉说:‘一颗女人的心,过去对我来说,是一个庇护所,一片故土。你有和你相像的姐妹吗?没有。那么,你只有死!啊,不,还是让你活下去。留你一条命不是比死更叫你受罪吗?我惋惜的不是我的血,也不是我的生命,而是我的将来,和我的感情所遭遇的命运。你这双纤弱无力的手破坏了我的幸福。我要夺走你的哪一种希望才能补偿被你摧残的种种希望呢?你使我落到了和你同等的地位。从今以后,爱和被人爱这两个词语对于我也像对于你一样,是毫无意义的了。从今以后,看到一个真实的女人总使我联想到那个虚构的女人。’说着,他用一个绝望的动作指了指那尊雕像。‘从此,我的回忆中永远会有一个女妖,她会把魔爪插进我所有的感情里,而且在其他所有女人的身上刻下“不完美”三个字。恶魔!你不能孕育生命,却在我心头灭绝了世上所有的女人。’萨拉金在被吓坏了的歌手对面坐下。两大颗泪珠从他干涸的眼睛里涌出,沿着他坚毅的双颊滚下来,滴落在地上:那是两滴狂怒的泪,两滴苦涩的泪,两滴灼热的泪。‘爱情不复存在了!对任何欢乐,对种种的人类激情,我都已心如死灰。’说到这里,他抓起一把锤子向雕像掷去,但用力过猛了,反而没有击中。他以为已经把标志他的疯狂的艺术品毁掉了,于是重又拨出剑,挥舞着,要杀藏比内拉。歌手发出刺耳的尖叫。就在这时,跑进来三个汉子,雕塑家突然倒在地上,身上被刺了三刀。‘我们是红衣主教西科尼亚拉派来的,’三个汉子中的一个说。‘你们做了件好事,称得上是基督徒的善行。’奄奄一息的法国人说。三个黑夜中到来的密使告诉藏比内拉说,他的保护人很为他担心。这位保护人就在门外的一辆车子里等着,一旦藏比内拉被救出来就把他带走。”
听到这里,德·罗什菲德夫人对我说:“可是,这个故事和我们在朗蒂府上见到的矮老头有什么关系呢?”
“夫人,西科尼亚拉把藏比内拉的塑像占为己有了,而且叫人照原样塑了个大理石的。这尊雕像现在就放在阿尔巴尼博物馆。一七九一年朗蒂家族就是在那里找到雕像的,并且请维安把它临摹下来了。您看到了一百岁的藏比内拉,随后又看到了二十岁时的藏比内拉的肖像,后来这幅肖像曾给吉罗德'注'借用来画他的《恩底弥翁》'注'。您可以看出,那就是阿多尼斯的原型。
“可是藏比内拉先生或者藏比内拉小姐呢?”
“不是别人,就是玛丽亚尼娜的叔祖父。您现在该理解,为什么朗蒂夫人必须隐瞒家产的来源,这笔家产是从……”
“别说了!”她说,一面对我做了个命令的手势。
我们俩在寂静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您在想什么?”我问。
“啊!”她大声说,一面站起身来,在屋里大步来回走着。她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用变了调的嗓音对我说:“您的故事使我对生活、对种种激情感到厌恶,而且这种态度短时间内不会改变。除了没有心肝的人,所有人类感情不都是以痛苦的失望而告终吗?做母亲的被孩子的品行不端或冷酷无情气得痛不欲生;做妻子的被丈夫欺骗;做情人的被心上人冷落、抛弃。友情!世上有友情吗?今后,如果在生活的狂风暴雨中我不能像岩石那样岿然不动,我就进修道院。虽然基督徒的未来也是个幻想,可是这个幻想至少到死后才破灭。好了,您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
“瞧!”我说,“您真会惩罚人。”
“难道我不应该这样想吗?”
“是的,”我几乎是鼓起勇气回答说,“这个在意大利流传相当广的故事,可以使您高度评价当今社会文明的进步。因为现在已不产生藏比内拉这类不幸的人了。”
“巴黎真是个好客的地方;”她说,“它对一切都来者不拒。不光彩的家产也罢,沾满鲜血的家产也罢,它一概欢迎。罪恶和污秽全能在这里得到庇护和同情,只有道德廉耻不受崇敬。是啊,纯洁灵魂的乐土在天上!这里谁也不会认识我,我为此感到骄傲。”
随后,侯爵夫人陷入了沉思。
一八三○年十一月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