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租房子的时候要有保证人呀!”
“她的保证人也是捏造的,根本没那个人。啊哈哈!”
“伊丹先生,可以请你把这件事情详细说清楚吗?你怎么将房子租给一个这么可疑的人?”
“啊!我刚才也为自己竟然扯上这种事情头痛……”
伊丹大辅吸了一口香烟,使劲地将烟吸进肺部。
“那女人第一次来找我是在四月底的时候,她是看到报纸广告才找来的。她说想开间洋裁店,要我租一间店面给她。
由于我正好想要有一间漂亮的小洋裁店,而且她看起来似乎是个经营洋裁店的人才,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我老婆说应该更老……总之,她长得很漂亮,又不大多话,个性似乎很坚强,因此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可能中了这只狐狸精的法术了,哇哈哈!”
伊丹大辅捧腹大笑着,但他的笑声夹带着一种空虚感。
“因此你就没有查证她的身分?”
“我还有问一下,不过她回答得很可笑。她说战争使她失去了父母跟兄弟,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以前她在京都开洋裁店,最近因为想念故乡而想来东京开店。她还说金钱绝对没有问题,所以请我一定要把房子租给她。”
山川警官表情紧张地拿出笔记本。
“她的口音带点京都腔,但是在东京出生,所以才会说想念故乡。”
“她搬来这里以前住在哪里?”
“住在本乡一间叫‘蓬莱馆’的旅馆,我也去过那里,位在本乡的蓬莱町。她在哪里待了两个礼拜左右,看到我登的三行广告就来这里了。”
“你知道在‘蓬莱馆’之前,她住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你们去‘蓬莱馆’问也许会知道。那时候我心里这想:她本来在京都开店做生意,可是她长得这么漂亮,可能有男人的问题,为了要逃离男人,才把所有家当卖掉跑来这里……她自己也说要让过去的一切付诸流水,在东京展开新的生活。
我跟她说只要收押金和预付房租就好了,结果她很干脆就租下房子,我拿两张契约书给她,然后她就在这里签名盖章。”
伊丹大辅从很大的纸袋里拿出契约书给刑警们看,上面保证人的地方写着“江东区龟户町五丁目尾崎龙太郎”,甚至还盖了尾崎的章。
“你刚才说没有尾崎这个人?”
“对,江东区虽然在东京,可是离这里很远。我相信她,所以就不太在意这份契约书,也没有去调查是否有尾崎这个人,但后来觉得怪怪的……”
“什么地方怪怪的?”
“刚才那个河村松江曾经受过我的照顾,我问过她,她说老板娘不仅没有亲属,甚至没有朋友来拜访过。我想她可能是在躲避男人……可是至少也会有信、明信片寄来这儿,可是她连这些都没有;而且我每次跟她谈话,感觉总是怪怪的。
半个月前,我有事去本所那里,就顺便去找‘龟户五丁目’这个地方,结果却没有这个地方……”
等等力警官与金田一耕助面面相觑。
这件案子背后复杂、离奇的疑点,似乎渐渐浮上台面了。
“她写的地址上只有‘五丁目’,却没有门牌号码,实在很可疑。而且,‘五丁目’很大,我走得脚快断掉,还是找不到那个人。”
“你有问过老板娘吗?”
“当然问过了。”
“她怎么说?”
“她马上脸色发白,然后又跟我鬼扯一番,说什么那个人帮她盖了契约书之后就搬到九州了,还说是她疏忽没有提到,不是故意要给我找麻烦,希望我高抬贵手。那个女人简直就像带雨梨花般楚楚可怜……真是一只金毛九尾狐狸!哇哈哈……”
伊丹大辅再度捧腹大笑,他的笑声听起来干涸而空虚。
“所以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了?”
“没有,我正想采取行动,结果就发生这件凶杀案,令我们感到很困扰。”
“她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营业?”
“五月初就搬进来了,室内装演我都交给她去处理,因此我们常常在一起商量事情,结果大家都误会了,还讲很多闲话……当然我也有做一些让大家议论的事情啦!哈哈!”
伊丹大辅说着又是一阵大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似乎透露出一丝不安。
金田一耕助从刚才就注意到这里的工具和二楼的家具一样都是新的,除了裁剪桌、两台新缝纫机之外,布尺、剪刀、电熨斗也都还很新。
等等力警官也发现到这一点。
“伊丹先生,这里的裁缝机全都是老板娘搬来这里之后才买的吗?”
“是的,她的行李只有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因此二楼从床到所有的家具,都是来到这里才买的。缝纫机是用分期付款买,我是听分期付款销售店的外务说的,他还问有没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
“他意思是最近有人用分期付款买东西,付过之后就逃掉了。”
“你不觉得这个女人可疑吗?”
“当然觉得可疑,就是因为觉得可疑才会去调查保证人的事情。她好像是一无所有来到这里的……”
“你怎么会知道?”
伊丹大辅大概因为自己利用河村松江当间谍,刺探别人的隐私,此刻显得有点狼狈。伊丹大辅似乎一点都不熟悉“蒲公英”的老板娘——片桐恒子,至少他说话时给人这种感觉。
“警官,那件事情要不要也问问他?”
金田一耕助在旁边提醒。
“金田一先生,这得拜托你了,我实在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问起。”
“好吧!那我就……”
金田一耕助转过身来,伊丹大辅以警戒的眼神瞪着他。
“伊丹先生,请问你最近是否有收到匿名信?”
“匿名信?”
“也就是寄信人不明,内容是中伤社区某人之类的信件。”
“我不知道,你说中伤社区某人的信……”
“如果是寄给你的话,应该是中伤老板娘的信吧!你是否有收过谈论老板娘过去秘密的信件?”
“没有,而且我认为这附近的居民应该没有人知道老板娘的秘密,就连我都不知道。”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情,‘白与黑’这三个字会让你联想到什么事情?而且是跟这位老板娘有关的。”
“白与黑?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警察不是常常说那家伙是黑是白吗?(注:意指某人清白或有罪。)”
看他的表情十分认真,不像是装出来的,由此可见,在‘怪信’这一点上,伊丹大辅应该是清白的。
“谢谢,我只有这些问题了。”
金田一耕助说完低下他的鸟窝头。这时,志村刑警正好从外面进来。
“终于把尸体从柏油下面挖出来了,金田一先生,你看我全身弄得乌漆抹黑的。”
志村刑警张开双手,只见他的衣服上沾满柏油。
“啊哈哈……你老婆看到会很生气喔!”
“可以验尸了吗?”
山川警官急着想知道结果。
“还不行!现在必须先运到日出医院剥下尸体身上的柏油,然后才可以验尸,可能会拖很久。”
伊丹大辅听到这个消息后,茫然地咬紧嘴唇,宛如一头野兽在舔舐自己的嘴唇。
16。白与黑 第7章 社区生活百态
风流画家
当警察从垃圾箱里挖出柏油尸体时,已经是五点半左右。上半身被柏油黏住的尸体用救护车送出“日出社区”后,媒体记者的车子也随后跟去,可是在现场看热闹的人还是没有减少。
第十八号和第二十号大楼之间的空地上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大伙针对这椿奇特的凶杀案热闹地讨论着。
画家水岛浩三站在十八号大楼三楼一八二五室的阳台,眼睛一直注视着楼下的状况,烟斗从没有离开过嘴巴。
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假正经表情,其中又隐含一丝莫名的笑意。
不久,水岛浩三从阳台走到里面,他关上玻璃门,拉上窗帘。
只见他从第十八号大楼的北侧入口出来,在俄罗斯式上衣外披了件斜纹软呢外衣,左腋下夹着大素描本;他走到一八○一室前面,刚好跟从里面冲出来的少女“遇”个正着。
“啊!老师……”
“由起子,你要去哪里?”
“去‘蒲公英’。”
“‘蒲公英’?别去了,由起子,小孩子别对那种事情太好奇。”
“不是啦!老师,是我爸爸叫我去的。”
“你爸爸叫你去‘蒲公英’干什么?”
“须藤阿姨现在应该在‘蒲公英’,爸爸要我把这个拿去给她。”
由起子拿出一封信在他的眼前上下挥动着,封面上印着帝都电影公司的名字,没有收信人姓名,但却密封起来。
“你爸爸要你去找须藤太太?”
水岛浩三瞪大眼睛询问的时候,根津伍市从第十八号大楼的第一户入口探出脸说:
“由起子,你还在那里吗?”
“对不起,因为我遇到老师了。”
“是老师啊!真是抱歉……”
根津伍市假装打了声招呼,马上又对由起子板起脸孔说:
“由起子,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去办事。那封信不准给任何人看喔!要亲手交给须藤太太,知道吗?”
“是的,爸爸。老师,失陪了。”
由起子对水岛浩三行个礼,便往商店街跑去。她只要站在父亲面前,简直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其实她的个性是很活泼的。
水岛浩三看着由起子的背影,好像还想说话。可是他回头一看,根津伍市已经消失在铁门里了,于是他耸耸肩,弯过第十八号大楼的角落,从主要道路笔直往南边走。
他边走边想事情,这附近有很多警察、看热闹的人群,可是现在的水岛浩三根本无视周遭的一切。
路过的一个男人看到他的脸,对他喊道:
“喂!”
水岛浩三没注意到发出声音的是三浦刑警,直直地往前走去。
他走路时总是尽量抬头挺胸,这是落魄画家面对世人的一种虚张声势心态,同时也是他濒临崩溃的脆弱心灵的支柱。
水岛浩三过去是模仿竹久梦二为主的抒情画家,曾经红极一时。昭和六年,当时他只有十九岁,几乎每一本少女杂志的封面、插图、扉页都可以看到他画的图。这种状况持续了十年,他所画的明信片,简直就是卖明信片商人的摇钱树。
他少年得志,获得高收入,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相当自傲的人;当时又被许多少女画迷包围的他,不知何时学会用女人似的猫叫声说话。他那自傲、装腔作势的态度和说话口气,就是由此而来的。
战争爆发后,带给他不小的打击。
有些评论家说,水道涪三不仅没有打好基础,甚至因为年少得志的关系,使他疏于练习,画的东西千篇一律。所以,就算战争没有爆发,他早晚都会“失宠”。
不管怎么说,战争还是给他决定性的打击,因为军方、情报局的高层人士认为他的画作会毒害日本少女。
失志的水岛浩三将希望寄托在战后。战后有一段时间,水岛涪三确实有过回光返照的光辉日子,只是那段光辉日子如今已不复见。
可是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过气”,因此总是抬头挺胸地走着。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