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出很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说道,可是你的很多事情我都还不知道。
我说,你的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
她转过脸,仿佛很认真地说道,你很想知道吗?
我略做沉默,说,不是很想,却有一点想。
这时风大了些,一只白兔子飞快穿越草丛,我一直盯着它,它却不走直线,绕了两圈,终于跑掉了。我转眼向后看去,却还有一只兔子跑过来,暗灰的毛色,顺着前面兔子走过的痕迹也跑了过来,眨眼间也消失了。
游突然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说,这很重要吗?我曾经也和很多人一起坐着聊天,可是没有人问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游说,可是我们单独地坐在一起,这不奇怪吗?
我说,两个人说话,自然是要清净,好象这样的下午和天气。难道我们要搬两把椅子放在闹市之中,在众目睽睽下互相问好?
游说,不知道你想的什么,有时候你说的话我不明白。
我说,我只是有时候觉得很茫然。
我看了看游,她穿着浅白缎子,扎着头发,双手抱在腿前。
坐了很久,游说我讲我的事给你听。我说好。
游出生在南方,刚刚出世便没能见到父亲,因为他应征打仗去了。三岁时候,她第一次看见父亲回来,父亲送她一个布娃娃,抱起她亲了又亲。但是一个月不到,战事又起,父亲又走了。游四岁时候,父亲又回来,这一次却是躺在一具棺材里被同乡送了回来。游说那时她叫了父亲,可是他却不答应。不久以后,军队的马蹄踏过她的家乡,同时带过一阵瘟疫,瘟疫杀了很多人,包括游的病中的母亲,游说她抓着自己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此后她一路乞讨,不知去向哪里,遇到一群流浪的年龄各异的孩子,于是一起颠沛许久,最后游遇到一个同样没有依靠的寡妇,随她一起生活。两年前寡妇去世,她才离开那里。游告诉我,她早已忘记父母的模样,也从来不知道他们的姓名,而养母劝慰她:人不知从何而来,也就不需要姓名了。
我问游,那天叔叔和你说了些什么?
游想了一下,说,叔叔一眼便看出我是什么人了。在遇见你们之前,我是一个贼——你不要不理解我——我偷的是富人的钱,来路不明的银两。不过我做得太不好,没有一次能够成功,结果那一天晚上被一个家丁发现,于是我就逃跑,跑啊跑,就遇到你们了。
我笑道,那你真是个笨贼。
游便微笑一下。之后又不说话了。
我站起来走了一圈,后来坐下时,正看见游沉默着坐在原地,慢慢将脑袋埋进手臂里面,而我听见她细声哭着。我不知如何是好,一边看着她,觉得十分自责。她哭完以后站起身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照着我的左腿踹了一脚。我觉得莫名其妙。游走了几步,立定了,又走回来对我说,不疼吧?
我说,你给我踢一脚,我就不疼了。
她愣一下,然后坐下来,闭眼说,踢吧,别踢肚子。
我笑起来,说道,算了,舍不得踢。
游也笑。过了片刻,她说,你会不会骑马?明天我们去买两匹,我教你。
之后我们往回走。走了一段,游突然说,你给我说说你过去的事,我要听。
我被她拉着衣袖坐下来,于是说道,我的事很无聊,和我自己一样,我没兴趣去想。
她说,无所谓,我很空虚,你讲给我听。
我说,你要扮作很可爱很感兴趣地样子坐在一边,我才有信心讲。
游于是用手托着下巴说,我本来就很可爱!
于是直到天黑我们才发现,远方百家的灯火已经点亮,星星点点地浮在夜空,煞是好看。游说道,人们为什么总是打打杀杀,这样他们能得到什么呢?
我说,杀杀人,打打架,大家都习惯这么干,整个风气是这样的。假如不打架不杀人了,这些人就会闲得没事干,闲得没事干就会找点事干,而他们最容易找到的事就是杀杀人,打打架了。
晚上回到家,叔叔在院子里钉一张椅子,看见我们了,便说,你们出去这么晚,我都担心你们了。
我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三四岁的少年儿童,你担心没人给你做饭吧?
叔叔说,我担心你被她杀了。
然后叔叔大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身体不好,病了?
游握着我的手,说,我去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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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半躺在椅子上,看着烛火发呆。游经过门前,停了一会,扫了这里两眼,又走了。我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心理不平衡,跑到她门口,看见她在折衣服。
她看见我了,回头道,有什么事吗?
我说,没有。
我满意地回了房,这样一来估计夜里要睡得很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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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们辞别叔叔,按照计划要去梅龙买马。叔叔让我们安心出去,他自己只摆弄起昨天没做好的椅子。
我们一路向北。路上游健步如飞,而我跟得很吃力。我怀疑她会轻功,叫她背我走。她坚决不同意,还很看不起我,说我堂堂一个大男子,太没出息了。
我试探着说,我们换着背吧,这样比较省力。
我说完以后就后悔了,自己觉得这话连白痴都难以说服。
结果我发现游就是个白痴,她说,好,你来背我吧。
于是我蹲下身,让她抓上我的背。我以超越蜗牛许多并接近乌龟的速度行进了五十步左右,而后说道,换人了吧。
于是她矮下身,我摸了一下,感觉他肩膀瘦弱,忽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游说,要不要我背啊?不背我跑了啊?
我赶紧握上她肩膀,她双手反扣住我的腿,将我整个人扯高了一截。
我们边走边说话,我的意图是分散她的注意力,谁知她竟知道了我的心思,走了半里地以后,她说,下来吧,我累了。
我本想赖着不动,她双手一松,一晃肩膀将我重重摔在地上。无奈下我只好爬起来,以后大家各走各的,不再提背驮之事。
到了梅龙,我们找了就近马棚,游和老板谈了价钱,老板不满意,游转身要走,老板只好拉着我们,答应卖马。游拿出几两银子丢在案上。我们牵了一黑一白两匹马,游说这两个漂亮,显得很是高兴,我也跟着高兴。
时候已是中午,因为感觉肚子呼唤,我提议吃饭。游应了一声,找了就近饭馆,吩咐小二看好马匹,然后和我一起坐下。游点了两个青菜,我叫了一碟牛肉。
吃饭时,我翻动着菜说,这饭菜不行,没有我们姑娘做得好。
游尝了一口,说,别瞎说,人家是大厨,做得比我好。
席间游吃着饭忽然将一块牛肉拈起轻轻送进我碗里,我眼睛余光一剽,旁边的食客纷纷看了过来,我很不自在,却也回送了一块肉到她碗里。再埋头吃时,我发现游夹给我的是一块水肉,质量不纯,而我丢给她的则是纯牛肉,于是我挥动筷子,在她的目光注视下迅速从她碗里夺了回来,送进口中,心内大感快慰。
吃完正要结帐时,旁边闪过一只手来,掠过游的腰际,后又眨眼不见。再看时,那吊在她身上的钱袋已经不见踪影,待到我们发现,四下搜寻,却哪还找得到那小贼的身影!饭馆老板正在一边,算了帐管我们要钱,我们慌忙解释情况,老板只说没看见,只是要我们付帐。游说周身都没再带钱了,我想了想,拿出胸口的白玉,递给老板道,这个暂且押着抵帐,你给我好好保管,回来我们再找你要。
老板嬉笑连连,教我们只管放心出去。
我们出了馆子,放眼一看,一条街通两边,侧面一个巷子。游说,就去那里看看吧。
我说,有那么傻的贼人啊,你以为贼都和你一样?
游脸上一沉,很不高兴起来。我一想,话说错了,只好不再说话。
我们绕进巷子,走了一段,拐进一个死角,豁然看见两个青年站在前面说话,其中一个络腮胡子,旁边一个尖嘴细眼,英俊得好像一只老鼠。两个人见了我们,先是一怔,而后神色坦然,热烈讨论起来。同时我发现络腮胡子还带着把匕首。
老鼠说,老大,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胡子说,怕什么,我们是坏人,他们是好人,自古以来,哪有坏人怕好人!
老鼠说,大哥,我跟你出来混的时候,你说我们做的是好事啊,怎么做好事,却是做坏人啊?
胡子叹道,啊,天下之大,人心复杂啊,你本就是个劣根,要跟你解释清楚,我至少要折十年阳寿。
老鼠说,那就不用解释了,大哥总是对的——但是现在怎么处理这两个人呢?
胡子指向我们道,你看,这个女的我们忽略不计,关键是这个男的,一看表情就知道是个高手,只要我们把他解决了,那个女的嘛,嘿嘿……
老鼠说,大哥,嘿嘿是什么意思?
胡子说,蠢材,我问你,你喜欢女人吗?
老鼠说,我只喜欢漂亮的女人!
胡子说,那就是了,你看这女的漂亮吗?
老鼠说,这个不好说啊,大哥你和我讲过一句话,具体的我忘了,大意就是说什么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美女,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啊,好比我认为漂亮的大哥不喜欢,大哥看上的美女,我却又不怎么有感觉……
胡子说,那我问你,你个人觉得这个女的如何?
老鼠神情复杂,不知是高兴还是忧愁,说道,大哥,我是喜欢她,但是我们彼此不认识啊,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
游开口说道,我不喜欢你!
胡子急了,说道,少废话,那小子,你生辰哪天——不是,反正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我说,你的意思是要杀人了?
胡子说,我不杀你,我送你去黄泉。
我说,你本来只是偷盗,抓起来祖上积德的话判个关外流放;可你杀了人,那是一定要掉脑袋的,你好好想想吧。
游说,这样吧,你把钱还我们,我们不告官,从此忘了这事。
胡子说,士可杀不可辱,是个男的就来干一架!
我说,你拿着家伙,我赤手空拳,你他妈以为我傻啊?你扔了匕首再说!
胡子说,笑话,爷在特种部队呆了十年,赤手空拳就怕你?
我说,那好,你扔了家伙,我在这等你。
胡子收起匕首,冷笑道,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好叫你死得明白点,来生变只猫变只狗来报仇。我叫穆易守石。
胡子看了旁边一眼道,蠢材,蹲地上干什么?
老鼠说,大哥,别说了,我失恋了,你自己上吧。
胡子叹了一声“废物”,两腿一拔,仿佛一条矫健的疯狗就要冲了过来。我一慌,不自觉地往后一撤。胡子冲到眼前,吓我一跳,他却忽然翻倒在地,原来游及时伸了一脚,将这人绊倒在地。胡子撞在地上嗷嗷乱叫,游伸手摘下钱袋,拉起我道,快跑!
我们一口气跑了出去,只到饭馆门口停下喘气不止。
付了饭钱,牵出马,一方小巧的太阳正好停在头顶,明晃晃十分刺眼。游牵过那匹黑马,和白马的绳子系在一起,自己跳上白马。我站在地上,不知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