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他都已经跑了,现在该怎么办?
游说,这人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先等丫月过来,我们必须去义庄看看。
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找到原先的路,游叹道,都怨你,现在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事。
我说,你不能这么说,这么多事原来摆在那里,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想什么,也不能改变别人的事。
这时丫月牵着马等在路上迎接我们,我走过去说,小妹,我们要快些赶到义庄。
丫月说,你们走了这么久,出了什么事吗?
我说,我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
说完我觉得自己的话逻辑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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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丫月的带领下,我们直线前进,半个时辰,感觉已经走了许多路,只是目的地还是遥远得仿佛尚在天边。
丫月说,只剩三五里路了,走过前面的桥,就可以看见义庄了。
我说,为什么现在看不见义庄?
丫月说,因为我们现在要上坡,下了桥又要下坡。
我这才发现,原来前面地势果然高了许多,回头遥遥望去,赫然一段长长的落差。但是一路走来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因为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好象所有渐渐改变的事物,人们总是不以为意,而它们就轻易这样发生了,如同今日变成了昨日。眼前这段路忽然让我想起了陆家村外的一条大道,在我五岁模糊的记忆里面,我的大哥曾经很多次带我沿着那条路奔跑——当然他一定是在奔跑,但我可能只是在撒娇,或者说撒泼——有几次他还背起了我,这个时候他一定在自言自语,因为这是可以想象的,我当时太小,和他无话可说,即便当时我和他说了什么,后来我也不可能记得,所以这是一个总结性的结果。
走上最高处,丫月兴奋得叫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我问她高兴什么,她说叫一声不代表很高兴,只是叫一声而已。这时我发现脚下铺着两块平整的大理石板,并排一起,每块长宽各约五尺,嵌入路面之中。我很感奇怪,问丫月道:好端端的大路,弄得跟座桥一样,这帮人想干什么?丫月说:这就是一座桥。
丫月解释道,这底下有地道,被官府挖空了,下面阴暗潮湿,挖了很深,不知道要做什么用。以前老是掉人下去,掉下去了就上不来了。后来有建筑队路过,不小心掉下两块石头,一时又弄不起来,索性留在了这里,然后大家南来北往,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一座桥。
我说,那就是说,这桥两旁都是虚土,如果有不知情的人走上去,就很可能掉下去?
此时旁边不远处一人忽闪一下突然不见了,待我仔细观察时,一个年轻男子手捂膝盖半蹲身子站在路边朝下面观看什么,而他面前已经赫然出现一个大洞。很明显,有人掉下去了。
眨眼工夫,我们前方涌过来众多行人驻足观望,并且迅速一层层将年轻男子所站的位置围得水泄不通,突然之间冒出来这样声势浩大的队伍,真是令人费解。人们挤压在一起,虽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大家的兴致还是很高。忽然里面有人大呼:掉下去个姑娘!于是外面大声喧哗起来,议论纷纷。我站在最外面,看他们的样子仿佛在开会,但是细看之下又不是在开会,因为开会应该是很严肃的事情,而他们都在嘻笑。不过哄吵半天却没有结果,不知道他们在哄吵些什么,但我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假如我被挤在人群中,前后都有人夹着,身体几乎悬空,脚踝麻木,耳边嗡嗡作响,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哄吵些什么。吵杂之中,里面有人痛哭道,我的可怜的妹妹啊,你掉下去也罢,可惜了你这满身的珠宝首饰也要不明不白地陪葬,真是苍天无眼呐!说话人言辞悲戚,看来相当感人,因为里面一拨人果敢地跳下去几个,而后面的朋友一见前面让了道,立刻勇敢地挤上去,并纷纷自发跳下去或者被挤了下去。眼见越来越多的人都跳下去陪那位姑娘了,我不禁很是担心,这样的阵容在下面应该怎样调整好秩序,而不致在混乱中把那姑娘踩死。
片刻,人群轰然散开,原来那姑娘竟慢慢爬了上来,再看时,她脚下赫然踩着的是几位观众的头颅。我顿时对大家的力量感到钦佩,因为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在这样潮湿危险的坑洞里,应该有怎样的决心和勇气,需要怎样坚定不移的信念支持着他们,大家艰难地一层层一排排叠起一个史上最强大和壮观的罗汉,用这样一份伟大的宽容与博爱,撑起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字,一个行将消逝的生命。正是巍巍峭壁啊神圣的爱,素昧平生,他们的肩膀撑起秋日下的一片天!
这时候坑洞下面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谁爬到我头上去了,找死啊?
然后很多声音受到启示,纷纷喊道,踩在我头上的死爹妈。
又有一些声音说道,踩在我头上的头上的死全家。
最后从地底深处一个声音总结道,所有在我头上的祖宗十八代上下五百年统统死光!
我慌道,是非之地,不易久留,我们走吧。
丫月走到前面,对人群说道,住在附近的乡亲们,麻烦你们回家取些梯子绳索来,把这些掉下去的人们一一解救上来好不好?
一些群众点头不止,都表示颇有同感,然后有几个离开现场,回家去了。少时工夫,一行人送来长短木梯数把,群众让开一块空地。丫月帮忙大家绑好两节梯子,缓慢放下地道。围观的一些群众拍手称快,笑容满面。
我勇敢地走到人前,大声说道,现在麻烦大家把梯子放下去,具体的方法是先绑定两节梯子,一边放下一边绑第三节,依次继续;然后下面的朋友按照次序,耐心爬出来。
这时群众们怒目相向,神色凛然,继而满脸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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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半天,跟着丫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却发现不见了游,我很是担心,脑海中忽然涌现出几个人贩子咧嘴傻笑的画面,几个人都光着膀子,前胸后背都有针刺的纹身,其中一个长发拉杂,拿着一把屠夫用的剔骨刀,旁边一个叼着筷子,拿刀的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叼筷子的说,兄弟情笃,男儿本色。接着两个深情对望一眼,几个兄弟再一齐喝了一声,同声道,恩重如山,仇深似海,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我吓了一身冷汗,四下张望,丫月眼睛明亮,终于看到了游,原来她安静地坐在人群后面的路边,处境很安全。我走过去她旁边,半蹲着说道,地下脏,你怎么不爱干净了。
游说,原来你在这里,我有问题要问你。
我说,你要问什么?
游说,你坐下来。你这个样子好象一个长辈在和我谈心,我有压力!
我坐下来,仿佛一个晚辈坐在长辈旁边,恭敬地聆听。
游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看她面色丰润,神采依旧,自然无法回答。
我说,这不是什么好问题,我不想回答。
游说,不行。
我酝酿了半天,在心里残忍地假设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说道,我把我家的牛卖了,换口好棺材,把你埋了。
游说,那不行,这以后你吃什么?你饿得挨不住了,心里又要怪我。
我说,那我陪你死了罢,我这样的人,于国家人民也没有什么用处,活着完全是个人的事,就像你说的,我是很自私的。
游说,我是在说笑,你不用这么痛苦。
我说,我也在说笑。
游说,你真无聊!
我说,是你无聊在先,我能怎么样?
黄昏的阳光照下来,游的脸上泛着许多光彩,她对着我笑起来,又转眼看过去,丫月催促着我们上路,我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一男一女遮着脸匆匆跑到了我们前面,丫月叫道,瞧,正是刚才那对兄妹!
男子回头看过来,等我们走过去几步,他问道,你们要去哪里,路过义庄吗?
丫月说,是啊,难道你们也是去那里?
我近看这男的和他妹妹,面貌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
游在我耳边小声说,梅龙县城的擂台,有没这一男一女?
我顿悟,对他们说道,原来是你们啊,好久不见。
年轻男子说,是,是,好久不见。不过我不认识你啊。
我说,你是马老爷的儿子,我见过你们。
年轻男子说,我叫马梓耜,这是我妹妹,她叫蓓碧。我们要去义庄找人。
我说,梅龙是不是出事了?
马梓耜皱下眉头,神情痛苦地说,叛军造反,占了大城,屠杀三日。只有一部分人先逃了出来,我们和父亲失散了。我想去附近州县看看情况。
我忙问道,乡下百姓情况怎么样?
马梓耜摇头道,我不知道,据说死了一部分,我看凶多吉少。
丫月走来问道,既然叛乱了,怎么这里却没事?
马梓耜说,我想既然叛乱发生了,自然是有目的和目标,攻城掠地是为了向朝廷宣示思想,但地域这么大,叛军也没有办法,况且朝廷总不会放着不管,大家打成一团,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既然都是一团乱,更是管不了了。
游说,你是吃官家饭的人,不比我们布衣,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马梓耜说,世道本来衰落,谁都在劳累,做官的不了解种地的苦,种地的不知道当官的忧。生在百家姓,活着叫百姓,大家吃好睡好胃口就好,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分别。忠不忠,义不义,人死灯灭,行如灰飞,做什么最后还是要考虑自己。
马梓耜的妹妹开口说道,你们看见过一个脸色黝黑身体高大的青年从义庄过来吗?他姓朱,我们在找他。
我说,马小姐,你们的朱兄弟以前是不是说书的?
马小姐说,这就不知道了,他在戏班里呆过,会扮白面小生。
我说,梓耜兄,蓓碧妹妹,你们要找的人已经朝我们来时路上去了。你们现在加快点脚步,兴许还赶得上。
马梓耜道,那好,我们这就去追他去了,就此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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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义庄出现在眼前时,我看到一片详和宁静,村落安然。走进去以后,果然更加宁静安然了,因为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扇扇紧锁的门和一栋栋死气沉沉的房屋。义庄已经变成遗庄,除了我们,这里再找不到一个人了。丫月在一间瓦房前停下,口里说,二姑娘也不在了,他们都不知道去哪了?或者,都遭遇不测了?
我说,如果是官兵谋害了他们,还要在他们一个个身上搜出无数把钥匙来锁好无数大门,然后安葬了他们并耐心处理现场。他们是吃饱了没事干,还是何苦呢?
游说,原来刚才一群群人,行色匆匆的,他们是放弃了这里,匆匆逃命去了。
我说,我看不出来他们哪里匆匆,我以为是组团旅游的。
丫月说,逃难为什么都往一个方向跑,难道是有组织的?
我说,也许他们在往好几面跑,我们只看到了一个面。
义庄的情形让我们毫无头绪,我和游督促丫月回去,毕竟在这样不确定的时刻她还是和家人呆在一起比较妥当。丫月先是不肯,游劝了她半天,把白马送给了她,嘱咐她早些回去,她才不情愿地和我们作别了。
我对游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回去,回去我家里吗?
游说,我是这么想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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